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何唯处理伤口的年轻医生倒是懂得惜香怜玉,动作轻柔而细致。消毒上药,不需要缝针,也没法裹纱布,医生耐心叮嘱:“怕感染的话,可以戴帽子,每天换药,一周内不要洗头。”
周熠忽然来一句:“不用把这块头发剃了?”
何唯急了,“你瞎说什么?”
他看她,“命要紧还是好看要紧?”
“当然是好看。”
他失笑,带了些无奈,又问:“需要打破伤风吗?”
医生也笑,对着何唯说:“这个伤口不严重,以前打过疫苗的话,就不用了。”
周熠板起脸,拉起何唯就走,她赶紧跟人医生道谢,觉得这人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神经病一样。不对,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
出来时何唯又看见那个头破血流的大哥,还在排号,觉得他有点可怜。
周熠像是猜中她心思,不咸不淡地说句:“这种人我见多了,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指望别人把他当回事?”
何唯讨厌他这种冷漠的态度,以及过于武断,想反驳,他又说:“放心吧,等他没力气叽叽歪歪,就会给他处理了,你是医生的话,也不想面对一个满脸戾气、随时可能拿你撒气的病人吧。”
何唯忽然想,也许你们就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这么懂。她又想起一事,“我还没问要不要吃药呢?”
“我知道该吃什么,该不该吃,你这种情况不需要。”
“你比医生还懂?”
“至少比那个医生懂,我看他水平也就一般,就知道……”他忽然顿住。
何唯想问“就知道什么?”但又觉得不会是好话。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急诊部,还没讨论下一步,就听有人喊了声:“小唯?”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回头,是陈嘉扬。
这家医院是本地最大一家,何天奎也在这。
两分钟后,周熠独自走向停车场,两手空空,不太适应。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烟,点上一支,才觉得好受一点。
路过一个垃圾桶,苍蝇轰轰,围着地上堆积的快餐盒打转,他皱眉。
马路对面一溜小饭馆,环境不怎么样,生意却兴隆,价钱也不菲。他刚才看到陈嘉扬拎了一个大袋子,满满当当,看样子都是吃的。
又不是打发小孩子,就知道投喂。
转念一想,以他们的熟悉程度,他送的肯定都是她喜欢的。
他除了知道她爱吃鱼,一无所知。
***
“采取什么样的裁员措施,比是否裁员更重要。”
“采取人道手段裁员的公司能更好地保持住留职员工的信任与忠诚。而信任是企业最有价值但也是非常容易消失的资产。”
商界大师的名言,由裁员顾问Martin吴引用,在他带着团队入驻瑞和第一天。这些大道理周熠当然懂,何天奎更懂,所以才不肯裁人。粉饰太平,一团和气,但是早晚大家一起死。
周熠有自知之明,信奉“专业的事交给专业人士”,只提一个要求,尽快完成。言下之意,该省略的环节就省,时间,以及费用。
虽然吴马丁说,按照他们专业的服务流程走,基本能做到平稳裁员的效果。可事关安身立命之本,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周熠还做了一些防御性措施,比如加强安保力量,加强训练,随时待命,没想到真派上用场。
因为这次闹事,裁员计划提前宣布。一周后正式开始。
闹事的十几人,“有幸”登上第一批名单。造成的损失,能计算的部分,从补偿款里扣除。成年人要对自己行为负责,而且不这样,怎么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这事儿周熠直觉有些蹊跷,不像是纯自发行为,怀疑有幕后主使,说是找他讨说法,摆明是来搞事情。这事可大可小,幸好何唯没犯傻,直接打到他手机上。
也幸好,他当时就在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
他有处理危机的经验,却没有处理企业危机、劳资纠纷的经验,情节之下只能按最熟悉的方式,按照本能。
顾远钧当晚赶过来,善意提醒,不能私设刑堂,限制人身自由超过二十四小时叫“非法拘禁”。周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法律法条我不如你懂得多,但起码这部分,我比你熟。”
他靠在椅子里,脚搭在桌上,指间夹着烟,看着电脑,屏幕里是一间小会议室,然而更像是个审讯室。
保安队长正在请人“喝一壶”。
一个一个单独招呼,免得通气串供。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挽起袖子露出刺青,粗声大气,很吓人。然而这些人看似智商堪忧,情商感人,口风居然还挺紧,唯一那个单挑周熠的,丢了大人一直萎靡不振,应该是个突破口,但他的确知之甚少,属于无脑跟风者。
周熠吐了一口烟,说:“我有一百种方法撬开他们的嘴。”
顾远钧看向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是烦躁,是狠劲。
他不慌不忙地接道:“方法的确有很多,查查账户,打听下家人,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突然出手大方……”
周熠接道:“没有大笔转账,这种事给钱也是现金。”
顾远钧说:“其实这种情况也是难免,裁员顾问不也说了,需要安抚情绪,但要知道,越是咋呼的,越不足为虑。”
周熠随口道:“我怕他们,我什么没见过?”
