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和帝掀起眼皮,露出狐疑之色,他一旁,景王阴郁的双眸猛地一眯,藏在袖中的拳头用力攥紧。
懿和帝沉默片刻,方道:“华容,援军虽未成行,然你连夜打点出征之事,繁杂紧要,想也累了,且先回府歇下吧。”
景王看了无猜一眼,缓缓走出:“谢父皇,儿臣告退。”
待景王离去,夏晖上前自无猜手中接过信函,返身呈给天子。
懿和帝打开火漆密封的信封,取出,展信而阅,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沉下去,而后及至勃然大怒。
待信阅完,他愤而拍案而起。
……
景王疾步离开,刚刚走出宫门,见得门口等着的小厮,便听见身后禁军疾步行来传出的橐橐声。他眼底蓦地掠过一阵煞气,拳头狠狠一紧,跟着发出一阵咔擦响声。
他身前的小厮被他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惊得一惧,低呼一声:“殿下……”
景王松开拳头,并未回头,抬眼将那小厮叫至跟前,迅速交代了两句。
两句话刚落,秦时月便带着禁军统领到了他身后:“景王殿下,陛下召见。”
景王徐徐转身,黑眸微眯,冷冷盯着眼前的秦时月。此时夕阳未下,金色的光芒照在这个年轻男子身上的银白铠甲上,反射出粼粼金光,他整个人仿佛神将,仿佛生来就合该站在光明之下。
这种人,怎会屑于躲在阴暗角落里密谋?
景王冷笑:“是本王眼拙,竟至今日方才看清你的真面目。原来你竟是晋王的人。”
秦时月俊朗的脸上神情坦荡,他不卑不亢拱手道:“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晋王的人。”
景王蓦地上前一步,与秦时月极近的距离,双眼死死盯着他,嗓音丝丝阴沉:“时至今日,你竟还敢狡辩!你真当本王愚不可及?!”
此次布局极为机密,所有知情之人全是他的心腹,唯有……唯有这个秦时月,从一开始便露了迟疑之色,似是不愿。
只怪他当日心慈手软,若是初露端倪之时就将秦时月杀了灭口,时照便不会提前得到风声,也就不会有今日之败!
念及此,景王瘦削的脸庞恨得几乎扭曲。
可惜此刻两个人的距离太近,秦时月反倒看不清景王的样子。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看不清,所以无畏无惧,只见秦时月慢条斯理道:“臣与晋王殿下毫无干系,更不会为他效力,臣身为禁军统领,一生只效忠天子一人,还请景王殿下莫要再误会了。”
景王听及此,毫不收敛冷笑,他斜眼,嘲讽至极地看了秦时月一眼:“效忠天子?这话倒是没错,今日的天子是天子,来日的天子也是天子。但你以为,靠着这一仗,你的主子真的就可以入主东宫,来日登临九五之位,贵为天子?走着瞧吧。”
话落,他自秦时月身旁走过,衣袍掠过一阵阴寒的冷风。
秦时月站在原地,望着远处,俊朗的脸上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迅速返身,疾步跟上景王入宫的脚步。
……
时陌与长歌方回,消息便传到了秦.王府。
——景王被软禁在了宫中。
长歌讥诮一笑:“通敌卖国草菅人命,败露后竟只是被软禁……还真是父子,在他们眼中,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算什么,一文不值。”
上辈子老子做得出来的事,如今换了儿子来做,果然很容易得到原谅。
长歌转身,抬步回房。
时陌拉住她的手,长歌未回头,轻道:“无事,你去书房议事吧,我先回房沐浴。”
时陌沉默一瞬,松了手,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长歌回房,漠然坐在花厅内,许久未动。
夭夭与蓁蓁互视一眼,小心翼翼地以口型问蓁蓁:“她和秦王殿下吵架了?”
蓁蓁蹙眉轻轻摇头。
她们家姑娘皱个眉,秦王殿下就要心疼半天了,还怎么吵架?
那怎么忽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夭夭。”长歌忽然启唇。
夭夭心虚,背脊一凛,飞快转头,却见她家姑娘目光落在远处虚空里,并未看向自己这边,应是对方才的一番眼神交流无知无觉的。
夭夭这才将心放了回去,应下一声,走至长歌身前:“姑娘……噢不,娘娘,有何吩咐?”
