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陈兄无意间提起宋阁主,苏子实才会轻蔑又愤怒地说‘你知道什么?’”燕韶南自顾自下了结论。
第91章 圈定疑凶
辛景宏也看出来宋训举止有异,他沉默了半晌,方道:“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事实,但我了解宋师叔,若真是如此,那对他的煎熬更甚,他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宋师妹的死一定与他无关。”
燕韶南道:“我没说有关联,只是在分析你宋师妹的心路历程罢了。”
辛景宏对苍松书院极有感情,书院里的师长们对他而言一个个都是不亚于家人的存在,燕韶南这么针针见血,剥下宋训一层皮来,令他有些不自在。
“这有什么重要?”
燕韶南当即反驳他:“这当然很重要。若非如此,宋姑娘很可能不会喜欢上苏子实,就算这一点无法改变,她会如此疏远宋阁主,什么心事都不跟他说么?”
辛景宏无法否认,只好换了个话题:“看来抄袭这件事没什么争议了。步飞英的《寻道赋》和《苍松诗稿》都是抄的苏子实。奇怪的是,当日苏子实竟拿不出真凭实据,他的诗袋丢了,会是谁拿去了呢。”
燕韶南看了他一眼,道:“其实那份课业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但张副山长显然是站在了步飞英,不,你老师这边,不愿为他作主。一时间所有人都劝宋子实:别再追究了,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想开些,读书人还是应该走正途,以科考为重。连宋阁主不是都说,步飞英之所以能凭借这些诗小有名气,靠的是步山长的影响力,而苏子实用它们却挣不来前程,只能交一交课业,而后被束之高阁。但宋子实却咽不下这口气,他就像诗鬼李贺一样命运多舛,最终不甘地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大家遗忘,整个书院还记着他的,只有宋姑娘。”
她像讲故事一样,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突地发问:“有一天,宋姑娘竟然发现了宋子实的诗袋,她会怎么做?自然是想方设法拿到手,打算揭露这整件事。可惜不等有所动作,她就遇害了。这是事实,但我有个疑问,宋姑娘整日深居简出,连课堂都不去,她会在何处发现这个当年说是丢失的诗袋?”
辛景宏皱眉思索:“凶手那里么,你直说是谁吧。”
燕韶南道:“结合陈兄方才所言,我有一个猜测,这个诗袋一直在单澄波那里。别忘了,你师妹出事前不久,送了一幅绣品给单澄波做贺礼,听说还挺费工夫的。”
“百子戏春图。”
“好吧,这只是我猜的,对不对,还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核实。”但她敢这么说给辛景宏听,已经是有了极大的把握。
这一瞬间,宋雪卉死前写的“单”字前两笔,染血的帕子都像走马灯一样在辛景宏脑海里掠过,他冷冷地道:“这好办,一样一样的来,先解决抄袭的事,再抓凶手。反正人都在书院里,想跑也跑不掉。”
两人商量了一番要如何“打草惊蛇”,叫凶手自露马脚,按照这个计划,接下来的几天书院怕是要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燕韶南道:“我这边最厉害的高手就数祝大林了,我叫他和檀儿今晚听你差遣。”
辛景宏点点头:“放心,他们整日在书院里呆着,根本没有这个意识,想都想不到,必定会中招。”
说话间到了灵堂。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灵堂里空荡荡的,香烛油灯虽然亮着,却没有人在。
两人上前敬了香,辛景宏口里喃喃有词,燕韶南听着他道“宋师妹你在天有灵,保佑师兄抓住凶手,清除书院的败类,还寻道山朗朗乾坤”,便也跟着两手合十,低头祈祷了一句“但愿我可以尽快帮你还愿真相”。
辛景宏今晚还有其它安排,不能多呆,离开灵堂,他先把燕韶南送回了山盟居。
韶南打发檀儿去把祝大林喊来,如此这般吩咐二人一番,叫他俩跟着辛景宏走了。
消息传回来还得好一阵,收获不一定就在今晚。
燕韶南洗漱过后无心睡眠,叫樱儿只管先去睡,她盘膝坐在榻上同小公爷崔绎聊天。
“羽中君,看来很快就可以结束之趟苍松书院之行,去接上陈先生一家打道回府了,出来好些天了,我爹一定很担心,也不知道他收到了平安信没有。羽中君,你老实交待,那位陈嘉阳陈先生有什么特异之处,是不是你欠了人家人情啊。”
崔绎明知道燕韶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中真相,却故意使坏:“你猜!”
燕韶南很愿意为此而开动脑筋,羽中君明显出身很好,和落魄到尘埃里的陈嘉阳怎么会有所交集呢?
