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王三,和柳丝偷情的男人钱袋里,有五张来历不明的银票。王三出八百两银子,买了钱袋。”
赵筠吸了一口气,说什么来历不明,这不明摆着说银票是靖国公府给的,而给银票的,多半是柳大老爷——甭管是不是他,且叫二老爷先在靖国公面前告他一状。
“多谢。”°)?理( ?° ?? ?°)?
红豆一点头,便带着榆钱向内院走。
榆钱一路不敢说话,直到走到后廊下,听见抱厦房里蘅姑、蕙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才小声地说:“姑娘,你几时捡到的钱袋?……吴六被拉走前,他自己摸了自己个身上,可没摸到钱袋。”
“他没摸到,是因为我先摸了。”红豆浑不在意地一笑。
榆钱心里一凛,从始至终没人问过是谁打了吴六,把他砸得满头是血。难道,是红豆砸的?可是这么着,她用了什么法子从柳丝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不敢多嘴,只暗自庆幸自己没掺和进柳丝的事里头去。
赵宅之中,那只玳瑁猫慵懒地窝在褥垫中。
赵筠两根手指摩挲着玳瑁猫的脑袋,望着赵颁说:“爹,大老爷糊涂!原来康国公府出来的丫鬟、小厮,被他收买了。现在,他收买人家的证据,已经被王三老爷拿去了。”
“糊涂?他聪明着呢,那对偷情的男女,都是康国公府的人,说破天,康国公府都撇不清!”赵颁拿起两个琉璃球,在掌心里不住地转悠。过了一会子,对赵筠道:“明儿天不亮,你就去跟二老爷说明此事,不要细细说什么证据!叫二老爷心里有个底,也免得事情有变,杀他个措手不及。”
“儿子知道。”
赵简蹙眉道:“爹,此事不妥。”
“不妥在哪?”
赵简沉吟道:“那对男女被锁在牢中,生,康国公府撇不清干系;死,康国公府百口莫辩。原本靖国公府只需咬死那对男女杀人未遂的罪名……若是爹将此事告诉靖国公府,怕案情翻转,靖国公府指不定会要了那对男女的性命。一点点小事,何至于闹得那么大?”
赵颁瞅着赵简那张冷峻的面孔一言不发,赵筠黑而长的睫毛在眼下带出一片阴翳,“到底是大哥,比我想得多一些。”
“妇人之仁!”赵颁在心底冷笑一声,他既然选定了柳二老爷,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扶持柳二老爷上位。区区一对该浸猪笼的狗男女,又算个什么?
“老大,打南边回来后,给你姑祖母请过安没有?”赵颁忽然转了话头,赵简猜到赵颁对他的话不满意,接着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等年后,你和你表妹完婚,两口儿便去江南打理庄子。”
赵简怔忡住,一时难以接受自己被流放的命运。
赵筠眼下的阴翳骤然一缩。
赵颁道:“筠哥儿,这事你也不必管了,你去了,二老爷定会以为事儿不严重。等我去跟他说,他才知道,这事十万火急,非立时处置不可!”事不闹大,怎能显出他这附庸之人的能耐?可恨,他的长子,竟不懂这个道理!
第031章
“二弟!”离开赵颁的书房, 赵简三两步追上赵筠, “你怎么能让爹一意孤行?若是在爹的推波助澜下, 折了两条人命,你良心何安?”
“大哥,你不知道那对男女做了什么。”赵筠内心仍因赵颁的话波涛汹涌, 面上却不露声色。柳丝要吴六毁了李妙莲和钱程的亲事,这是要将李妙莲置于死地,只这一桩罪名,柳丝、吴六两个便死有余辜。
“二弟!”
窗牗里传出吭地一声, 显是赵颁听见赵简、赵筠的话心中不快。
赵筠朗若清风、皎若明月地一笑, 迎着肃杀的北风, 走向后院。
窗牗内的赵颁摇了摇头, 并不回后院, 就在书房里囫囵睡下。天色未明时, 他便冒着黎明前最幽深的黑暗, 向靖国公府奔去。
他并不去见二老爷柳德,而是先去找管事裴玄。
赵颁对着裴玄耳语一番, 裴玄正色道:“难怪康国公府办事这样浮躁,原来是咱们的好大老爷指使!不知道康国公府手上现在握着什么证据?”
“虽不知道是什么证据,但王三从李家出来时形容十分的得意!”
