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皆允入榻,往上拢了拢薄毯,把秦思思露在外面的粉白的赤足盖了个严严实实。接着用手背试了试榻上小几上的另外几本话本子,百无聊赖翻了两页,放回去,抽走秦思思手里的话本子。
“看得如此入迷,很好看?”
秦思思瞅了他一眼,飞速挪开,掀了掀唇。
哎,自从知道内心真正的想法之后,寻皆允一出戏秦思思便如坐针毡,越来越无法正视他。捋清这一茬,又扯不清下一茬了。
喜欢又如何,她穿进这个书中世界做攻略任务的,有更多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等着她,在不在一起这个是最远的......她连小变态的心都看不透,就开始单方面的暗恋了,哎。
一旦喜欢上,秦思思在感情上只会更胆怯,小心翼翼,不敢和他对视,怕泄露心迹,也不敢确定那个人的心意。
寻皆允也注意到了,那天晚上拍床主动抱着他的姑娘,如今目光躲闪,刻意的疏离。
他自嘲笑了下:“不如同我讲讲?”
话罢,他枕着她盖着薄毯的腿,在拥挤的榻上侧躺下来。
秦思思的腿下意思瑟缩了下。
心理建设了半天,秦思思偷看了他一眼,没料想寻皆允一直打量着她的一言一行。
“不愿给我讲吗。”
“不是......”秦思思挠了挠颊,“阿允或许会觉得无聊。”
寻皆允从榻上又起来,凑过来,挨着车厢靠着,把秦思思的肩膀揽进了怀里。
“我还是冷。”
秦思思默了默,没吱声,他自从那晚上之后,便一直出奇的冷。她掀开薄毯,悄悄盖到了两人的腿上。
寻皆允看着,得寸进尺:“手也冷。”
然后抓着秦思思的手指把玩起来。
秦思思微微叹了口气,默默抽走自己的手。
“我给你讲,我给你讲。”
“我才看了个开头呢,这话本子讲,多年前一个青衫道士,和一个白衣女子结伴同行,四处降妖除魔,初来乍到扬州......”
寻皆允听了一会儿:“道士的原型是叶凌吧?”
秦思思瞳孔一亮:“你也这么觉得哦。”
“那这个白衣女子也不是杜撰的吧?许是也有原型的吧。”
寻皆允眸色微动,静了片刻,启唇:“是我母亲。”
“欸?什么?!”秦思思懵。
寻皆允讥笑:“我是不是没有与你讲过,叶凌是我的师傅,至于我的母亲,她是叶凌名义之上的师妹。”
寻皆允生母是叶凌师妹,原书里有这个设定吗?秦思思彻底迷糊了。
“我母亲实际上是乌蛮族人,这你大概猜到了。”
寻皆允低着嗓子,第一次提起她的生母。
秦思思不知道的是,寻皆允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生母,包括那个生他养他却从不亲近他的相爷父亲。
“在我有意识起,族老便与我说,我生来便在乌蛮族,我是乌蛮人,可我父亲却不是族人,我问他父亲是谁他便沉默,让我回去问我的母亲......”
......
隔着断崖,乌蛮隐在一片毒瘴谷之后。
乌蛮族的居所也在山谷里,谷间多雾多雨,地面潮湿,拔地而起一座座吊脚竹楼。
七岁小童从族老家的竹楼跑出来,蹭蹭蹭爬上木楼梯,一踏进堂屋,正中的火塘熄着,烧焦一般的木头上沾着水,又是湿的。火塘上的吊锅也摔碎在地上。
小孩儿天生一副桃目薄唇,琥珀般的眼眸深而冷,绷着唇不笑的样子,阴郁而疏离。
他旋即跑到卧室里,竹席之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褥子上躺着一个孱弱的女人,一头雾蓝的微卷长发倾泻在枕头上。
他双手捂紧女人的手:“阿娘,冷吗?”