顾远钧愣了愣,他虽然没在场,但小道消息传得飞快,某人经此一役,吸粉无数,比粉老何那会儿更疯狂,估计小古猫也得升级成“百兽之王”了。
别人不知内情,顾远钧不是别人,周熠一直都尽量低调,如今大出风头,只因有人在此过程中受了委屈。冲冠一怒为红颜。
顾远钧问:“你怀疑谁?”
何天奎还在昏迷,更不可能拿自己心肝宝贝和同样视为命根子的企业开这种玩笑。周熠没说话,目光随意飘向门口,低声说了句:“瑞和这一潭水深得很。”
下一秒,响起敲门声。
秘书款款进来,盈盈一笑,将两只杯子放到桌上。
周熠是碧螺春,顾远钧是咖啡。
人出去了,还有一抹暗香萦绕。办公室被某个大烟枪弄得乌烟瘴气,这一抹幽香更显得清新可贵,顾远钧下意识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周熠皱了下眉,掐灭烟头,端起茶杯,他问:“怎么现在喜欢喝茶了?还绿茶?”
周熠喝了一大口,看着屏幕说:“防辐射。”
顾远钧没忍住笑。
周熠很敏感:“笑什么?”
“没什么。”
他又多句嘴:“秀气点叫品茶,你这个叫牛饮。”
周熠嗤声:“解渴而已,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顾远钧接了个电话,律所有事,他再次提醒,尽快把人放了,不能动手尤其不能留下痕迹……周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点起烟,走去窗边抽。
顾远钧摇了摇头。
外间,女秘书在座位上,正捂嘴打哈欠,对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顾远钧顺势过去闲聊几句,体恤道:“这老板太不通人情,要不要我跟他说声,让你先下班?”
秘书赶紧摇头,又说:“反正周董也不常来,偶尔一两次没关系。”她吐了下舌头,“您该不会告诉他吧?”
顾远钧笑,“当然不会,我这人最懂得怜香惜玉。”
他扫一眼她的方寸小天地,内容丰富,有鲜花有绿植,有情趣又不喧宾夺主,还有护手霜、保湿喷雾,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顾远钧随手拿起,“你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
秘书点头。
“香水能点缀女人的美,尤其是这种清淡香型,没有侵略性,喷在手腕让人想到一个词,红袖添香。”眼见对方梨涡显现,他顿一下,“不过不是所有男人都有这品味,尤其是那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
他放下香水瓶,点到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30
第38章 狼烟四起
何唯“因祸得福”,放了几天假。
但是并不得闲,要看书上课,还要应付来自社会各界的关心。比如这一通来自舅舅的问候。
田云峯一直想来医院,无奈不在“允许探视”的名单之上,最为忌惮的老姐“出走”后,他又被外甥女巧妙地挡在门外。准确说,被两名铁面无私的保安简单粗暴地挡回去。
不止是他,自从何天奎病倒,探视者、刺探者无数,都被一一拦在门外。费用不菲的特需病房,瑞和平时的慷慨捐款,这一点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这一次,田云峯倒是没提要来。听到电话里似乎有女人轻笑声,何唯好奇地问:“小舅最近在忙什么?”
那边答:“追美女。”
何唯问:“舅妈知道吗?”
他忙解释开玩笑,顺便吐槽,拜她老爸所赐,他现在是无业游民,过年出国玩了一趟,还给她带了礼物。虽然人不靠谱,对这个外甥女还不错,至于其他,用妈妈话说,他就是那种永远也长不大的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兄弟、唯二的骨肉至亲,田云岚也是无可奈何。
皮皮佳也来了,带了自己烧的一套茶具。她刚刚得知闺蜜休学,不啻于晴天霹雳,眼里闪着泪花花:“一直以为,我是最先放弃的那个。”
她曾吐槽,人家是毕业就失业,咱是没毕业就考虑再就业。她深思熟虑过了,找不到工作就开个火锅店,名字就叫“青春献给小火锅”。何唯当即表示要入股,将来开成连锁店,以火锅养艺术。
休学的消息,倪佳佳还是偶遇“江直树”时听说的。
“他说你对艺术始乱终弃,回家继承亿万家产去了。”
何唯:“……”
“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咦,”倪佳佳眼珠一转,“他是不是也暗恋你?”