长歌淡道:“去准备烟花,我今夜要放烟花。”
夭夭:“……”
以为您在不开心呢?原来您开心得都要放烟花了。
“……是。”夭夭返身便要退下。
蓁蓁忽上前一步,一面按住夭夭的手,一面斟酌着对长歌道:“娘娘此举,怕是不妥。”
长歌终于转头,徐徐抬眸看向蓁蓁。
蓁蓁蹙眉道:“奴婢自是知道娘娘的心情,今日我大周与北燕一战,大捷喜报传回。这一役虽是由晋王殿下挂帅,但那七万将士每一个却都是从咱们慕家走出去的,不论未来姓什么,但到底从前姓的是慕。他们不仅于绝境之中逃过一劫,更反败为胜,大败北燕,攻城略地,此等建功立业的无上荣光,娘娘为他们骄傲欢喜自是应当。但娘娘可是忘了,这一仗领兵挂帅之人到底是晋王殿下……”
长歌无意识敲打着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蓁蓁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多余的耳朵,这才敛色说了一句:“如今晋王建了如此功业,景王自不在话下了……但皇位只有一个,说到底,晋王与秦王殿下亦是敌人……”
点到即止,蓁蓁不再说下去。
长歌微微低垂着头,沉默在那里。
良久,她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蓁蓁与夭夭行礼出去,长歌抬起一只手,轻支额头,还能隐约听见外头,夭夭问蓁蓁:“烟花不放了吗?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啊,普天同庆,外头多少人在放烟花?咱们姑娘从来想如何便如何,如今嫁了人反倒在意起别人的想法来,这个亲成得可真是不划算。”
“她自是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但秦王殿下是她心上的人啊……你怎知她不是在意得心甘情愿?”
长歌听到此处,唇角微微一弯,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上辈子自慕家满门灭尽之后,她总是一次次、一次次、无数次地去假想,倘若那一仗她有用些,能够提早一步识破懿和帝的诡计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提早通知父兄,让他们早做安排,不仅可以保全慕家,还能将计就计大获全胜。
她甚至连若是早知了消息,如何将计就计如何打败敌人都想到了。
只可惜,那一切都只是她的想象而已。想象再好,都不是真的。
她终究没有提前识破,她终究无力回天,慕家终究是惨遭了灭门之祸。
可即使知道多想无益,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忍不住沉迷于她那毫无意义的假设里,而后醒来,将自己弄得痛不欲生。
她就是没有办法走出那个噩梦,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陷入心魔。
直到她死。
直到她重生。
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扭转局面,直到父兄安然至今。
然后,忽然间历史重演,那通敌卖国联合绞杀同胞将士的可耻手段再一次出现……而这一次,结局走向,竟与她当年的想象如出一辙。
没有同袍鲜血,没有人间炼狱……有的只是大获全胜,人间正道。
时照可能不知道,他一仗不仅是赢了北燕,赢了景王,更是……替她慕家报了血仇。
纵然隔着上辈子的无可挽回,但于长歌而言,时照这一仗,的的确确是替她、替慕家报了仇。
那与她上辈子的想象别无二致的走向,不同于上辈子的毫无意义,这一次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长歌攥紧的拳头一直在轻轻发着颤,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掌将她轻轻覆住。
长歌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陌不知何时回了房,此时一双黑眸深深凝着她,抬手,指腹轻轻落在她的眼角,替她擦去那里的湿润。
长歌方才惊觉自己竟湿了眼眶。
她微不自在地躲开,自己抬手迅速揩了两下,方回眸对他笑道:“等你等得我都打哈欠了……”
时陌挑眉,未置一词,忽地拉了她过去在他腿上坐下,双臂自然地环在她的腰肢,哑声道:“你此时的心情,谁都无法懂得,你的丫鬟不懂,你的父兄也不会懂,你心中的酸楚与痛快无法与他们言说。但你却可以和我说,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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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是夜,贵妃设宴,邀后妃共饮。
贵妃到底是代掌凤印之人,舒妃换了礼服赴宴,到了贵妃宫中方才发现,贵妃竟只邀了她一人。
舒妃目光扫过食案上精致的美酒佳肴,眉头几不可察轻蹙。
“江南新进贡的桂花酿和青梅酒,本宫记得妹妹出身江南,甚喜佳酿,特命人备下,与妹妹同饮,贺妹妹大喜。”
贵妃亲上前去,笑吟吟扶过舒妃入座。
触手落在舒妃手臂,只摸了满手滑腻,贵妃的手微微一顿。
这两日陡然入夏,暑气颇盛,是以今日舒妃舍了厚重服饰,一身淡绿嫩柳色的宫装外头罩了一件丝织大袖衫,轻轻一碰便能透过那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她一身细如凝脂的滑腻肌肤。
有这样一身天赐的好皮肤,想不受宠都难。贵妃心里微微有些酸意,笑容不觉敛去,收了手,引舒妃入座。
舒妃含笑落座,不过小饮了数杯,贵妃果然耐不住性子直入主题,向她打探战事。
舒妃自是不能说自己不知,否则平白得罪贵妃,便捡了些不是什么秘密的秘密说给贵妃听。
贵妃连连追问:“晋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揪出奸细逆贼进而将计就计的?那奸细是否果真如传言所说,是景王的人?”
