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离开后,何唯又返回要了壶茶,白牡丹,妈妈喜欢喝的。
刚才陈母握着她的手一路走过来时,她一阵窝心,眼圈发热。
现在却觉得,妈妈还是自己的好。
田云岚对这位杨阿姨比较无感,除了品味不敢恭维,就是她的思想,像旧式大家族的当家主母,看似贤良淑德,心机手腕一点不少,有这本事,做个副总没问题,却非要做男人背后的女人,自我牺牲,男人却未必领情。
她很少说三道四,最后总结陈词,“幸好嘉扬有主见,否则我是不会同意你和他谈的,嫁到这种家庭也只是表面风光,这种受传统观念荼毒至深的女性,最热衷的是就是把儿媳妇调~教成自己的翻版……”
何唯当时听了,并没往心里去。
她又想起几年前,那会儿陈嘉扬不到二十,看似早熟其实就是个大男孩,有什么烦恼经常会跟她倾诉,难免爆出一些猛料。比如,他爸最近有活动思想,对方是他的秘书,然而很快就被棒打鸳鸯。出手的是他二叔,因为替嫂子鸣不平。
几天后,晚饭桌上,他妈说起正在看的电视剧,点评了句,“想当将军夫人,就得先嫁给中尉,跟他在边疆上、森林里、沙漠上,过上二十年。”
他爸一言未发,只皱下眉头。
他当时觉得这话很奇怪,后来在网上一查,出自《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陈嘉扬说:“我妈不简单。”
何唯那会还是个懵懂的小丫头,一知半解,也跟着点头。
那天陈嘉扬手拎啤酒,说羡慕何唯父母的感情,始终如热恋,而他父母的婚姻看似和谐,其实是有人算过,他妈“旺夫”……最后他还求她保密,因为有点丢人。何唯很听话,从没跟任何人讲起。
如果不是今天,她自己都几乎忘了这一桩。
再回味刚才的对话,看似拉家常,每一句都别有深意。
还有,那时候他们多好,真的是“两小无猜。”
***
这一天,陈家的晚饭桌上,陈母给儿子夹菜,说他瘦了,问了几句近日工作,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出国上。
陈父道:“嘉皓在那边不是做得挺好,年轻人嘛,就是得多磨练。家里这边事情更多,需要嘉扬。”
他还问起何唯,体恤道:“小姑娘独撑不容易,你要多指点指点她。”
陈母接了句:“这就开始关心未来儿媳妇了?”
陈父皱眉:“这话到你嘴里怎么不是味呢。”
陈嘉扬却没再说话,闷头吃了会儿,就起身回房。陈母看着儿子高大却难掩落寞的背影,暗自摇头。
老夫老妻回到卧室,一改往日各做各的、无话可说的状态,陈母率先发问:“你又打什么主意?”
陈父反问:“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看中谁家姑娘了?”
陈母的朋友圈里,都是非富即贵的太太们,家里或身边都有个适婚子女,三不五时就有人说媒。
陈父拿起报纸,戴上花镜,“看来是让你心动了,说说看?”
陈母说了个名字。
“我就猜是她。刚毕业回国,还什么都没做就上了富豪榜,条件是不错。”他翻开一页,“就是下面还有个弟弟,搞不好为人做嫁衣。”
陈母坐梳妆台前拍拍打打,接道:“你倒是中意小唯,还是中意她的嫁妆呢?”
