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韶南见他忙个不停,不禁好奇地问。
“蒋老爷子他们都喝了酒,你没捞着喝,总觉着缺了点什么。我叫厨子炖了点冰糖梨水,刚凉透,甜的,尝尝。”
“……哦。”燕韶南忍不住偷偷瞥了文青枫一眼,虽然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樱儿先前那句猜测,当时自己万分肯定的答案,现在却有些动摇起来。
这,不会吧,没道理呀。
真对她这么好,不是替丛朋找场子来的?
自己同他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路人好不好。
燕韶南胡思乱想的工夫,文青枫没有多停留,亲手帮她倒了一杯梨水,含笑道:“前面蒋老爷子他们还在继续喝呢,我逃了这一会儿席,回去恐怕要罚酒的,一回生两回熟,朋友之间千万不要见外,我看燕小姐你们人手有些不足,已经安排人去帮着大林他们了,还有郭大人府里的那位女眷,索性两边都跟着,一有异动,立刻回来禀报。”
燕韶南本想刺他两句,文老板手下能人辈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商人,但吃人的嘴短,瞧在川贝燕窝粥和冰糖梨水份上,她默默地低头忍住了。
“既然这样,你再帮我查查那甄的在彰州过的什么日子吧。”
“十分乐意为燕小姐效劳。”
文青枫前脚刚走,武王弦就颤了颤。
“怎么了?”
燕韶南忍着头疼,随手弹了几下。
崔绎有经验了,表达比刚才快了少许。
不大会儿工夫,韶南拼凑出五个字:“他在讨好你。”
呃,燕韶南脸上一红,不知回什么好。
羽中君先前绝少谈及他自己,是以在燕韶南感觉中,对方是团神秘的虚影,偶尔耍点小脾气,友善无害,善于倾听,是个很好的伙伴。
总之,无关于男女。
哪想到对方一旦能说话了,却这般直白。
这种时候,她才表现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抬起下巴,骄傲地斜睥着“它”,哼道:“羡慕我有冰糖梨水喝?”
崔绎颤弦回应:“不。我、是、男、人!”
“……呃。”燕韶南顿了顿,印象中的那团虚影突然具象化了,变成了一个落寞男子的背影。
如此一来,好像更可怜了。
崔绎依旧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我、只、向、往、你、有、手、有、脚。”
韶南的字典里没有羡慕两字,他只好换了个词,算是回答她的话。
想想对方的处境,韶南忍不住同情地问:“羽中君,你过去是什么样子?”
崔绎暗叹一声:什么样子,你明明见过的,便是你口中那“穿金戴银,喝口茶都挑剔得不行”的死纨绔啊。
前世哪怕最失意的时候,他也有很多手下前呼后拥,算不上落魄潦倒,更不用说失去尊严。
所以这会儿想都不用想,哪怕是为了面子,他也不会告诉韶南自己的真实身份。
于是韶南弹一会儿琴,查一阵字典,怀着一肚子的好奇,拼出了羽中君给的答案,却是“从前种种……”
她好歹是读过几年书的,只这四个字,后面不用弹,她也知道下文。
“行了行了,知道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不想说就直接拒绝嘛,这么兜圈子,你不累我还累呢。”
什么嘛,羽中君竟然搪塞自己。
虽然真挺费劲儿,却是时隔几个月崔绎第一次能清晰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真想仰天长啸,抒发激动之情。
但是现实不允许,崔绎只好把这种喜悦加诸到韶南身上。
“南、南、你、读、书、真、多。”
当韶南将这句话一字字念出来,跟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被自己的话呛住了,直咳得撕心裂肺,涨红了脸,颤抖着倒了杯冰糖梨水,一口气喝不去,勉强算是压住了,这才带了几分嗔怒回道:“然也,但谁允许你那么称呼我的。”
崔绎颇为无辜,想说韶字不常用,对方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字。
但燕韶南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了,不再弹琴,他这句解释只好憋了回去。
燕韶南头疼难忍,抱着琴去睡了一觉。
等醒过来,樱儿已经守在旁边,说她睡得极不安稳,发烧咳嗽,有几次还胡言乱语。
文青枫也听说燕韶南病情加重,差人来问了好几次。
韶南思量再三,决定先在文家住下来,人情欠着往后再还,先治好病再说。
换了住的地方,韶南叫雷捕头往家传个信儿,别等着父亲有事找她找不着。
转过天来,檀儿、祝大林以及文青枫派出去的人先后传回最新发现:住在郭涛后宅的女冠借口新买回去的鹦鹉生病,同甄老大又见了一回面,照旧给他一袋赏钱,里面是五百两崭新的银票。
文青枫派出去的人显然更加得力,竟还跟郭府的婆子套到了话。
那女冠名叫芊尘,不知是本名,还是到郭府之后新取的,虽然没有名份,非主非仆地住在后宅,阖府下人却都知道她乃是郭大人的新宠,独占一院。
刚来的时候郭夫人还想给她个下马威,领了几个婆子要将人揪出来打,不知是谁给郭涛通风报信,他及时赶到,将郭夫人臭骂了一通,若不是几个儿子求情,便要将发妻送到庄子上去。
这芊尘为什么三番四次地给甄老大钱呢?