她嘻嘻而笑:“我猜肯定是富家公子落难,受了人家一饭之恩,有心报答吧,却没这个能力,只好央本小姐出马。”
崔绎却是丝毫不恼:“能叫你出马,也是我的能力。”也不向她解释陈嘉阳确实有真本事,反正早晚她自己也会发现。
燕韶南用话套他:“我有些想家了。你呢?”
崔绎回道:“想也没用。”
“那就还是想了,羽中君,你家若是在白州,咱们回去的时候可以绕一下路,顺便去看看。”
“不用,不在白州。”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燕韶南无聊地一下下撩拨着琴弦,崔绎却是震颤了一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你确定案子破了,凶手是单?”
燕韶南知道羽中君受限于平水韵,这单指的是单澄波,回答道:“我不确定啊,这案子还有很多疑点,但目前看来,她嫌疑最大嘛。”
“疑点?”
燕韶南一说起案子来就神采奕奕:“是啊,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杀人,为什么不将首尾都收拾干净了,叫人想不通,所以先惊动她看看后续再说。嗯,咱们再来研究研究,和辛三少一起说案子总是说不痛快!”
她赤着脚伸到床榻下勾到了鞋子,踩着挪到桌案边,把上回涂写的那张纸找出来,转身轻盈地跳回榻上。
深秋的夜里着实有些冷,她嘴里“咝咝”两声,扯了被子盖住白生生的小腿。
崔绎光听动静,就差不多能想象她的举动,道:“年轻不注意身体,老了吃苦。”
燕韶南嘻嘻而笑:“知道了。我是没有奶娘,大户人家的奶娘是不是就这个样?老是跟在小姐跟前絮絮叨叨,这也不成,那也不能做。”
崔绎回道:“想要?我若能回去,找十个八个每天跟着你,确实该有人管管你了。”
燕韶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才不要,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说完了她才回过味来,这是羽中君第一次说到“回去”这种话,回哪儿去呢,关键是他还能回去,变成一个活生生,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啊。
燕韶南觉着神奇之极,强忍着不舍表现得很大方:“你还能回去么,需要我做什么,我肯定全力配合你。”
崔绎回了个“好”,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燕韶南自然而然地把羽中君当成了闺中密友看待,每到这时候,她都有些同情心泛滥。
对方不说话,她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羽中君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困在琴中,暗无天日,好像囚犯一样,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这样的日子换成她来过,怕是三两天就得疯掉吧。
她不敢再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拿笔杆一下下戳着写满了案件线索的那张纸,喃喃自语:“我得把苏子实的名字加到上面,太重要了,案子的关键,唉,宋雪卉曾经很希望书院赶女扮男装的单澄波回家,大约正是见苏、单二人经常一起讨论诗词,苏子实拿单澄波当红颜知己待吧。真不敢想,宋雪卉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从前世到今生,崔绎都不大在意男女感情上的纠葛,更看不起那些为了在一起要生要死的痴男怨女,想了一下宋雪卉的情况,猜度道:“大约是自怜自伤,打翻了醋坛子?”
“不一定。你没有听说过么,女追男隔层纱,宋雪卉和苏子实明明是先在一起的,那时候单澄波还是男装呢,可连陈薪都说,他俩相处的像兄妹,多半宋雪卉是因为她自己身体的原因,有意如此。她后来一直受此困扰,活在追悔痛苦当中,所以当杨立轩向她表露情愫的时候,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绝的,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没有子嗣你也不在乎吗’,我觉着她这话问的不是杨立轩,而是当年的苏子实。”
这真是太叫人伤感了。
燕韶南和崔绎都许久无言,隔了好一阵,燕韶南才道:“羽中君,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男子是不是都特别看中后代?我也没有兄弟,我爹赴任前,大伯母还说叫他早早续弦,唉,不知道他准备何时再娶。”
说到自家事,燕韶南心里像明镜一样,之前父亲刚到安兴,立足未稳,如今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正是做长远考虑的时候。
崔绎对比却看得很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喜欢就去做,其他都是舍本逐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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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迟了,抱歉。心渔自觉最近一段时间更新稳定,比开坑前估计的要勤快不少,最近总加班,等这卷更新完,我照例休息几天。
第92章 打草惊蛇
就在燕韶南同崔绎谈天说地,讨论案情和人生追求的同时,辛景宏独自一人来见老师步明璞。
他毫不怀疑老师人品端方,治学严谨,所以步飞英抄袭的事老师这个做父亲的应该还不知情。
今夜过后,师生间多半会生出隔阂,辛景宏在老师的院子外头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上前敲门。
山居安静,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步明璞两口子这会儿已经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准备要休息了。
没想到辛景宏这时候上门,还说了一个对他们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此事当真?那孽障,小畜牲他怎么敢!”