“我支持儿子,他中意谁就是谁。”
陈母叹口气:“就怕他太年轻,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知子莫若母,儿子最近的情绪低迷,她看在眼里。那个小丫头,打小儿就是个美人坯子,现在模样长开了,是个男人见了都会魂不守舍,又被宠坏了,个性强,主意大,儿子根本就压不住她。
陈父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忽然拧紧眉头:“就是那个姓周的,不是善茬儿,再折腾下去,瑞和恐怕给掏空了。”
陈母接:“人家好歹还能做一回嫁衣,有人可是连嫁妆都保不住了。”
***
周熠又一次在公司熬到半夜,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被掏空了。那些咨询公司的却神采奕奕,就是咖啡机始终劳作,一杯接一杯,源源不断送进来。
街道空旷,他开着车,放任大脑肆意驰骋。
一时想,需要去打几枪,或者打打拳,好好放松一下。一时又想,什么时候自动驾驶普及,一觉醒来抵达目的地。说到这个,瑞和汽车公司在这方面投入不少,自主研发的,跟人合作的,总之是非常烧钱。
他最近每天接触这些,满脑子都是各种术语。即便不需要事必躬亲,他也要心中有谱,免得被人糊弄,而且男人对汽车,有着天生的热情和好奇,一时间吸收大量信息,难免用脑过度。有时候大白天的,也有种做梦的感觉。
一路思绪翻飞,车子停下时,周熠自己都一愣。
他点了一支烟,看着夜色中的庞然大物。曾几何时,这是他想要逃离的牢笼,摆脱流言蜚语、相敬如冰的气氛。他上学时,每次需要家长签名,或填写家庭信息,都会面临尴尬和解释……
现在,那些东西伤不了他了。
可是,他却也有了别的烦恼。
他仰头,对着车顶吐了口烟。
再看一眼,周熠的视线顿住,乱七八糟念头立刻散去。
二楼某个房间,亮着灯。
他看一眼表,凌晨两点。
这是要疯?学霸也不是这么练成的。脑袋还带着伤呢。
周熠大力关上车门,扔了烟头,狠狠踩一脚。
一路“噔噔噔”上了楼梯,推开房门。
一眼看到书桌前的人影,他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走过去,旁边还有一张椅子,他坐下。
嗯,睡相还行,不磨牙,不打呼,不流口水。台灯的光线明亮而不刺眼,一张脸柔和恬静,睫毛投出两道阴影,五官比常人立体,有表情时更生动,闭眼时像精致的雕像,再高超的整容技术都实现不了的效果。
被打量的人忽然皱下眉。
他下意识地去看她头顶,伤处已经结痂。头发披散开,几天不洗也不油。
桌上摊满书本,有一本曼昆的经济学入门教材,正在看的是财务书,用荧光笔花了不少道道,还贴着彩色便利贴,有的画了个大问号。计算器压在草纸上,纸上写了一行字:“每次结果都不一样!哭!”
力透纸背,忿忿不平。
他强忍住笑。
她脚下扔着一只玩偶,看样子是抱在怀里睡着后掉的。他弯腰捡起,是那个小恐龙。那次他霸占她的床,她临睡前走过去,他逗她,我不介意分给你半边。她瞪一眼,伸手指向这个玩偶。
有年头了,肚子上绒毛都磨平了。他忽然想,其实她是个念旧情的人。
就像布丁。一提起来就满脸的泪。
桌上除了书,还有眼药水、咖啡、红茶,看来最近没少熬夜。几袋拆开又夹起的零食,都是坚果类,像个小松鼠。他忽然皱一下眉,这些该不会是姓陈的给买的吧?
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或许根本没多久。
周熠下了个决心般,起来,伸开手臂,一只伸向腋下,一只伸向膝弯,把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相比她的身高,应该是偏轻,她身体很软,抱起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馨香迎面扑来,像是从睡衣领口散发出来。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把人放到床上,摘掉拖鞋,拉起被子。
她像是得到舒展,自然地侧过身子,腿蜷起,形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秀发铺满枕头。他知道这张床有多舒服,像是躺在梦里。
他转身就走,关了台灯,关了大灯。
不知为何,在门口顿了一下,然后推门出去。
十几分钟后,响起汽车引擎声,逐渐远去。
床上的人睁开眼。
她以为他会留宿,毕竟他在这里也有一间房。
刚才他抱她之前就醒了,因为闻到了烟味,下意识皱眉。
她现在比较警觉,但仍是不知他来了多久。
其实也没刻意装睡,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一种状态。很奇怪,意识到来人是他时,反而有一种放松感……烟味似乎还在,她用力嗅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并没意识到是睡衣上沾染了他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1
第39章 破茧而出
何唯再次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前,稍微做了下心理建设。
让她站在这里的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昨天,她在医院门口被一个女人拦住。
那人看样子五十多,法令纹深刻,眉眼间带一抹凄苦,细聊之下才知道是妈妈的同龄人。对方不善言辞,带了格外的小心,既怕打扰太久又絮絮说了半天,丈夫因意外而失去劳动能力,婆婆患病卧床多年,还有个读高中的儿子,所以,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她的工作是后勤部的一名保洁员。
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变故来临时,首当其冲。
何唯耐心听完,令她动容的是对方谈起儿子时,这样一个被生活磨灭了几乎全部生气的人,眼里闪着光,语速加快,那是她的骄傲,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何唯推门进去,里面的人正端坐大班台后,等着她。
那天他说的她都记住了,对他有意见,找他谈,可以,提前预约。
只是不知是她享受了特惠待遇,还是胆敢找他谈的实在不多,她才刚预约就得到了觐见的资格。那个女秘书放下电话,通知这个“好消息”时,何唯还没反应过来。她本来正在暗暗评判对方,素雅的衣装,接近素颜的淡妆,也掩盖不住姣好的姿色,只不过微笑时一对梨涡颇有些刺眼。
但是在男人眼里,一定是另一幅光景,无比的养眼。
何唯坐在待客的椅子里,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先举栗子,后上结论,结论就是裁员流程过于短平快,不够人性化。
周熠单手肘撑桌面,似在按揉太阳穴,又或只是无聊小动作。
面前一只圆形大肚玻璃杯,绿意荡漾。她面前也有一杯,是红亮液体。刚才听秘书温柔地问他:“您还是要绿茶吗?”轮到何唯,她说要红茶,随便哪一种。她似乎看到某人嘴角勾起,像是笑她故意唱反调。
周熠抿一口茶说:“她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
何唯等着那个“但是”。
“我可以为你破例,网开一面留下她。但是你要知道,一旦开先例,就会有无数个来找你,找我,我猜他们的故事会一个比一个凄惨。”
何唯皱眉,“这怎么是为我破例?现在他们是你的员工,你对他们善良一点,他们感激的也是你。”
“我不需要他们感激,我也不认识这些人,对他们的故事更没兴趣。”
何唯心里说,冷血动物。
周熠话锋一转,“如果是你感激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何唯不假思索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你?”