舒妃笑道:“姐姐这可是在为难妹妹了,此等军机要事,妹妹如何得知?再说那传言……多半以讹传讹,让陛下听了怕是要责怪,姐姐也莫要轻信才好。”
贵妃不悦,冷下脸面,刻薄道:“和你说话真是没意思!你倒是圆滑,可你以为,在宫里这种地方凭圆滑便可安然度日了?要说圆滑,便如你那一身的冰肌玉肤一样,你也不算是顶好的,当年的顾氏那才称得天下无双第一人,结果又如何了?还不是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舒妃忽沉下声,双眸直直盯着贵妃,“妹妹若是有不对的地方,姐姐但凭发落便是,但已故整整二十载的人了,又何必再牵扯上她?”
舒妃温婉如水惯了,乍然露出厉色,贵妃竟被她一慑,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冷笑道:“我倒险些忘了,你与她是同乡,当年便最是要好。但你既同她那般要好,这么多年怎不见你为她报仇?她当年虽是死在陛下的手上,但归根究底是谁害的她,你心中不清楚吗?你对那对母子倒是大度,任他们张狂多年,如今何氏已死,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让她儿子永无翻身之日了,你却装出一副深明大义以德报怨的模样?你就不怕你的好姐妹死不瞑目,悔恨看错了你?”
贵妃原是泼辣的性子,此时一番噼里啪啦的话如炮连珠出来,让舒妃毫无说话余地,不觉攥紧拳头,若柳扶风的身子轻轻发着颤。
闹得这般地步,晚宴自是不欢而散了。
半晌,舒妃平复情绪,直起身来,向贵妃福了一福,道:“天色已晚,妹妹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贵妃扭过头去,挥了挥手:“走吧。”
舒妃方出,她身边的大宫女便愤愤低骂贵妃与乡野泼妇无异,为舒妃抱不平。
舒妃恍若未闻,一言不发,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途经御花园中那一片精致的碧湖时,不觉驻足,站在湖边凝望。
这个时节,湖中接天莲叶,小荷初露尖角,隐约间,风送荷香,扑面而来。
舒妃轻轻闭上双眸。
耳边大宫女还在聒噪,舒妃并未斥她,只是忽地出声,嗓音寡淡:“你可知这片湖叫什么名字?”
大宫女被问住,张口结舌,讷讷问:“这片湖还有名字?”
舒妃没吱声,半晌,转头直直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宫女,若有所思。
这宫女跟随自己二十年了,却连她也不知这片湖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可见当年那些人,是真的被处置得很干净了,一个都没剩。
舒妃不再多言,抬步回宫,留身后那一片湖在月色下兀自动荡着粼粼的水光。
——爱晚湖。
这片湖当年是没有的,只因那个女子她自小生长在多水的地方,一次无意间提起,每年春夏之际,她会泛舟湖上,闻一路的芙蓉花香。当年的天子宠她入骨,闻言立刻便为她在御花园中凿了一大片湖出来,又亲自赐名,爱晚湖。
只因那个女子,她的乳名叫,晚晚。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在这湖上有的,可想而知当年的六皇子出生时,天子有多么高兴宠爱。
只可惜,如今那一切都成了往事,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片湖便如今日的秦王.府,一样的冷清凋敝。
忆及往事难免动荡心神,舒妃回到宫中神情恹恹,正欲沐浴歇下,一抬眸,陡然见座中坐了一人。
“陛下。”舒妃连忙行礼,“妾身不知陛下驾临,失了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懿和帝今日眼中有着深深的倦色,他静静看着舒妃半晌,忽叹道:“不要同朕这般生疏客套。”
舒妃掩去心中狐疑抬眸。
懿和帝朝她伸出手,舒妃自然地走到他身边。
这夜,懿和帝似是心中藏着事,床笫间便格外霸道。事后他也未睡,仰面躺着,双手枕于脑后,淡淡问舒妃:“这一仗老八大胜,却不肯归来,你说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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