“如何提前?难道像那位裴四姑娘一样,星夜带着自家寥寥可数的精兵赶去?你如今还不如她呢,她裴家手上好歹还有兵,你连兵都没有,最后也不过是你两位兄长出于对你的疼爱,为你勉力一战罢了。”
长歌蹙眉道:“并非为我啊,难道那七万将士儿郎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时陌黑眸若有所思凝视着她,半晌,轻笑一声,摇头道:“为何你就如此笃定,时景与时照这一战,败的人定是时照?你不要忘了,时照是我的胞弟,以他才智,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被时景逼至毫无还手的境地?竟要他时景带兵前去救援?你一心念着那七万将士的性命,不觉得这封战报极为可疑?”
长歌一怔,又道:“但若是时景通敌卖国,与北燕勾结呢?”
上辈子,她慕家就是倒在这等龌龊伎俩之上。对人性的高估,会让人丧失正确的判断,卸了防备,最终……万劫不复。
……
景王领了兵符,身披战甲,戌时一刻自景王府中出发。
时辰还未到,书房中,景王妃与丞相骆忱为践行,三人饮下祝捷酒。
骆忱放下酒盏,欣慰道:“殿下此去,于绝境之中力挽狂澜,定能赢得军心大振,上下归心。只等归来陛下赐权,这慕家大军从此便能真正为殿下所用,陛下亦定然宽慰。想陛下虽说收回慕家兵权多时,但这些兵到底姓慕多年,他自己亦不敢用,这才交予晋王手中。没想晋王是个不堪用的,险些折去他大半,紧要关头,还是殿下亲自出马,既反败为胜又收复军心,这一役,定当成为殿下入主东宫,甚至登临大位,最为关键的一步。”
景王听得骆忱慷慨激昂描摹这番宏图壮景,却只是冷冷一笑,眼中并无多少情绪。
景王妃美眸中一股艳色流转,看向骆忱,笑靥如花反问:“父亲当真以为,那七万大军应当留下,奢望他们日后为殿下所用吗?”
骆忱微震,蓦地看向景王,眼中露出惊惧之色:“殿下难道是想……”
景王未置一词,景王妃掩唇一笑:“殿下此番为斗垮晋王可是下了血本,那晋王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个不好对付的。殿下为了一击制胜万无一失,不仅亲自修书与北燕皇帝慕容城联手,更用了多枚军中棋子。棋子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是把柄祸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人若是留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了蚁穴,那多不划算。倒不如……”
景王妃含笑,艳丽朱唇微启,吐气如兰:“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美人如蝎。
骆忱猛地后退一步,如看陌生人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老迈的脸上皱纹微微颤抖:“七万将士啊,这七万将士人人皆有父母妻儿,你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骆忱失望至极,景王却淡道:“王妃言之有理,倒是丞相,是否太过妇人之仁?”
骆忱猛地被噎住。
“一将功成万骨枯,区区七万人罢了。本王若要兵,自有自己亲练的精兵,何须舍不得他慕家的兵?都是姓了慕的,死不足惜,至于他们的父母妻儿,与本王又有何相干?他们能为本王入主东宫献上区区贱命,这才是他们的价值,他们应当欣慰死得其所才是。”
景王神情语气无不冰冷,说罢,锐利的目光扫过骆忱,见骆忱垂头不言,这才收回目光,淡道:“好了,时辰到了,出发。”
话落,大步流星出去。
……
大军星夜启程的号角声,嘹亮地越过半夜清寂的帝都街头,直入秦王.府中。
长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的身旁,时陌睁开眼睛,支肘侧身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意有所指道:“我以为你是真的累了。”
长歌:“……”
你真的好意思再提?你做下这等糊涂事,没有踢你下床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好叭。
时陌躺回去,目光淡淡拢着头顶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帐子,忽道:“长歌,你我赌一局吧。”
长歌转头看向他。
时陌漠然道:“就赌时景与时照此番战场交锋,谁会成为最终赢家。”
长歌微怔,半晌无奈笑道:“你还是笃定时照吗?你对你这个弟弟还真是有信心啊。”
若是他们的母亲九泉之下知晓,想来也定然欣慰。这两人虽谁也不理谁,但关键时刻对彼此都有着谜一样的信心。
时陌轻轻“嗯”了一声,淡道:“你说对人性的高估会令人一败涂地,巧了,据我所知,时照这个人从不高估人性,相反,他自小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若非如此……”
时陌说着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长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若非如此什么?”