“阿允啊,回来了?”女人似乎刚睡醒,扬起一个倦怠的笑意。
小孩儿的唇线抿得直直的,“阿娘,我去把火塘上的火烧起来,你睡着暖和些......我本想晚饭煮点菇子鲜笋,阿娘喝点热汤,吊锅被摔坏了,待会儿我去找族老借。”
“他们......是不是又来闹事了?不如我跟他们走吧。”
女人微颤着手陡然抓紧他:“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他们带你走,那里......是地狱。”
“叔叔们说,他们只是带我去试炼,或许会蕴出春珠来。”
“不可,阿允。”女人再次重复强调。
小孩儿乖巧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阿娘。”
“族老还护着我,我没事的,阿娘。”
寻皆允爬上床替阿娘捏好四个被角,生怕一点风透进来。
接着爬下床,从外面放炊具的地方拿起竹匾,和白日里去林子里割的鲜笋,小孩拖着东西拖进卧室里,拉了个小板凳过来在床前坐下,一边同母亲讲话,一边削笋子。
“阿娘,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是很好的人。”女人顿了顿,“你的名字便是他取的。”
“寻皆允,我知道。”
她在他耳边说过不下一百遍。
“他叫什么?”
“寻阔。”
“是何人?”
“......很惭愧,阿娘不太清楚。”
寻皆允削笋的动作一顿,轻轻嗤笑:“他定然很讨厌。”
女人叹了口气:“他若知道你,一定不会扔下你不管的,阿允。”
“他从未想过来接你。”是个陈述句。
“他不知道而已,他也不清楚阿娘是何人,我们相处的时日很短......”女人陷入短暂的回忆,“阿允,我会想办法,让人接你出去的。”
“那你呢?”
女人撑着床沿坐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阿娘......不行了......”
寻皆允从未想过,阿娘嘴里的不行,来得如此快。
翌日,是寻皆允的生辰。
他前去祭祀的角楼里,族老送给他一个纹银香囊,他第一反应是回家拿给阿娘看。
跑回自家的竹楼,还未走近,便传来长歌当哭,他的族人拜倒在自家竹楼,楼上楼下,里里外外,都是跪着哭泣的人。
“圣巫女死了......她还是死了......这定是上苍的惩罚,惩罚我族不敬神明,亵渎神灵之力......”
七岁的小孩儿似懂非懂,他从小打到听得最多的,便是族人对母亲的哀怨失望又敬仰,对他的不屑与欺辱。
乌蛮族自诩是最接近神灵的古老种族,圣巫女便是上苍选定的天赐之女,她们百年难遇,圣洁而美丽,是永葆族落昌盛不衰存在。
而他,是亵渎了神灵之力的野种。
他不懂为什么,也没人同他解释,都不屑于与他讲话。
族老也从不提及母亲身份的事。
寻皆允呆呆看着竹楼,忽而不知哪家竹楼里丢了一个鸡蛋。视线骤然模糊,粘稠的蛋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各家竹楼上的人陆陆续续嚣张起来,破碎的鸡蛋与菜叶飞溅,滑稽地挂在他身上。
“阿娘......死了吗?”
他终于反应过来,狠狠抹掉眼睛上的蛋液,踉踉跄跄跑上了自家的竹楼。
木楼梯跪拜的族人都站了起来,堵着不让小孩上去,戳戳点点小孩的肩膀。
“你还有脸上来?你母亲为何病弱至死你没有自知之明?你这个晦气的扫把星!”
小孩儿的眉眼一寸一寸暗下来,一片阴鸷斗狠,像只露出尖利爪牙的小兽。
“滚。”
“这是我家,都给我滚!”
话未落,在楼梯口和一群人扭打成一团。
族老赶到,小孩儿打红了眼,身上挂着彩,同他打的人也不大好看。
他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拎起小孩儿的后领,浑厚的嗓音悲恸微颤:“圣巫女既已逝,让她安息吧,让阿允看阿娘最后一眼,都走吧。”
上楼,走进卧室,把小孩儿丢到床上。
寻皆允看着床上带着浅浅笑意的女人,闭着眼,没有了呼吸。
他双目空洞,揉了揉干涸涩然的眼窝,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阿娘,今日是我生辰啊......”
床上的人再无回应。
待他冷静爬下床时,族老拿起桌上的东西,递给他。
“想必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生辰礼物吧。”
小孩儿的唇角倔执,眸色阴郁,讥诮道:“什么生辰礼物,这种玩意,称之为遗物更为准确吧。”
族老叹了口气,抓起小孩儿的手,将银戒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这是你母亲的法器。”
......
“别讲了!”
秦思思骤然打断。
寻皆允的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笑意,他讲这些时,自始至终笑着。
他讥诮出声:“听不下去了?”
