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立刻捕捉到这个声音,她目光直视过去,淡淡看着那人。
由于她此时是焦点,所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人脸色涨红,眼神闪烁,有些阴郁的样子。
宋颂:“君子不背后言人是非。”
容离拇食二指捏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啪”地放下,薄唇微张:“然。”
有认得那人的夫子道:“君子不言人之恶,杨澍,纵使心有不忿,也该三思才出口,斤斤计较,品性下等也。”
这个评价相当于否认了此人品性,以后难有作为了。
众人看着宋颂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
嗡嗡的议论声也消失了。
出题夫子看完杨雎答纸,点了点头:“虽有不足,却也不失为一份好答案。字迹娟秀而不失大气,有大家风范!”
杨雎轻轻松了口气,但是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她手指攥紧,静静等待夫子对云芷的评判。
夫子看了眼宋颂:“如此字迹,若是会试,不论答案如何,必是下等预定,”他一边念叨嫌弃,一边皱着眉头难以忍受般艰难扫着答题内容,“字迹,乃考生颜面,你答纸如此斑驳不洁——额?”
老夫子越是嫌弃,底下人越是放心。
杨澍隐在人群中,一双眼睛阴翳地盯着宋颂,眸中充满怨恨。
“这回赢定了。”
就在众人把心放回肚子里时,夫子突然的停顿,顿时让所有人倒吸了口气。
他们面面相觑,纷纷将视线凝注在老夫子颤抖的胡子上。
卧槽?
可千万别是他们想的那样。
老夫子举着答纸看了又看,最后难以置信地盯着宋颂看了一眼,再看一遍答纸,如此反复,半晌,才摸着胡子喃喃:“老夫怎没有想到!原来此题可作如此解!哈哈哈哈哈!”
杨雎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嘴唇翕合着,眼里蓦地迸发出执着的光:“夫子,我不服。”
她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学子们对这个结果又惊又异,不可置信。
“夫子,此题云芷凭什么……胜出?”
虽然夫子没有宣布,只是光看夫子表情,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但是他们怎么都不相信。
云芷,怎么可能呢?
杨雎也不相信。她见过云芷的字,见过她写的词不达意的文章,更见过她连四书都读不下来的样子,这让她如何相信云芷竟然连赢自己两题。
这绝对不可能。
她一定作弊了。
夫子脸色严肃下来,沉声道:“老夫原本想等比试结束便让你们研究这篇文章,既然大家都对评判存有疑虑,老夫这便告诉你们,为何是云芷胜!”
杨雎攥紧拳头,身体颤抖,整个人都紧张得麻木了,只有一双眼睛满是期待地死死盯着老夫子。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夫子一个人会出错,他们这么多人,一定能评出优劣。她不会输的,绝对。
老夫子拿着答卷,眉目间早已没了嫌弃,反而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开始为众人讲解。
总题四句骈文一出,众人目光便已经发生变化。只这开篇,便胜出杨雎一大截。
若把杨雎比作写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江淹,那云芷这篇文章便有李太白那“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壮阔。
小溪流与波澜海面,天上地下,鸿沟般的差距。
待到整篇诰文讲完,所有人瞪着眼睛呆住了。
“措辞精妙,文采斐然,紧扣题意,没有半字赘述。怎一个妙字可言!”
凌烨惊疑不定地看着宋颂。
云如玥看看深受打击的好友杨雎,再看看得意洋洋的姐姐,站出来轻轻道:“姐姐,此文当真为你所作?”