她差点脱口而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但看对方望过来的眼神,一副“我知道你就会这样说”,而下一句是“跟你没关系,那你还来干什么?”
何唯停止脑补,将视线落在茶杯上,尽量平静道:“我简单了解了一下,像她这种情况不在少数,你一次裁掉这么多人,不怕会造成不良影响吗?人心惶惶,都怕自己变成下一个,我听说已经出了几起质量问题,被客户投诉,还要退货。”
周熠接了句:“做好了也不过是白菜价。”
“那你为什么不把所有高炉转炉都拆了呢?”
何唯说的轻飘飘,周熠明显一滞,轻笑一声:“你比我还狠。”
“至少做好安置工作,别让人寒了心,在企业服务多年,一旦不被需要,像垃圾一样踢出去。企业文化,企业如家,不应该只是空喊口号。虽然眼下钢铁是夕阳产业,但瑞和旗下还有别的行业,比如新能源,我听说不少公司来挖人。要想留住人才,不仅靠高薪,还应该有凝聚力和安全感。”
周熠想了想,“行,接受你的建议,不过我有个条件。”
何唯警惕,“什么条件?”
“你的前台工作被人顶了。”
何唯郁闷,她也失业了。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二个理由,为自己讨个说法。凭什么连个通知都没有就剥夺了她的工作权利?
周熠说:“时间虽短,但表现不错,我这人赏罚分明,给你个新工作。”
“做我的秘书。”
何唯咬了下唇,“你需要几个秘书?”
“一个。”
“你来了,她当然得走。”
何唯无语,还喝着人家泡的茶呢。简直比“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还要过分。还一个比一个美,当自己是皇帝选妃呢?
周熠看着她,问:“你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吗?”
简直是,何唯的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那瓶发财竹怎么没了?被他吃了还是被尼古丁毒死了?
她没好气道:“我觉得以我的才华,有更适合的岗位。”
她起身,平静道:“您再考虑一下,毕竟大笔钱压在这,与企业命运绑在一起的不是我。”
她说完就走,转身的瞬间,视线被门边博物架上的一件事物所吸引。
那是一座青铜雕像,一个头发卷曲、连同大胡子如同雄狮鬃毛的男人,看不出年龄,但半裸的身躯肌肉健硕,蓄满了力量与激情。他一手持权杖,另一手握住绳索,脚下伏着一只有三个头的大狗。
罗马语叫“普路托”,希腊名为“哈迪斯”,他不仅是冥王,也掌管地下金矿,拥有世间最庞大的财富。
那是她中二时期的作品,送给老爸,放在这相当于供了财神。
上一次来时,它并不在,她无比确定。在哈迪斯旁边,是一只手,野性的、张扬的、不知要抓住什么的手。这样放在一起,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和谐,或者说更有故事性,那只手像是从冥界伸出,正被其中一只狗头盯住……
何唯按下心中悸动,转过身正对上那人的视线,他像是来不及收回,闪烁后索性保持对视,她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待在前台了?”
周熠看着她,不说话。
何唯垂眸,咬了下唇:“如果你不希望那样的事再次发生。”
声音很低,也没说完,转身推门离去。
***
人在低谷期,逆境时,容易变得唯心。
比如这一晚,何唯就在反思,冥王手下两名大将,死神和睡神,会不会是因为办公室里摆了个冥王,所以爸爸才会昏迷不醒。就像她那个奇幻荒诞的生日派对,装神弄鬼群魔乱舞,有的还弄一脸血,真的召唤出一个嗜血的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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