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人还尚存几份理智,赵清衡心里有了几份底,出言道:“谢谢老哥仗义救我,兄弟我能筹措银子,定要给老哥出分力。”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杨头目狐疑的盯着他,心中没说出来的话是:你一个小官,怎么知道饷银在哪里?
赵清衡硬气的站起来:“你们没用饷银,是魏忠贤不发放下来,毕大人又为官清廉,根本凭空变不出饷银。这样,朝廷拨下来让工部营造火枪的两万两银子现在在巡抚账面上暂存,你放了几位大人,跟我出去取。”
杨头目很是心动,可是他谨慎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位大人,选择了不松绑:“几位大人的去留,不是我说了算,外面兄弟们正义愤着,我就算给他们松了绑,他们也难免不会被兄弟们再抓住。”
赵清衡想想也是,杨头目好歹是个领头的小军官,还知道些分寸,不敢明目张胆杀害朝廷命官,可是外面的那些小兵就难说了,一则他们不知道律法不晓得轻重,二则如今正在气头上,众人骚乱起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因而也不强求,冲那几位守卫小哥说:“几位小哥,千万看好几位大人,若是有士兵上前,好劝歹劝都给劝回去,须知若是出了人命,事情就大了,事了之后我必有重谢。”
杨头目回他:“你放心,我们走吧。”
赵清衡带着随身的银票,在叛兵的押送下去了银庄,兑出了银两,叛军一看,稍微平息,赵清衡在银庄门口大喊:“诸位,我是工部的小吏,这是工部的银子,诸位拿着花名册画押来领饷银,人人有份。”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那里,骚乱就下去了一小半,再加之他们四处搜寻,确实在毕自肃官衙里没有搜出来银两,之前还言之凿凿说贪污的人声音小了下去。人群渐渐不复最初的热火席卷。
赵清衡看着渐渐下去的白银,可是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而且后面没有领到白银的士兵又开始不依不饶,,大声喧哗起来,看着白银没了,后面的士官慌了,人群开始推搡踩踏,赵清衡索性弯腰一跃,跳上了桌子,高喊:“都别挤,白银就这么多,我再去宁远的大商户处借贷银两。”
说着便转身进了钱庄,张口就要借贷五万两银子,钱庄老板不依:“你这小哥,空口白牙,就要拿走我五万两?万一不认了呢?你又是谁?”
赵清衡拿出兜里揣着的军印,这是毕自肃大人悄悄塞给他的,“噹”的一声就砸在桌子上:“这是宁远军的军印,有这个,能不能拿走五万两?!!”
那掌柜的还是摇头:“军印我可不敢沾,万一朝廷怪罪下来,你丢了命,我上哪里去讨债?”
赵清衡无奈,只好拿出他爹的名帖:“这是吏部尚书赵南星的名帖,外面千金难换。”
掌柜的失笑:“你这名帖看着是真的,可是一张名帖就想换我五万两?”
赵清衡看这掌柜实在是精明油盐不进,咬咬牙:“那是我爹的名帖,你权当信我一次,我先把那些士兵打发走,不然,若是他们哗变起来,要么进来抢你,要么被金兵钻了空子,打进宁远城,你还是要被金兵抢,不若信我一次,朝廷若是有表彰,我定给你报个上去。”
掌柜的思忖片刻,叹息道:“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听你这说法,我的银子,不是给你,便是被外头的士兵抢,要么被金兵抢,怎么也捂不到我手里。”,嘴上叹息,手上却开始摸钥匙,赵清衡心里暗喜,知道这掌柜的被说动了,要去私库里取银子了。
谁料掌柜的命令子侄搬出了银子,却仍旧不给赵清衡:“听说小赵大人在做出海下南洋的贸易,您今后还得带上我。”
赵清衡白眼都快翻到天际了,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宰我一刀呢。还讲条件,他闷声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海货贸易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位定夺,我只是个跑腿的,不过倒可以帮你说说好话。至于娘娘加不加进去,那就看你的命了。”
这么一说,掌柜的心里顿时有底了,不怕不答应,怕的是漫天答应,这对答倒有几份真像是个大人物的说法了,他推过来银子:“兄弟,我库房里就一万两银子,实在凑不出来你想要的五万两,你就收着这些。”
行吧,总算是答应了,到现在这一步,赵清衡也不指望自己舌战群儒般炫口技说服素不相识的掌柜了,拿到一万两也算是尽力了。
他出了银庄,跟官兵大喊:“现下我只借到了一万两。”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逐一发放出去。
然而还是不够,赵清衡只好找了个排在前面的小兵,让他领着见了本地的商会会长,总算又筹借了两万两银子。围观的士兵逐渐散去。
正在这时候袁崇焕只身打马进了兵营。
他到底在军里还有几份官威,一过来,虽然短打素衣,胡子拉碴跟普通的民夫没有什么区别,却不怒自威,让聚众喧哗的士兵不由得往后退去。有人挨挨挤挤想过来也高喊口号抓他,却被他一个眼神吓住不敢再轻举妄动。