杨雎垂下的眸子里闪过恨意,手指更紧地捏住云如玥衣袖。
云如玥拍了拍她的胳膊,单纯的杏核眼直勾勾看着宋颂,里面满是不认同。
宋颂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道:“怎么,输不起么?不是我写的,你觉得是何人所写呢?”她没撒谎,确实是她写的。写得可辛苦。
云如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宋颂对监考夫子道:“夫子,该出下一题了,比试既已开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第三题是书法。杨雎终于赢回一局,却是无比憋屈。因为云芷连写都懒得写,直接弃笔认输。
不过,这到底让她有了信心,脸色不再难看。
宋颂低头玩味地笑了。
接下来的绘画、下棋、算术、琴艺……一系列比试中,杨雎再也没赢过。
她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众人眸子里的轻视一点点褪去,神色越来越凝重,看着宋颂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第十题琴艺,云芷胜出。”
夫子宣布完,场中一片寂静。
众人久久无法言语。
他们感觉喉咙里仿佛梗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只是让人难受。
“嗤。”一声轻笑,张扬而恣意。源自西边那张琴桌前站起来的少女——云芷。
她的眉眼精致而明媚,眼睛里有光,笑容散漫,仿佛对这结果并没有那么在意。
众人觉得她身上多了点什么,莫名吸引人,让人的目光不自觉跟着她。
杨雎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将她炸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杨雎。”云如玥看她面色不对,忙把人扶住。
她无奈地看了眼云芷,叹了口气:“杨雎,你还好吗?”
杨雎直愣愣瞪着眼睛:“琴艺,我输了?”
云如玥咬了咬下嘴唇:“杨雎,这次只是凑巧,你的琴艺可是连世外之人都称赞过的,你不要灰心。”
杨雎眼神黯淡下来:“我是输了啊。”高手过招,闻弦歌而知雅意。
她垂下的眸子深不可测,只喃喃着:“输了。”
她自己站起身,挺直脊背,脸色勉强恢复。
众人暗暗佩服,试想若输得如此难堪的人是自己,而且输给了一个谁都看不起的垃圾,他们能这么快平静么?
“我输了。”杨雎黯淡道。
宋颂挑了挑眉。
“愿赌服输,我念便是。”杨雎昂起头,行走之间,裙摆轻轻摇动,少女身姿曼妙,神色苍白,倔强而受伤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疼惜。
宋颂眼角一扫,嘴角抽了抽。
好些男的蹙眉捂胸,眼神疼惜,看着杨雎那副脆弱的样子心都要碎了。
杨雎从来都是温婉的、端庄的,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
都怪云芷那个恶毒女人。
云芷:“……”老子搭台子是让你来发挥的么?
“念就念,快些,比试浪费这么多时间,你念完容院长还有事交代,耽误大家的时间你良心过得去?早知道随便想个其他什么惩罚算了,你跟男人私会的信有什么好听的,我还不太想听,不知检点。”她的声音一出,当即破坏了杨雎营造的氛围。
凌烨脸色有些尴尬。
他的目光扫过云芷,心里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以前这个表妹执地让自己头疼,但是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杨雎咬牙,眼看刚才大好的形式被云芷三言两语搅得彻彻底底,众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心紧紧抽着,疼得厉害。
她经营了多少年才有如今的名声,她忍辱负重步步为营那么多年,一切都被云芷毁了。
她一字一句念着那封信,心仿佛在泣血。
她发誓,今日所受耻辱,定要云芷双倍奉还。
宋颂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垂着眼睛,语气虚弱地读着。
她笑了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作者有话说:啊,还有一天周末,加鸡腿坚持~
明天还是六点!
第17章
白鹿书院。
明光阁。
“主子,据属下探查,飞鹤楼玄字号房间栏杆确属风化腐蚀所致,只要稍稍用力,木头便会碎成粉末,杨媛落下去乃情理之中。只是,”天阙眼睛里带着难以解释的疑难,“只是,属下问过掌柜,掌柜说栏杆一旬之内方才换了新的……”
容离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此事不用再查,到此为止。”
“是。”
“还有一事,玄机传来消息。云大小姐在城外对他使的迷药有线索了。”
容离:“通知玄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京。”
天阙:“可是一月后——”他看着主子冷峻的眉眼,不敢再劝。
“是。”
“世子,云大小姐求见。”门外仆童通报。
天阙皱了皱眉,视线询问地看向主子。
容离顿了一下,直起身来,放下练字时提起的袖子:“让她进来。”
天阙诧异地看了看那幅因两处停顿有了瑕疵的笔墨,收敛好表情站到主子身后。
“世子在练字?”宋颂进门就闻到一阵墨香,看到铺开的纸上遒劲有力的瘦金字体,脑子里的电灯泡“当”地一声亮了。
不等容离回答,她当即围着桌子看了一圈:“好字!写得太好了!”