步明璞披着外袍坐在床榻边沿,手哆嗦个不停,话都说不连贯了。
步夫人怕他气出个好歹来,上前要扶他,却被他猛地推开,跟着手臂在旁边茶几上一扫,茶壶杯盏滚落一地,怒气冲冲道:“去,把那个畜牲叫来,我要当面问他!”
辛景宏知道老师生活向来俭朴,和师娘两个家务活儿都是亲力亲为,不用下人侍女,连忙道:“我去吧。”
步明璞看他一眼:“不用,不过几步路,叫你师娘去喊他。”
他站起来,不安地来回踱步:“有罪啊,这若是真的,我还有何脸面做这山长,面对书院的一众学生,尤其是那个苏子实。这真是愧对我苍松书院的匾额,纵然以死谢罪,也难以洗刷污名。”
步夫人惊慌失措,丢下一句:“景宏看着你老师。”急急忙忙叫人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步飞英到了,他被步夫人匆匆喊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推门进来,道:“父亲,您唤儿子。”进门的同时,看到辛景宏在场,瞳孔微缩,很快挪开了目光,没有打招呼。
步夫人走得慢,在后面气喘吁吁关门的工夫,就听着步明璞厉喝一声:“畜牲,跪下!”
步飞英老实跪在地中央,辛景宏往角落里让了让。
若这只是一桩单纯的抄袭丑闻,他这会儿就该告辞了,给那父子俩都留点颜面,倒出地方来叫老师私下里教训儿子,但这不是,由此已经牵扯到了两条人命,他必须呆在一旁,听听步飞英怎么说。
步明璞越看儿子越生气,走至他跟前,须发皆张,手掌几乎要戳到他脸上:“那篇《寻道赋》你抄了苏子实的课业,《苍松诗稿》用的也是人家的诗句,好,好,你可真有出息,我步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蠢不自知,贪慕虚荣,老夫半生心血毁于你手,抄了还不承认,生生逼出人命来,此事一旦传出去,叫一众读书人如何看待我苍松书院,这等滔天大罪,你这畜牲纵是给苏子实抵命,也挽回不了万分之一。”
想到等此事传开,不但是他父子身败名裂,苍松书院怕也剩下关闭一途,步明璞痛心疾首,每个字说出来都如同钢刀剜在心上。
眼前的哪是亲骨肉,仇人也不过如此,他从床尾抄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就打下去。
步飞英没有躲,肩膀重重挨了一下。
步夫人惊叫出声,还是辛景宏眼疾手快,拉住了老师。
步明璞直气得呼呼疾喘,这也就是平时注重养生,不然非背过气去不可。
步飞英却梗着脖子道:“父亲既然只听人一面之辞,连话都不让儿子说,那干脆打死我算了,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张师叔吗?”
步夫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是啊,他爹,不是说当初这事是张经业断的么,他还惩处了那个苏子实,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跟你说一声。不如把他叫来详细问问?”
步明璞看看屋里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冷哼一声:“我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竟还需别人来告诉我。逆子,你不是能写诗吗,以眼前这件事写上一首自辩,我便信了你!”
步飞英神情闪烁,强撑着嘴硬:“儿子确实没有曹植七步成诗之才,但父亲也不能因此就否认我的作品。”
步明璞退后几步,陡然间像是老了十岁,挥了挥手:“罢了,景宏,劳你走一趟,去把张经业叫来。”
“是,老师。”
辛景宏心中叹息,在步夫人和步飞英的一路目送下出了门。
他白天才找过张师叔,这等情形之下张师叔会向老师师娘说什么,他完全估计得到。
果然,张经业一路埋怨他多事,搅得书院上下不得安宁,风风火火赶到了步家,上去夺下了步明璞手里的棍子,道:“哎呀山长,你这是做什么,旁人不相信飞英,怎的连你也不信他?”
步明璞坐在那里,抬眼盯着张经业:“此事前因后果你应该最清楚,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孽障到底抄了没有?是不是不但抄了,还逼出人命来?”
张经业讪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要说逼出人命,那也是我的错,怎么也怪不到飞英头上。”
屋里人都不作声,张经业只好也敛了笑容,正色道:“两篇文章确实是有几处类同,这也难怪,都写的是书院景致嘛,要说抄,那到不至于,毕竟飞英没见过那份课业,唉,当年确实是我做的欠妥,明知道苏子实性格偏激,一旦误会了就很难消除,应该多多开导他,不该因他没有真凭实据,简单粗暴地一罚了事。山长你要怪就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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