沉默。
众人都沉默了,大片大片的士兵站在旷野,似乎在等待什么。
袁崇焕张口了,他两手一拱,行揖做礼:“各位兄弟们,跟着袁某人辛苦了。”
这话说得温情,也说道兵士们心坎里去了,是以无人骚动,大家都安静站着。
人群里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
是赵清衡,他见众人冷静下来,就忙去角楼要救那几位大人,到了角楼,见那侍卫还在门口守着,赵清衡忙说:“大哥快去,银庄门口发饷银了。”
那几个侍卫本来听见人群都往那边涌去就有些心动,此时一听有饷银可拿,顿时也不看守了,只往那边去,赵清衡进了角楼,掏出刚才路边顺来的小刀将几位大人手上捆着的麻绳解开。小声跟他们讲解情况:“我将工部的银子给了他们,又去银庄借贷了三万两发下去,如今他们正领着银子呢,各位大人,有没有什么稳妥的去处,先避一避。”
第50章 城破
通判张世荣往前一骨碌, 居然迅速就滑出门外,只余一句“谢谢相助”就走得无影无踪,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推官苏涵淳见状也揉着手腕处的绑痕, 义正言辞说:“各位大人, 这位小兄弟, 这帮驻军恨我尤甚, 在下跟诸位多待,只怕会连累各位, 先行告退。”,说罢,急匆匆就溜走了。
“哎哎哎,你还拿走了我的小刀是怎么回事?”赵清衡大喊。无奈对方根本置若未闻只急匆匆往外跑,好像身后是洪水猛兽。
毕自肃劝赵清衡:“苏推官待下严苛, 只怕是担心被士兵抓住,所以先行告退了。”
“这是先行告退吗?这是先行开溜吧?”赵清衡嘴里嘀咕着, 扶着两位大人站起来。
总兵官朱梅是个四五十岁的黝黑汉子,不须扶助自己先站起来:“毕巡抚,咱们往哪里去?”
毕自肃想了一想:“你我二人治下出现这等事端,只怕朝廷难容, 与其苟活, 不如现在出去维持叛兵,平息事端,以免错上加错。”
朱梅摇了摇头:“毕大人,如今士兵怨愤正如熊熊烈火, 我们一去, 不亚于火上浇油,不如藏身民巷, 观察事端,等袁大人增援过来,再做打算。”
袁大人正在不远处的军营里喊话:“此次骚乱,盖由各位领不到饷银所致,我袁某人之错,未能一碗水端平,用自己的私产给自己亲信发钱,未能考虑过其他各省厮杀的兄弟,是袁某人的失职,吾愿领罚。”
人群肃然起来,士兵们一双双眼睛盯着袁崇焕,那一双双眼睛,里面有战争的疲惫,有适才奔走呼喊的兴奋,有畏惧,有期待,等着袁崇焕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赵清衡大人适才借了五万两银子,将兄弟们的饷银发了下去,赵清衡大人是吏部尚书赵南星之子,天子近臣,他必会将诸位的难处转达出去,让皇上知道我们的苦楚,尽快惩治贪污饷银的小人蠹虫,还兄弟们以公道。”
士兵们听到必能伸冤,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喊:“还我公道!”,下面的人有序开始呼喊:“还我公道!还我公道!”,一声声呐喊直达云霄。
袁崇焕见士兵们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接着说:“此次事端盖因事出有因,我个人将不予任何责罚,请各位兄弟归还各自驻地,保证宁远平安。”
下面的士兵们刚才已经拿到了拖欠的银钱,心里有些满足,再听袁大将军一番安抚,便逐渐开始散去。袁崇焕看看周围逐渐散去的兵群,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正躲在暗处听他演讲的毕自肃一行三人也松了一口气,准备去袁崇焕身边商议后续事情。
就在这时,南城方向一阵喧哗,有人慌乱而又张皇失措的大喊:“金人打进来啦!快跑!”
各兵始还营伍就遇上这等事情,袁崇焕脸色一变,惊呼“不好!”,就打马往南城而去。边在城中奔驰边呼喊:“各守各位,原地待命!不许擅离职守!”
这时候又听见北城门处有人呼喊:“金狗打进来了!”伴随攻城炮声和呼声大震。袁崇焕情急勒马,左右为难,朱梅忙冲出来:“袁大人快去南城!我去北城!”
袁崇焕一看三人相携的身影,点点头:“各位大人保重,袁某先去南城。”
朱梅作为总兵,守得住北城,当下里也不多说话,就随手在街边牵了一匹马,解了缰绳,纵身上马,就往北城飞奔而去。
赵清衡忙将毕自肃往路边扶:“您去旁边避一避,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没想到毕自肃却说:“我们也去北城。”
“啊?!好不容易救出来您您还要往火坑里踩?”赵清衡受不了,他自打来这里就跟毕自肃大人没什么交集,只是有皇上的命令,让他看顾着毕大人一点他才在方才的突发事件里帮助了毕大人。毕大人跟他爹一个年纪,在他心里就当这些老人都迂腐又忠君,一辈子困在士大夫阶层的幻梦里不得挣脱,可悲可叹,但他从未想过要眼睁睁看着毕大人死。想到这里,赵清衡咬咬牙:“算了!您去哪儿我陪着就是了。”
毕自肃摇了摇头:“今日多亏你的恩泽,你自去逃命,乱兵之中活下去。说起来惭愧,你来此地是营造火枪,我却从未了解过这火器的功效,困于案牍之间,忽略强国强民之根本,主次颠倒,如今方晓得书生误国啊!”