容离道:“好在何处?”
宋颂看着那一个个花儿一样印上去的漂亮的字体,咬着嘴唇冥思苦想:“好看啊!”
说着,她眼睛亮起来,一把拉住容离袖子:“世子,你教我写字吧!我的字太丑了,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我呢,多丢人!”
天阙瞪着云芷,目光快要将她攥着主子袖子的手指烧出个洞来。
容离挥了挥衣袖,将她的手甩开。
“云小姐聪慧过人,只要多下功夫,定能写出一手好字。”
宋颂盯着他的眼睛,近看,发现这人瞳孔漆黑,点墨一般,染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深得望不见底。
她打了个哆嗦:“你就说教不教?你现在是先生,学生请教,总不能推脱吧?”
“过来。”容离站在桌边,看向她。
宋颂小嘴里还在叭叭叭,听他出声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屁颠颠跑过去:“怎么了?”
“写。”容离眼神看了看桌上宣纸。
宋颂:“哦。”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待到手攥住了毛笔,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就这么写?”
然而容离的眼神告诉她:写。
宋颂只得动笔。
那个字写出来,天阙嘴角狂抽。
容离眉头都蹙了起来。
宋颂自己还有点脸皮:“我没撒谎啊,我的字是丑,不然学什么?”
容离:“再写。”
宋颂:“还写?”看了眼旁边那副美若天仙的字体,再看看自己辣眼睛的杰作,饶是自诩不知脸皮为何物,她都有些脸红。
“写。”
然而容离语气不容置疑。
宋颂耸了耸肩,手腕用力,又来一个。
墨水时重时轻,字体极不协调,总之一个字——丑。
容离将纸张抽离,两指指着她捏笔的手,抿着唇,眉眼冷峻:“其一,握笔姿势不对。”
宋颂挠了挠头,眼巴巴看着他:“那该怎么握?”她心里期待着容离上钩。
想得正美,“啪”地一声。
宋颂跳起来:“卧——你怎么打人!”
容离拇食二指捏着戒尺,那檀木尺子一半在空气中晃动着,显示刚才打到了东西的事实。
宋颂抱着自己的手,放在嘴边不停哈气,又是气又是疼:“疼死了。”妈的。
容离垂下眼睑,淡淡道:“食指与拇指相合。”
宋颂瞪着他:“疼。”
容离:“凡有所成就者,必吃得苦中苦,云小姐若是不愿,趁早弃了便是。”
宋颂:“……”
那一下确实疼。
宋颂鼻子都红了。
她狠狠瞪了容离一眼,一把拿起毛笔,迅速握好,不服气道:“这样呢?对了吗?”
容离扫了眼她的姿势,拿戒尺的手轻轻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天阙以为她还得挨一下。那个姿势……不记打。
宋颂心里天怒人怨,弹幕疯狂输出,怨气快要冲天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冰冰的东西贴上了自己手指,随即是冷中带苦的味道。
她恍然大悟:这个苦味是药香,根本不是白桦树叶子的味道。
想着想着,她觉得不太对,一看自己的手指,惊呆了。
“这样握。”
容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离自己很近了。
他的手指将她食指拨动了一下,一触即离,那冰凉的感觉却蔓延不去。
宋颂恍恍惚惚:“哦。”
然而等她落下笔,容离身上的气息更冷了。
宋颂眼巴巴抬头:“又写丑了?”
容离抿着唇,盯着她写的字:“天阙,拿沙袋来。”
“是。”
宋颂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她又瞅了眼自己写的狗爬字,心里算计着今天撩这把划不划算呢?感觉反派撩不太动。
待到玄机将沙袋放在自己眼前,宋颂瞪着容离:“你让我将这东西绑在手腕上?我不干!”
捏一支笔就够累了,再绑那玩意写字,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容离:“你腕力不够,着墨没有轻重,于书法一途早已荒废,练不练在你,若是放弃,日后不必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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