“这李家也是,收了那么多的银子……”
“这事和李家不相干,”赵颁虽和李正清没什么交情,但指责李家出尔反尔,岂不是指摘他当初办事不利?“都是王三太狡诈, 他趁着李家老爷喝醉了,李家太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威逼利诱了李家的下人们——莫忘了,李家只有自己的两个下人,余下的丫鬟都是康国公府送来的。”
“早知道……”裴玄叹了一声,“此事非同小可,必要赶在国公爷、二老爷上朝前,说与他们知道。”拱手示意赵颁随同他一同前去。
榆荫堂中,几十只蜡烛同时燃烧着,宛若白昼的上房内,身穿官袍的靖国公,和身着家常衣裳的陈氏相对而坐。
同样穿着一身官袍的柳德,不敢置信地望着赵颁、裴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赵颁笃定地说。
“父亲,您看这事该怎么办?”柳德惶急地向前两步,“若搁在平时,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可是现在,这案情一旦翻覆,大哥的事,可就是火上浇油了!”
靖国公铜浇铁铸地纹丝不动,他呷了一口清茶,眸子中闪过一抹疑惑,“等等,待我捋一捋!康国公府的小厮吴六,和康国公府送给李家的丫鬟柳丝在马房里苟且,那吴六身上带了一把尖刀,要等夜深人静时潜入后宅杀人?这不对,若是如此,那墙上写的八个字,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陈氏缓缓地转着手上的念珠,那念珠一粒粒只有指头大小,却是用核桃雕凿而成,“杀人的事,定是子虚乌有!定是孙廷瑛为了邀功请赏,捏造出来的。实际情况……老二,你说,会是怎样?”
柳德待要说柳徽收买了康国公府的小厮、丫鬟,先令他们去李家做出一些骇人听闻的事,再叫孙廷瑛抓小厮、丫鬟的现行。话到了舌尖,又咽了下去,“父亲、母亲,究竟怎样,除非把大哥叫来,不然谁都不清楚!”
“老大呢?”靖国公问。
婢女回道:“大老爷此时尚未起身。”
“……他该不会歇在姓宋的女人房里吧?”陈氏问。
婢女回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出去问一问。”
“不必了,”陈氏深深地看了婢女一眼,“裴玄,叫孙廷瑛撤下状子!只问那小厮、丫鬟一个私通苟且的罪名。再挑两房老实中用的家人给李家送去,李家若推辞,就告诉他们,他们肯担惊受怕,我们靖国公府还不肯呢!不送几个人过去盯着康国公府送去的刁奴狠仆,下回子我们被人陷害了,叫我们向哪喊冤去?”
裴玄眸中晦暗不明,一番变幻之后,低头道:“是。”
靖国公不动如山地品茶,他知道赵颁擅长闪转腾挪,他要听听赵颁怎么说。
赵颁垂手鹄立,察觉到靖国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越发地恭谨谦顺,“倘若国公爷、老太太没有旁的吩咐,晚辈就告退了。此外,二十四那天,犬子简儿和二老太爷家中的紫燕姑娘定亲,还请老太太赏个脸,过来吃一杯喜酒。”
“我这把老骨头,哪还折腾得起?叫老二媳妇带着孩子们过去玩一玩吧。”
“是晚辈顾虑不周。”赵颁又拜了一拜,躬身退了出去。
竟然没有落井下石?靖国公诧异了一下,又看柳德、裴玄缄默不语,他只得自己说:“不妥!若果然是老大指使,此时那小厮、丫鬟早已回过神来,明白自己中了老大的计,焉知他们不会对老大怀恨在心,在公堂上揭发老大?”
“兴许不是大哥指使的呢?况且,证据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柳德急切地开了口。
靖国公冷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等到弄清证据是什么再思谋对策,一切都迟了!裴玄,去把大老爷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小的明白。”
“老二,随我上朝去。”靖国公站了起来。
柳德答应着,紧跟着靖国公向外走,走出榆荫堂,发现柳徽正扯着袍子匆匆跑来,忍不住在夜色遮挡下轻蔑地一笑。
“父亲,你找儿子?”
“没事了,睡去吧。”靖国公煞是和蔼地拍了拍柳徽的肩膀,向外走了两步,倏地丢下一句,“那个通判的缺,已经给了你五叔房里的柳行。你替孙廷瑛说得迟了。”
柳徽除了恭送靖国公,什么也不能做、不能说,待送走了父亲、兄弟,他忍不住啐了一声,“是谁一大早到父亲跟前下我的药?等我查出来,且叫他瞧瞧我的手段。”
裴玄眼皮子不住地乱跳,忙走上去,避重就轻地说:“大老爷,是有人跟老太太告状,说大老爷昨晚上歇在宋姨娘房里了。”
“放他娘的屁!宋姨娘受了伤、哥儿又病得哇哇乱哭,我会歇在她房里?”柳徽踹了裴玄一脚,困意涌上眼帘,眨巴了两下眼睛,睡眼惺忪着仍旧回了卧房。
裴玄揉了揉腿,走到门房,倨傲地向该班的小厮们一瞥,“谁敢把赵二老爷过来的事告诉大老爷,便打回南边看屋子去!”