她的银票又是从哪来的,难不成是从郭涛那里要来,去贴补姓甄的?
文青枫不忍见燕韶南抱病耗神,提议道:“要不我叫人将姓甄的手里的银票全都偷出来,看他情急之下会有何反应?”
韶南一本正经地告诫他:“文老板,你是正经商人,不要总试图做那违法的勾当。”
其实她私心觉着,这个主意还不算坏。
小昌子己是垂死状态,若不想说实话谁也奈何他不得,女冠芊尘受郭涛庇护,动她势必惊动姓郭的,后果难料,三人中唯有甄老大易于下手,是取证的关键。
不过要做就要直抓其七寸,拿住要害,方能一劳永逸。
燕韶南因为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状态奇差,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津昌这边陷入僵局之际,安兴县衙传来消息:辛景宏找到疑似在楼船上杀死冯全的那只怪兽了。
第70章 围棋精和古琴怪
燕韶南等人在冯家堡的时候,辛景宏已经对杀死冯全的怪兽有了猜测。
但他接连几次在燕韶南跟前落了下风,担心万一判断有误,惹她嘲笑,干脆带了辛吉沿着东莺江沿岸,尤其是冯全死亡之处前后数里的浅水滩细细寻找,又一户户地询问附近的渔夫,想先证实那东西确实存在。
工夫不负有心人,辛景宏很快就打听到有一处浅滩最近很邪门,先是放养的鸭子总是无故失踪,跟着一头大水牛不知被什么给咬死了,只找到了带角的头颅。
这时候燕韶南已经来了津昌,辛景宏送信给燕如海,请他派人支援,又买了几只活猪活羊,放在附近江堤上。
未过几日,那东西果然经不得引诱,现出原形。
就见浅水水面浮出一深灰色活物,尖头阔嘴,短腿有爪,身体长达丈许,披着厚厚的鳞甲,看起来如一艘小船,行动却异常迅速,快得几乎要生出虚影,张开大口,已经狠狠咬住了最靠近江堤的一头羊,将猎物往水中拖去。
不出辛景宏所料,这是一只大鳄鱼。
虽然罕见,古人的书中却有所提及,沈括《梦溪笔谈》里甚至有详细记载,说它“喙长等其身,牙如锯齿”。
安兴县衙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此物,准备不足,虽然一早形成包围,还是叫它跑了。
不过不要紧,鳄鱼没有人的智慧,只要露出了行藏,抓住它是早晚的事。
消息传来津昌,众人无不精神大振。
这说明从最开始他们的方向便没有错,冯全确实是为人所害,并不是妖道恶龙作怪。
凶兽已经找到了,只要再进一步,找出它的主人,案子也就破了。
这么个庞然大物,之前应该一直关在楼船最底层,同压舱石为伴,怎么令它一路上保持安静,目前还是个谜,相信等真凶抓到之后这些细节都会有答案。
栾仙师、黄大仙等人都是于众目睽睽之下登的船,如此一来,主犯除了那甄老大,简直不做第二人想。
可目前只知道甄老大和栾仙师有旧怨,他杀冯全动机何在?总不会只是为了嫁祸,就做下这么骇人听闻的大案子吧?
蒋老爷子此时也意识到燕韶南坚持派人去密州查甄老大的过往是对的,很可能成为关键的证据,并非可有可无的一步闲棋。
想到冯家堡时他说的那些话,蒋双崖老脸一红,想跟小姑娘赔个不是,可燕韶南这些日子病得越发严重,一天里有大半时间喝了药昏沉沉在睡觉。
檀儿已经被叫回来服侍燕韶南,监视两个疑凶的活儿由雷捕头带着衙役以及文青枫的手下接手。
燕韶南很固执,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手下人送她回安兴的提议。
听着由屋里传出来她在睡梦中时不时的咳嗽声,蒋老爷子眉头深锁,担心不已。
想起燕韶南曾说,她有个古怪的习惯,生病的时候得听着有人念书才能睡着,他好心叫樱儿去把那册子拿了来,守在门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起来。
文青枫踱步至此,见状好奇地问他在做什么,蒋老爷子解释了。
文青枫拿过来,大致翻了翻,道:“这好像是照着平水韵排的,燕小姐喜欢吟诗赋词么,老是念这东西,容易口干舌燥,要不我替你一会儿?”
