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的动作一愣,脱口而出问:“什么男人?有手有脚有生活能力,养家不是他的责任吗?还贪婆娘的一点嫁妆。”
“……这两个男人情况都一样,是吃软饭的,惧内,好吃懒做一直啃婆娘的老本,但自己婆娘都不说什么……我在八里村打听了一圈,她们的婆娘常年外出务工养家的……”他声音更小了点,“我听说某一年带回一袋子钱,回乡买了个庄子置田产盖房子,养活一家人,都是他们会生钱的婆娘赚的……”
仵作表示接受无能,这要是秦思思听到可能就见怪不怪了。
寻亦许对这些倒不关心,随便听了一耳朵,垂眼打开了遗书。
一目十行匆匆阅览完毕,他“哗”地攒紧了信纸,反问寺正:“你说这两女人什么来着?外出务工?某一年赚了一大笔钱?”
“对啊,有什么不对啊。”
寻亦许垂眼看着手里的遗书,不,应该说是忏悔书。
当中交代当年平阳公主死亡的真相:她们两个年轻时是女匪打手,为了钱帮国公夫人办事,在公主别院掐死了她,而后挂树上伪造绝望自缢的假象。心中悔过,多年难结,于今日自缢以告公主在天之灵。
靠着国公夫人的那笔钱,阖家老小一辈子不愁吃喝。从年轻到如今白发苍苍,两个老妪,都活到七八十岁了,更是含饴弄孙的满足年纪。为什么会因心中忏悔写下罪过然后自杀?还在春节新年团圆喜庆之际。
这说不通,她们不应该有自杀意愿的。
遗书的疑点重重,但又涉及了皇家的陈旧旧事,一桩秘辛。寻亦许不敢妄下定论。
寻亦许又摊开纸封,细细看了遍遗书,字迹是竭力装作稳定,隐藏的笔势颤抖。看到一半,信封纸上有一字的墨团略略氤氲,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凹凸微皱,像是滴下的一滴泪痕。
除非,是他人逼她们写遗书,而后伪造自杀。
脑海里骤然闪过那日偷闯陈国公家墓园,在国公夫人墓室内,将尸体烧为灰烬焦灰的黑影人。让他们不要追查下去、无疑自爆门路的嫌疑人。
寻亦许的一刹那的念头起:殓房里的两个老妪,是这个人做的吗?
-
秦思思和寻皆允没想到,他们二人一路跟着叶凌,居然跟到了山岭平阳的别院。
山上雪势大,叶凌撑起一把丹红的纸伞,信步闲庭走在山径林间。
到了别院门外,他过门不入,只是站在红墙边,撑伞微仰着头,红伞的一半伞面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叶凌站了半个时辰,眉头上凝了薄霜,双肩落满雪,一动不动宛如雪雕。
秦思思和寻皆允藏在那颗高耸入云的柏树之上。
透过细碎枝杈间,秦思思坐得腿都僵了,叶凌方才动了,居然从青衫广袖中摸出一把……烟花棒?!而后叶凌蹲下身,俯视只看到皑皑白雪内的一把红伞,红伞内的人看不清了。
叶凌执伞蹲下来,徒手扒开墙角的一个隐蔽的洞,将烟花棒悉数塞了进去,又用枯草木枝掩盖好。
他直起身时,眼皮半耷着,轻轻颤动。
耳畔犹然响起红装少女的那句:“这是我发现的狗洞!嘿嘿厉害吧?”
“春节将至,我好想玩烟花棒啊,到时候我就不容易跑出来啦!你帮我每年初三塞一把烟花棒在这里好不好?”
叶凌一贯少言且无趣,反问:“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长这么大都没玩过……”少女可怜巴巴地撒娇,“我好可怜的,对不对?”
“……”
而后,而后的每一年大年初三,叶凌会在这里扒狗洞塞一把烟花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然而这个每一年,也止于那一场欢愉之后。
叶凌抽回神,抖了抖红伞,青衫长袖浮动,折身往回走。
执伞缓步雪里林间,蓦然传来他平仄无波的声音,直直传到躲在柏树上的秦思思寻皆允耳朵里。
“出来。”
寻皆允知道瞒不过他,抱着秦思思笑吟吟地跳下来。
叶凌顿足转身,静静看向二人:“跟着我做什么。”
秦思思视线下移,蓦地被叶凌腰际的银铃吸引,脱口而出问:“叶先生身上的银铃,和孟映岚孟姑娘身上的阴铃好像……”
叶凌:“就是她的。”
秦思思心里暗忖:就是那个招魂结魄的阴铃?