“裴大叔放心,就我们这些生了狗胆子的怂货,敢去大老爷跟前搬弄是非?不被大老爷踹一脚才怪。”
“猴崽子,该揶揄你大叔!”裴玄笑着,在小厮脑袋瓜上扇了一巴掌,出了门骑上马,便去找那和他相熟的牢头。
日头高高地升起。
当猪老钱终于在蒋丰年的威逼利诱下,承认他昨晚上走得太急,把一道尖刀漏下李家马房里了,却见王三老爷匆匆地走来,在蒋丰年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话。
“人死了?”蒋丰年内心一震,登时白了一张脸。
王三老爷说:“据说过堂之前,吴六、柳丝两个畏罪上吊死了!他两个一死,死无对证,也就是坐实了咱们康国公府指使他们行凶的罪名!”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猪老钱吓得白了脸,“那蒋管家,是不是就用不上小的了?小的还有一口生猪要刮毛。”
“银子你收下,把方才我跟你说过的话,忘了吧。”蒋丰年心浮气躁地摆了摆手,等猪老钱走了,才重新开了口,“六子的性子我知道,他一贪婪爱财、二贪花好色,他会畏罪自裁?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么,就是靖国公府动的手?”
蒋丰年点了点头,“死者为大,三老爷就给他留点体面,昨晚上的事就别跟国公爷、老爷们提了。嗬,这会子靖国公府还不知道怎样教唆御史们,诬陷我们府上呢!还有那李家……头疼,真是头疼!”对着王三老爷一通抱怨后,他便满脸惭愧、懊悔地进了康国公府。
此时,康国公府的老爷们上朝的上朝,去衙门的去衙门。
杜大太太愁眉不展的,待要等康国公等回来了再计较对策,又怕落在靖国公府之后,思量一番,对蒋丰年道:“叫你那口子送一百两银子、四副头面首饰、十六匹绫子过去。当着榆钱三个的面,告诉李太太,若是瞧榆钱三个不顺眼,只管把她们卖掉再买新的。榆钱三个已经和我们康国公府没了瓜葛,我们康国公府被柳丝连累了一回,万万不能再被她们三个连累到。”
“是。”蒋丰年家的毕恭毕敬地回着,“那么柳丝的尸首……”
“李家要领,就去领,总之,和我们杜家无关。至于吴六……叫他老子、老子娘去领吧。”
“是。”
蒋丰年家的离了杜大太太跟前,回家换衣裳时,撞见她小姑子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忍不住啐道:“赶紧闭嘴!上头人正心烦呢,你乱嚎什么?”
“嫂子,你怎么这么冷心冷面?我们六子可是听他叔的指派去的李家。他死了这么大一会子,上头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这做舅妈的,也不去替他说说情。人死了,好歹赏些银子叫他体体面面地入土!”
蒋丰年家的嗔道:“你这糊涂鬼!他叔还能让六子去送死?他叔给六子指派的是个轻巧活。都怪六子心太野,竟然跟柳家的人勾结上……不是他叔替他揩屁股,这会子,连你两口子都要砸了饭碗!”
蒋丰年的妹子吓得不敢嚎哭。
蒋丰年家的换了出门的衣裳,叫两个体面的婆子跟着,便坐了轿子一路向杏花巷里赶,到了巷子口,她听见外面动静,撩起帘子,先瞧见一群婆子捧着盆子站在墙根子底下买豆腐,向前一瞥,就见裴玄家的带着大队人马壅堵住李家门前。
听说消息的邹氏、蔺氏两个,眼看着裴玄家的、蒋丰年家的又双双地来了,四目相对、眼锋交错,蔺氏眨着一宿没睡,沉甸甸的眼皮说:“弟妹,想法子抽身吧!”
“抽不了了。”邹氏原本以为自己昨晚上会愁得彻夜难眠,不料头一沾到枕头,立时陷入了沉沉梦境。酣睡一场后,她的心思倒比昨晚上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看见裴玄家的如红豆所料,果然送了许多的人来,一颗心登时安定了——眼前的情形,连个小姑娘都能预料得到,那她还怕什么?
“李太太,”蒋丰年家的走上来,身子一矮,愧疚地跪下,被邹氏扶起来后,诚意满满地说,“是我识人不清,送了柳丝那么个下作黄子过来!这会子,我也没脸再跟你说旁的,也不敢替榆钱三个担保,”瞥一眼跟在邹氏、蔺氏身后的绿萼、红蕖、榆钱,“若是太太信不过她们,只管把她们发卖出去。这是一百两银子,请太太用银子再买四个新的来。”
榆钱、红蕖早料到了康国公府不会再管她们的死活,面上一片沉静。
绿萼心中大受撼动,别了别嘴。
裴玄家的转身对她领来的两房家人道:“康国公府管家奶奶的话,你们都听见了?那个康国公府送来的柳丝,勾结贼人,意图谋害主子的性命。如今,她已经畏罪自裁。她的前车之鉴,你们要铭记在心!不然,不但有负于新主子,还有愧于旧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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