他整理下衣带,正正官帽,掸了掸袖子上的浮灰,直起了脊梁:“大明官员,岂能坐视不管,任由叛兵作乱、沦陷城池?纵然千军万马,吾往矣。”,说罢,就大踏步往外走。
赵清衡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泪是汗,也忙跟上。
原来城外的金兵早就在等待这波机会,皇太极一看反间计实施成功,就调动兵力,开始攻城。
此时城中兵士皆在城中围闹,谁还记得守城?
只有南城因着早先袁崇焕将军在那里盯着维修城墙因此有些士兵驻守,因而皇太极的兵一开始去南城就没有打下。
代善眼珠子一转:“我们分散各处去。”,自己领着一波兵往北边来。
巨大的投石车运了过来,对着北城城墙一兜兜打了过去。
这就是宁远城的命了,当初督师蓟辽的那位官员根本碌碌无为,但也不怨他,当时阉党横行,四处打压异己,他在位期间,是保命呢还是站队呢?根本无心关注安防,整个东北的驻守也相应马马虎虎,要不然后金这只恶狼也不会被他们一手养起来。
这几日金兵围城就有些效果,他们主要进攻的是南城门,袁崇焕备了火炮火枪,还有羽箭营日夜镇守,因而便是南城墙被金人投的巨石砸了个坑也没影响防守。
此时就不一样了,士兵无人,袁崇焕的精锐又去驻守北城门,南城眼瞅着就要被攻下来。
朱梅大声呼喊:“大明官兵,听我号令,守城墙!各营弓箭手到位!”
手下寻来的亲兵跃身上马,穿梭在各个军营里通知:“快!别数钱了!金人来袭,速速往北城南城增援!”
士兵们这才慌乱一窝蜂而至。然而还是乱,赵清衡和毕自肃跟在朱梅跟前充当手下,两人俱是文人,不懂行兵布阵之事,因而都不托大,听从朱总兵调度。好在总兵朱梅临危不乱,一一调兵遣将,将北城门守得井井有条。
金兵一看难以攻打,又从别处调了兵过来,兵力一多,北城墙就难以守住了,眼瞅着北城墙的城门渐渐被攻破,士兵们慌乱起来:“快逃!”
“谁要逃!”朱梅手起刀落,砍了一个要逃跑的小兵脑袋,血溅当场,他站在一地血泊中咬牙切齿说,“大明士兵只有战死,没有逃跑!你们想让金狗嘲笑我大明男儿吗?!”,不知道是血还是话震住了士兵们,他们逐渐冷静,举起手中刀剑,等着与破门而入的金兵决一死战。
赵清衡急急穿过人群去拽毕自肃:“毕大人,城要破!速跟我去南城找袁大人!”
毕大人不动,用手拂去他的手:“让士兵哗变,吾有罪!若是金狗进犯,我还逃走,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毕家列祖列宗?又怎么对得起历朝先贤大能?读了圣贤书,便与那茹毛饮血的金狗不同。”
赵清衡急着喊:“大人,留得青山在,你是文臣,守不得,跟我退后再做打算!”
毕大人叮嘱他:“户部尚书毕自严是我兄长,你回京师见到他务必转告他我幸未辱命。若是见到我家眷,还请你照拂一二,我对不住他们,也对不住大明,庸碌一生,始知一事无成误国误民!”
啊?户部尚书是你兄长?怪不得赵清衡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是户部统领着全国的钱粮调度,就是户部尚书向手下的人稍微暗示一下,只怕户部的大小官员都要争着抢着往宁远拨钱拨粮。他呆呆看着毕大人,什么话都顾不上说出来,毕大人仿佛读懂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饷银拖欠,我多次上书朝廷,但信笺皆被扣押。又私下里写信向吾兄求助,怎奈吾兄比吾还要迂腐,绝不徇私。”
说完,他似乎卸下了重担,捡起一柄佩剑,便往城门处而去,赵清衡见劝谏不动,只好自己也跟上。还未走到城墙下面,城门已破,金兵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毕自肃大呼一声:“宁远巡抚毕自肃在此,人在城在!”,士兵们纷纷振奋起来,奋力杀敌,毕大人虽然文臣出身,却也奋力挥舞宝剑,毫不胆怯,赵清衡受此鼓舞,随之跟从,两人协力斩杀了一名金兵,谁料一处冷箭便往这边射过来,赵清衡还未反应过来,毕大人便中了箭簇,倒了下去,他急着往前,却被一个金兵挥刀过来,为了躲闪,只好暂不上前。如此且战且退,便往城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赵清衡维护秩序的行为在正史中是副将郭广所为,很镇定的一个人,临危不乱。
第51章 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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