燕韶南不知道文老板自告奋勇要帮她念“字典”,她正在做一个离奇荒诞的梦。
她穿花拂柳,走在一条小径上。
脚下红砖铺地,前方花影摇动,周围静寂无声。
这条路很长很长,走了半天还望不到头,也不知是谁家的园子如此阔绰。
燕韶南以往做梦总是被动身不由己,这个梦里,她竟然还有暇想东想西:这是哪里呢,有些像冯家堡的春华院,但春华院可没有这么大……
俄而不知何处有读书声传来,打破了沉寂。声音单调,内容浅显,大约是附近有个为孩童启蒙的私塾。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豁然开朗,有个极大的池塘,池塘边是座凉亭,小径两边各站了一排溜下人,每人手里都牵着一只黑色狼犬,那些高大的畜生见了人也不吠,沉默地用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脚掌扒地作势欲扑。
燕韶南将怀中古琴拨弄两记,轻松吓退了对方,走进凉亭。
亭子里预先站了一人,体态窈窕,长发如锦缎一般垂到腰际,身披薄纱,似露非露,尽显诱惑魅力。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冲燕韶南笑一笑:“你来了。”果然是欧阳曼儿。
她十分熟稔地邀请燕韶南:“既然来了,我们来下盘棋。”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怕被官府抓到么?”燕韶南坐了下来,再度打量四周。
“这是?这里是白州的苍松书院啊,说到我会被官府通缉,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燕小姐,你坏了我的大事。”
“那又怎样?做坏事就得有被识破的觉悟。”燕韶南一边反诘,一边暗想:苍松书院,这名字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欧阳曼儿打量她两眼,竟还笑得出来:“不怎样,咱们来下盘棋吧,你若是赢了,咱们以往的过节便一笔勾销。”
这令燕韶南很是不解:“你说勾销便勾销?我还未见得同意呢。”
欧阳曼儿很好说话:“也行,你若赢了,自然是你说了算,咱们两个好好过上几手。”
燕韶南皱紧了眉头:围棋她只是粗通,知道个规则而已。
可在睡梦中,多么不合常理的事都会发生,她当真和欧阳曼儿相对坐下来,中间摆上了棋盘。
“燕小姐,大楚朝由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君王昏庸无道,臣民不思进取,你何不学学我,落个逍遥快活?”
“学你杀人放火么,我不!”
“哈哈,想杀人杀人,想放火放火,何等纵情肆意。”
燕韶南同她聊着天,执黑胡乱落子,竟将欧阳曼儿杀得难以招架。
欧阳曼儿眼看局势不妙,不慌不忙击掌笑道:“没想到燕小姐这般厉害,我要叫帮手了。”
话音方落,她身旁座位上多了一个人,穿着半黑半白的衣裳,戴了个黑白无常的那种高帽,欧阳曼儿介绍他道:“听说过围棋修炼久了也能成精么?”
燕韶南暗叫“不好”,别说她是个臭棋篓子,就算不是,她也下不过棋精啊。
这围棋精她还认识,若忽略此怪脸上那忽隐忽现的黑白棋子,不正是文青枫吗?
她来不及细想文老板怎么成了棋精,还成了欧阳曼儿一伙的,却由此想到,她也是有杀手锏的人,谁怕谁?
于是她抱过自己的琴,冲文青枫冷笑道:“琴棋书画,身为棋精,你怕是没见过自己的大哥。羽中君,出来吧!”
“砰”的一团青烟冒出来,凝固成了一个人影儿,看得出是个男子,身形伟岸中透出几分颓废,唯独看不清楚脸。
咦,为什么难得梦到羽中君,竟看不到他的长相?
燕韶南万分不满,皱紧眉头嘟囔了几句,守在床边的檀儿怕她烧迷糊了,实在不放心,轻声唤道:“小姐,小姐,醒醒了。”
燕韶南慢慢睁开眼睛,目光甚是迷茫。
“小姐,您出了好多的汗,咱们把衣裳换了吧。”
棋精没了,羽中君也没了……韶南好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换过衣裳喝了水,她精神明显好了很多,叫樱儿去代她谢过了蒋老爷子和文老板的关心,又打发众人各忙各的去,不用都守着她。
“羽中君,我刚才做梦梦到你了。”
崔绎不为所动,只是小姑娘做个梦而已,他并不是很感兴趣,非知道不可。
谁料她跟着又小声道:“我还梦到了文老板,他长了一脸麻子,同咱们作对。看来我还是有些担心中了他的算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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