第80章 春归(二)
叶凌下了山, 秦思思和寻皆允也跟着下了山。
雪渐渐小了, 叶凌收了丹红的伞, 和身后的拂尘背在一起。他往回城的方向走, 寻皆允便堂而皇之地跟着他。
寻皆允:“回去吗?我们顺路。”
叶凌没有应声。
并没有问为什么他们刚才要跟踪他。
沿着官道一直走,没有交流,秦思思打岔看四周风景。
“欸?兔子!”
皑皑雪地里, 一只白胖的兔子在雪地里刨坑,圆鼓鼓的屁股墩对着她,一抖一抖的,十分可爱。秦思思眼睛一亮,脚步就跟了过去,兔子听到窸窣脚步声, 小短腿慌乱划拉了两下, 惊恐胡乱地往远处跑。
雪地里一瞬间印出浅浅的,小小的兔子爪印。
秦思思跟着跑进雪地里,一把揪住了兔子耳朵, 搂着胖乎乎的身体抱了起来。
“小兔子啊小兔子, 雪天里找食吗?要不跟姐姐回去啊,有暖暖的窝,有菜叶子给你吃。”
那红红的兔子眼瞅了她一眼, 三瓣唇亲蹭了下她的手背,旋即,它付下毛茸茸的脑袋,怯生生看向她的身后。
寻皆允悄无声息地朝秦思思走近。
怀里的兔子抖了抖, 小短腿颤着跳出了秦思思的手臂,撒丫子逃走了。
“哎呀,你把兔子吓走了。”秦思思叹气。
垂头丧气往回走,大冷天的,秦思思莫名感觉有点热,是今天的路走多了燃烧我的卡路里了吗,她不自觉扯了扯衣领子。
与此同时手背也微微痒,她垂眸一看,被小兔子蹭了的手背红了一点。秦思思揉了揉,红点方才消浅下去。
-
回了相府,听闻大理寺收到两具自缢老妪尸体的消息,秦思思拉着寻皆允就往大理寺走。
在大理寺门口和守卫说了声,进去通报很快出来了:“二人进去吧,寻大人在里面。”
寻亦许已然从殓房出来了,在大厅里安抚两个老人。
“遗书打开了吗?写的什么?”
寻亦许身侧的寺正态度回:“没写遗产,你们不必多忧……至于信里写的什么,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回去吧!”
“遗书不就是给家人的吗?不给我们看?!”两个老人吵吵嚷嚷。
“是忏悔书!你婆娘做了杀人放火的事,看不看啊?”寺正吵得脾气起来了,发激他们。
“……啊,什么?”顿了顿,沉默半晌,“我不信,你们瞎说……”
另一个闻之色变,拉着他的胳膊:“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寺正一副好走不送的表情,寻亦许正陷入两难,见人走了大松了口气。
看到寻皆允和秦思思走来,忙招呼他们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带上门,便将两具尸体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而后焦头烂额地走了:“好了,现在只知道这些,我得去接芸儿回府了。”
寻亦许前脚刚走,秦思思挠了挠手背,和寻皆允正欲回去。
殓房跑出来一个隶属奇案阁的降妖师,惊恐着急一路大喊:“寻大人,寻大人呢?寻大人在哪?”
“怎么了?怎么了?”大厅里的寺正问。
降妖师身后紧跟着跑出无支祁,也是嚷嚷:“嚎什么?嚎什么?哎小张你冷静点!”
无支祁一脸淡定地劝抓马的同事小张,余光间瞥见秦思思与寻皆允,眼一瞪:“哎?你们怎么在大理寺。”
秦思思好奇问:“发生了什么哦?”
“就早上运过来的两幅尸体,烧成灰烬渣渣啦。”无支祁云淡风轻。
“……”
“无支祁,她们的身体在我眼皮子底下燃烬,我们奇案阁见多识广,定是哪个大妖神出鬼没!施法烧个尸体销毁证据容易,悄无声息潜入大理寺难!”
无支祁啧舌耸肩,看向秦思思和寻皆允:“有何猜想?”