秦思思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坐直身体,一脸认真道:“阿允,相府人人都真心待你。”
不知说什么,胸口震颤,便没头没尾劝慰这么一句。
“是么?”
寻皆允抚上秦思思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相府的水深火热,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喃喃:“如果是如今的你,确实不知道呢。”
颊边一片冰凉,心中一慌,秦思思心虚地收了视线。
“我在父亲眼里可有可无,不得不接回家的私生子而已。”
“他大抵是厌恶我的,从不肯亲近我半分。”
“至于他如今的正房崔氏,我的好继母......”他顿了顿,“还有我的好妹妹,覃思思,当然是个最蠢的。”
秦思思的汗毛倒数,后背沁出冷汗。
看她的喜欢来的多么糟糕啊,原主还陷害过小变态。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是否原主有推波助澜加一份力呢?
有点儿难受,也不知道难受小变态的境遇,还是难受自己不得不隐藏下去的喜欢。
“嫂嫂没来之前,兄长常年在外;嫂嫂嫁过来之后,有人记得我,这个家才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寻皆允眸色微动,观察着怀中少女的神色。
她咬了咬下唇,蓦然抓住了他的手,暖和的温度一寸一寸熨烫着胸口。
“我、我......我很胆小,我也怕死,从前我做了什么,都是我自不量力,想不明白。”
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我如今想明白了,我惜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都想明白了,而且相府于我来讲,如今......只有你是最重要的人。”
“我在这里一日......”她在这个世界一日,秦思思稍顿片刻,“我便陪着你。”
寻皆允听罢,眉梢轻挑,缓缓笑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拇指指腹抚摸着她的下唇,低声喃喃:“别咬。”
秦思思愣住,呼吸一屏。
“思思要说到做到。”少年一字一顿,嗓音轻柔缱绻。
第62章 中秋(二)
刚刚回洛阳城, 一进相府, 门口的护院朝寻亦许和秦思思通传到, 相爷夫人崔氏请二人直接去前厅一叙。
话罢, 主动前来牵了马车的马,寻皆允从马车掀帘下来。
秦思思不明所以,顿声看他:“二公子不去吗?”
护院面露迟疑:“夫人没有提二公子的名字。”
寻皆允讥诮扯唇, 径自走进大门离去了。
秦思思和寻亦许二人刚到前厅,崔氏便满面红光的迎了上来。
“阿许和思思可算回来了,来来,见过国公夫人。”
什么啊,秦思思一头雾水,扫了一眼前厅, 才发觉堂上还坐着一个华服女人。右侧的椅子上则坐着闻芸, 垂着头不吱声。
侧眸又看寻亦许,显然他早已发觉不对劲,一直默默看着不言不语的闻芸。
“夫人好。”
寻亦许慢步上前, 规矩行礼。
他记得一年前陈国公与她的儿子, 也就是世子爷在无为森林被老虎咬死后,夫人颇为怨尤,一直认为他草率断案, 未能还世子爷清白,之后便与相府再无走动......如今高坐堂上,是怎么一回事?
秦思思也行礼,低声问了声夫人好。
崔氏亲热地拽着她的手, 笑道:“思思啊,你如愿了。”
“伯娘是何、何意啊?”秦思思心里窦疑更甚。
慢慢想起一点原书里的细枝末节,原主覃思思与这位相府续弦私底下挺亲密的。
“说来话长,前几日在国公府吃完百日宴回来,夫人正愁绪满怀,思念自己逝去的世子爷,我开解了两句,亦是愁绪满腹,相府大公子成婚有些年头了......”
那国公夫人终于出声:“你不妨直说,她定然欢喜得很。”
秦思思有不好的预感。
崔氏欣慰地笑,拍了拍秦思思的手背:“思思不是做梦都想嫁给阿许吗?夫人见你孤苦可怜,愿意当个证婚人,风光嫁给阿许,抬个贵妾。”
寻亦许愕声低喊:“母亲?!”
“什么?!”秦思思同样喊出声。
“相爷伴驾去行宫了,约莫这两日就回来了,我已书信给他,相比他也是同意的。你嫁给了阿许,我们就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
“不行!”
“不行!”
秦思思和寻亦许异口同声。
秦思思看闻芸,她不是那种任人拿捏不争取的性子,也不会容忍她嫁给寻亦许做妾吧,为何一直一言不发。
闻言终于出声:“母亲,可否等父亲回来再商议?这事轮不到外人插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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