若非如此,幼时他也不会错过了你。
“没什么。”
时陌还没有到高尚到替情敌说话,自是不欲多言,淡淡带过,问长歌:“那你呢,你可仍旧赌时景胜?”
长歌一时没出声,良久,忽地将被子拉至头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闷闷道:“我怎会赌他胜?我巴不得他一败涂地。且我何时说了我要同你赌?虽说小赌怡情,却也代表着我要站在你的对立面,我不想与你站在对立面啊,我们自来不都是好队友的吗?”
时陌闻言低低笑出声来。
长歌只觉身侧的男人忽地翻了个身,便靠了过来,也不拉她的被子,就隔着被子耐心地亲她,亲她的额头,她的脸颊……
长歌受不住了,主动扯下被子,抬起头来,便落入他幽深似古潭的一双黑眸之中。
长歌心尖儿重重跳了一下,听他哑声道:“说得对,我们自来就是站在一处的,所以这一次,你也同我一样耐心观望如何?不要再多想了,我会心疼。”
长歌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好吧,这一次就相信他。
“那……还累吗?”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不无暗示。握着她的手,轻轻拉到自己身上。
长歌:“……”
讨厌,会害羞啊!
结果她还未回答,她的肚子先叫了一声,在这漆黑安静的夜晚里,格外清晰而尴尬。
时陌的手一顿,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低声笑了出来。
长歌:“……”
讨厌,真的害羞了啦!
时陌也猜她该饿了,想她心里装着事,宴上便没怎么动筷子,晚膳也几乎是被他硬喂了几口进去,如今已至半夜,她不饿才怪。
他起身,亲去传了晚膳,回来见她还赖在床上,懒洋洋不愿意起来的样子,既觉好气又觉好笑。忍不住便单膝跪在床上去闹她,两人一时胡闹在床上滚了两圈,直到底下人抬了晚膳进来方才停下,时陌拉着她起身用膳。
长歌坐至桌前,这个时间的晚膳自不会多么繁复,但长歌的目光却霎时惊喜,直直黏在了最面前的盘子里那两颗小小尖尖的粽子上。
是女子掌心刚刚能够包裹住的大小,翠绿的竹叶依旧鲜嫩散发着清香,与午宴时竟别无二致。还未剥开,往年粽子的滋味便刹那间冒了出来,糯米的软糯、蛋黄的香甜、鲜肉的鲜美……仿佛纷纷跑了出来,争先恐后在她的舌尖打转。
长歌忍不住伸手便去拿,却被男人修长的手抢了先。
时陌笑道:“小心黏手,你用筷子,我来替你剥。”
长歌自是乐得从命,欢快地去拿筷子,这片刻功夫,时陌已一连剥好了两颗粽子,将它们齐齐整整地摆在盘子上,推到长歌面前。又自桌上拿起提前备好的湿帕子,不疾不徐擦了擦手。
长歌垂涎欲滴,笑眯了眼,拿起筷子便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与她记忆中的往年的滋味一模一样,入口即化,留下满嘴的鲜美,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愉悦的喟叹:“真的是太好吃了!”
说着还不忘时陌,又夹了一块,用手小心接着,满眼期待地送到时陌嘴边。
时陌含笑吃了一口,凝着她唇边的笑容,轻点头道:“嗯,不错。”
其实也就是不错吧,不知长歌怎会这么爱吃。
但长歌自己喜欢,此时听什么都自然带了加强效应,时陌的“不错”停在她耳里就等同于“人间美味”,她得了认同,更是喜滋滋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自从去年过了中秋节,我就在期待端午节了。”
时陌:“……”
既然这么期待,那为什么还要闹脾气不吃?
长歌一眼看透他心里的想法,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道:“因为你惹我生气了啊,那我总要做点什么表达我的不满吧。”
时陌:“……”
“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哪里来的粽子?”长歌终于想起来问,猛地眸光乍亮,惊喜道:“难道宫中做粽子的御厨也是你的暗线?那真是太好啦!你中秋节也让他来给我做粽子!”