秦思思迟疑小声道:“……我想到上次偷闯陈国公家墓园时,他夫人墓室里出现的那个黑影。”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无支祁打了个响指,“我去和老板说明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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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亦许在闻芸娘家吃了晚饭才回来,刚回相府,便让仆子找来寻皆允和秦思思去他的书房。
书房里简直是他另一个办公地点,秦思思一进去,无支祁和他奇案阁的几个同事都在里面商讨纷纷。
“殓房里的尸体,和国公夫人墓室里一样烧成灰烬,我觉得是那个黑影人在挑衅我们。”
“而且也是警告和威胁,不要继续查了……”
显然如此,我在明他在暗,这个人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还故意自爆告诉他们,就是我就是我,我神出鬼没你抓不着,你们无可奈可。
那封遗书或者说忏悔书,应当也是黑影逼她们写下的,这是为什么?秦思思暗忖,是为了让大理寺查,还清平阳长公主的真相吗?这个黑影和平阳长公主什么关系。
“我们大约可以理清一点,这个黑影或许是会火系术法的大妖,和平阳长公主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很在意当年的真相,但这个遗书存疑……显然是被逼着写的。”
无支祁翘着二郎腿脑洞清奇:“照话本子来想想,平阳也许有恩于大妖,大妖为之复仇呢。你看死了国公夫人,她谁?抢了平阳丈夫和她位子的女人……然后这两个打手是帮国公夫人做事的,亲手杀了平阳,他杀伪装自杀,就为了上位啊!我觉得这遗书很可信啊!没毛病!”
秦思思眼睛一亮,不禁想为他竖起大拇指!
你说得很对大哥,梦里就是这样的,真相就是这样,你真是个人才!
她忙点头:“嗯嗯嗯我也觉得。”
寻亦许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他一直没有参与谈话。
良久,他沉吟出声:“恐怕不止如此。”
他双指叩起敲了敲桌子,让手下安静。
这才抬眼娓娓道来:“只有档案记载,我不敢笃定平阳的死亡真相,但是国公夫人我确定了,她的确是他杀伪装自杀,上次偷闯墓室就为了细看勒痕,我发现:她脖子上是死后形成的勒痕,应该是高悬树上所至,并非致死伤。”
“今天这两个老妪的尸身更让我笃定了这一点。”
“致死伤是看不出来的,这就是吊诡之处。这一点和当年先帝的死亡一样,看不出致死伤。先帝正值青年龙体安康,正是他手掌皇权大展宏图之时,他应当没有自杀的动机的,排除自杀排除突发疾病,然而查不出他杀,一定痕迹也没有……也许就是强大的妖怪所致,也可以是修为深不可测的修炼之人。”
秦思思听罢,他咋又绕到先帝死亡上的,这事儿乱成一团麻,真让人秃头。
降妖师们安静如鸡,面面相觑片刻,忽然哈哈尬笑起来。
“寻大人,您和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呀,我们没听明白哈哈哈……”
妈呀遗书扯个平阳出来就够让他们压力山大了,又扯出个先帝来,就当没听明白吧,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就想好好拿个工资养老婆孩子。
而后春节家里事多、老婆凶悍有门禁、闺女生病要去抓药,胡扯各种找理由溜了。
-
亥时三刻,广碧小筑。
秦思思歪在榻上坐立难安。
她抓了抓手背,有点躁,不知咋了,今天一天下来莫名的亢奋和热。把怀里的手暖炉扔到了榻上,还有种想让屋里炭炉灭掉的冲动。
寻皆允坐在她身侧看书。
须臾,他蓦地握住她的手腕,摊平她的手背看了看:“手背怎么了?都给你挠红了。”
“你说兔子咬人吗?”秦思思蓦地问,而后发笑,“有句俗话叫,兔子急了还咬人。应当是咬人的。”
寻皆允神色一凝:“白日里那兔子咬的?”
“也不是,就蹭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痒痒的。”说罢,秦思思又扯了扯衣领。
寻皆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秦思思一贯穿得多,今日一反常态只穿了夏日的轻薄襦裙在室内乱晃。
他从榻上起身:“我那里有清凉膏,挺管用的,我去给你拿。”
话罢出门,往自己院子去了。
太晚了,秦思思让小红小绿去睡了,此时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是不是室内太闷了啊,她拍了拍发烫的双颊,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了,有点儿四肢乏力的感觉。算了,摊床上去睡觉吧。
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将将起身,一股浓郁的异香袭来,她一个趔趄又瘫回榻上。
意识逐渐涣散,眼前的景象好似蒙了层迷幻缥缈的雾。眼皮子半阖,她蹭掉脚上的足袜。
窗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倏然“咻”地一下钻进来一道速度极快的白影,径自跳到了榻上,她的旁边。
秦思思勉力挣扎开眼皮,恍恍惚惚看到一颗白胖的兔子,歪着头,目不转睛盯着她。
卧槽,兔子?白天那个跑掉的兔子?!
秦思思觉得自己魔怔了,仿佛感觉这只兔子的三瓣嘴在笑,歪着头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眼皮子沉顿,她仿佛出现了幻觉,那只白胖可爱的兔子变、变变变成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正太,歪着头无辜笑着,黑色的发丝柔软。他扯起她光裸的脚踝,嗓音也微奶:“姐姐,今夜我会让你会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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