何唯摇头:“他的女神是维纳斯,蒙娜丽莎。”
倪佳佳撇嘴:“那有什么好,中看不中用的,他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两个女生凑一起,自然少不了八卦。何唯也来了兴致:“据我观察,他还是比较直的,但他自称有恐女症。”
“恐女症”源于刚进大学时的一次约会,他一直看着女生,把人看得不好意思,含羞带怯地问看什么。他答:“鼻子有点歪,眉毛也一高一低,还有……”
女生脸都黑了,他还继续大放厥词:“对称的世界是美妙的,而世界的丰富多彩又常常在于它不那么对称。有时对称性的某种破坏,哪怕是微小破坏,也会带来某种美妙的结果。”
结果就是,被泼了一脸苏打水。
回忆起这一幕时,“江直树”很委屈,“明明是在夸她,没耐心听到最后,太浮躁,还缺乏文化底蕴,这话是引用诺贝尔奖得主的,都没听出来。”
何唯无语:“夸个人还起承转合、先抑后扬,直接说’你真美‘就够了,现在就流行土味情话。”
没想到他还挺较真:“她离美还是差了不少距离,只能算作一般好看。”
何唯更加无语:“如果人家问你’我好看吗‘,你怎么答?”
“一般啊。”他又补充,“准确说,还算顺眼。”
何唯只想送他一个大白眼。
皮皮佳听完,当即拍桌:“太有性格了,我喜欢,我要追他。”
何唯一本正经道:“他大概会看一眼你的胸,然后说,’不够对称,对称的世界是美妙的……‘人生第二次约会,以收获一记耳光而告终。”
皮皮佳是一枚开心果,而且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到离开,也没觉得何唯一直戴着棒球帽有什么不对劲,只当她最近在走嘻哈风。临走前她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你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你就是为艺术而生。”
***
次日中午,何唯又接待了一位访客。
一位挎着LV老花经典款、裹着爱马仕大披肩的贵妇。
贵妇手里还有一个保温桶。
她称呼为“杨阿姨”,陈嘉扬的母亲。
片刻后,在医院对面的中式茶楼,大包间里,何唯趁热吃饭,山药鸽子汤,香煎黄花鱼,鲜香又滋补。陈母坐对面,一脸慈爱地看着。
刚才见面她就看了何唯的头,“幸好没伤到脸,你妈肯定心疼坏了吧。”
何唯笑一笑。
田云岚听说后立即要求视频,仔细看过伤势,听了医生的诊断,才松了一口气。当然也是心疼的,但她很少感情外露,何唯小时候偶尔磕碰,妈妈都是走理智路线,反而是爸爸,大惊小怪,各种“迁怒”,当然也是为了让她破涕为笑。
陈母说:“快开学了,真不回去上学了吗?”
何唯脸颊鼓鼓地摇头,十足孩子气,眼神却分外坚定。
“你们啊,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陈母叹一口气,“嘉扬也是,他爸年前就让他去非洲,他不去,把机会给了嘉皓,他爸说嘉皓小小年纪有担当,不怕吃苦,当即承诺完成任务给股份做奖励……”
何唯放慢了筷子。
陈家的企业与瑞和不同,没上市,又是大家族,典型家族企业做派,董事会基本就是家庭会议,股份多少决定了话语权。嘉皓的父亲,也是陈嘉扬的二叔,与兄长并肩创业,坐稳第二把交椅,却仍是不太满足,明里暗里斗法。这些都是她听父母闲聊说起的,这时爸爸会附加一句,民营企业还是要去家族化。
陈母幽幽继续:“嘉皓书读得好,毕竟经验不足,跟当地人起纠纷,差点闹大,嘉扬他爸血压上来,冲着自己儿子一顿骂,做好了是他们的,做坏了又落回嘉扬头上。”她忽然回过神,“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哪里听得懂。”
何唯说:“我懂。我也进公司有一段时间了。”
她放下筷子:“嘉扬哥是因为我才不肯出国。”
陈母忙道:“他留下来陪你是应该的,你这时候身边没个人怎么能行呢?”
何唯想到妈妈,她自己也埋怨过,现在仍不理解,却受不了别人指责哪怕一点暗示,她说:“您放心,我会劝嘉扬哥,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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