“……”时陌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不是,只是我从宫中顺手带回来的而已。”
长歌眯眸看着他:“我不信,众目睽睽,堂堂秦王殿下从宫中带走两个粽子,传出去多丢人啊。”
“真的,”时陌轻咳一声,不自然道,“其实也不难,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拿起来,悄悄藏到袖子里,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就好了。”
长歌呆呆望着他:“……”
然后没忍住,当场笑倒在了他怀里。
“你好难啊哈哈哈哈哈!”长歌仰头望着他。
时陌垂眸,手指拨开她的头发,无奈叹道:“我有什么办法?娘子生气了,为夫也总要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心疼吧。”
“所以你就给我偷粽子啦?”长歌眸光晶亮地望着他。
时陌一本正经点了下头:“嗯,所以我就给你偷粽子了。”
“那你怎不告诉我?如今暑气渐长,若是一不小心放坏了怎么办?”
“我命人放在了冰窖中,今日是不会坏。若是过了今夜你还未想起来,那也罢了,总归不过是两颗粽子,扔了也不可惜。”
长歌轻咬唇瓣,凑到他面前笑道:“粽子是不可惜,但你这份心思可惜啊。”
男人忽地揽过她的腰肢,要她紧紧贴着自己,他俯身轻斥:“小没良心的,我对你的心思如何你会不知?这微末又算得了什么?”
长歌赧然,略显羞涩地垂眸。
好吧,他为她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是惊天动地都不夸张,区区两颗粽子确实是不算什么,说是微末毫不夸张。
更重要的是,她忽然便觉得自己今日生的这个气很没意思起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若那七万将士如今真的会白白送命死在皇权斗争之下,他又怎会真的坐视不理?
毕竟,他上辈子或许称不上一个仁君,但却实在是一个明君。
他治下,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外敌不敢来犯,没有战火涂炭生灵。除了最后……他甘愿以江山相赠。
能将国家治理得这样秩序井然的君王,又怎会是冷血残忍的人?
他必定心怀社稷苍生,天下福祉。
他定然不会坐视守卫疆土的将士儿郎们白白送命。
想通这一点,长歌心中便忽生愧疚,自责自己白日里失了往日沉稳,竟怨起他冷血来。
长歌安静地吃起粽子,两颗下去便觉好了,时陌怕她半夜吃糯米会不舒服,又为她布了些蔬菜,长歌吃了几口,吃不下了,时陌命人撤走。
其后,长歌漱口净手,爬回床上,时陌自她身后熄灯,躺回她身旁,长歌一点点蹭到他怀中。
“不累了?”时陌笑着挑眉,有意打趣。
长歌垂着头,在他怀中赧然“嗯”了一声。
声落,便当即被男人炙热的手掌扣住了纤腰,同时眼前阴影落下,唇便被霸占了去。
新婚不过两日,正是难舍难分恨不得时时刻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时刻,先前因这插曲求.欢被拒的小挫败,此时便被某人连本带利地换成了情动,彻彻底底地向她讨要了回来……
……
翌日是回门的日子,但长歌起不来真的是毫无悬念!
她醒来时日头已经高照,望着窗前落了满地的阳光,呜呜低叫了一声,生无可恋地爬了起来。
时陌倒是神清气爽,这让长歌非常不满,明明纵.欲过度的是两个人,凭什么最后蔫巴巴的是她一个人?
“你身子太弱了。”他将她眼中幽怨看透,笑着道,“不如往后跟着我习武?”
长歌:“……”
为了让你尽兴,竟然要我习武……这是人话?
长歌皮笑肉不笑:“不如往后你节制一些?”
时陌闻言挑眉,半晌,一本正经提议道:“不如做个交换,你若是跟着我习武,我便答应你节制一些。”
奸,诈,啊!
长歌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轻哼:“还是照旧吧。”
时陌认同地颔首:“嗯,就这样愉快地照旧吧。”
长歌:“……”
到底是谁愉快啊!
这日时陌备了礼,陪同长歌回门。因长歌起床晚了些,其后就什么都跟着晚了些,是以慕瑜父子在门口略微等了有些时候。
这日日头微烈,长歌远远见着慕瑜站在太阳底下,心疼得无以复加,飞快地跳下马车奔过去,扶起父亲,一个劲儿地催促往里走。
慕瑜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见她婚后容光焕发,整个人气色极好,心中明白秦王待她的好,自是欣慰无比,又怎会将小小的等待放在心上?
慕家上下自来和谐,长歌在国公府做娇客时更是众星捧月,是以这日回门宴,慕府上下自是欢喜自在无比。
但终究还是跳不开慕家父子辞官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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