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离摇了摇头,嘴角无意识抿了下:“吃吧。”
宋颂笑得非常开心,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任谁都能看出她有多喜欢。
她浑身洋溢的快乐骗不了人。
宋颂轻轻垂下眼睑:“真好吃啊。”
少女眼睛弯弯,脸颊上细细绒毛映在夕阳余晖里,皮肤细腻吹弹可破,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就连声音都是灿烂而热烈的。
容离静静看着,蹙了蹙眉,今日落日意外迟了。
殿外凤凰树上那只鹦鹉不知学了什么话,叽叽喳喳引来侍女围着着急。
太阳染红天际,一轮红火挂在山尖,正当沉寂。
今日祈年殿意外热闹。
容离看着云芷,有些疑惑,当真如此好吃?口腹之欲而已。
突然,他瞳孔皱缩。
一片红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隔着一层红雾,他看着云芷脸上血色仿佛被人抽去,鲜活笑脸一瞬间灰白下去,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由欢欣转为错愕,随即是痛苦,最后那双明媚的眸子彻底阖上了。
一动不动。
他张了张口:“传萧亦然。”
殿外,天阙在心里罗列云芷的可疑之处,暗想,她接近主子必定有所图谋。
正当此时,他却骤然听到世子沙哑而茫然的声音。
世子从来淡漠,万事万物不随心,能让他心绪波动这般大,出事了!
他心里一惊。立刻进去,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触目惊心的红。
世子白色袍服沾满血,云芷倒在世子怀里奄奄一息。
太阳掉下山头,殿里笼上黑暗。
他竟觉得此刻的世子浑身凝聚着可怕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蠢作者肥来啦!
第22章
“主子?”天阙心里翻起滔天巨浪,满眼惊骇。
云芷细弱的脖颈软软垂在容离胸前,皮肤泛起青紫,眼睑无力翕合,面上笼着挥之不散的死气。
容离迅速封穴,二指搭在云芷无力耷落的手腕上。
几息过去,脉象近乎消散。
他手指蓦地用力,惨白的手腕上留下两个青紫印痕,近乎刺眼,他闭了闭眼:“萧亦然呢?”
天阙心里诧异不已,蹙眉看着云芷的样子:
“信号已发,我已让他赶回,云小姐——”
容离蹙眉,薄唇抿紧:“用火焰令。”
天阙大惊:“世子,不可!”
“让萧亦然半个时辰内赶回。”容离说罢,抱起云芷,背影提拔,仿若有万钧之势。
天阙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封火焰令,将信号放了出去。
火焰令乃燕王府密令,非十万火急不出。自设立以来,只在十多年前世子中毒之时用过。
他想不到,这第二次竟然会用在云芷身上。
容离将宋颂放到床榻上。
他眉头蹙着,手指动了动,不知不觉摸了摸被血染红的胸口处。
少女前一刻还鲜活的脸下一刻便已枯槁死灰,反差之大,就连他也不能不愕然。随之而来的,是胸腔里泛起的陌生情绪。
病痛他习以为常,生死更是看淡。师父从小告诫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见过江河之人绝不会为溪流而惊叹,而涉过汪洋之人不会为山川而震撼。
他闻禅音,修佛法,悟天道无情,此番了却父王心愿,还苍生以大道,救万民于水火,便终生修佛,不再涉世。
只是,云芷大抵算是尘世里欠下的因果,此次又与他牵连甚深。
这份因果,真能了断么?
*
宋颂的魂魄再一次从身体里弹了出来。
她盘腿坐在床边,凑近了仔细看容离脸上细微情绪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光看剧情,她只以为此人定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辈,所谓反派,不外如是。
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他无心权势,无情无欲,见恶并非欲其死,见善也未必宽慰于心。
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只是冷漠,并非冷血。
他甚至是向善的。
他会伸手去救即将死于马蹄之下的孩童,会因云芷小时候救他一命对自己屡屡退让。
因为无欲,所以淡漠,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在他心底,应该从未将自己当做庸庸众生中的一员。
这样一个人,她要撬开一个小口,然后将缝隙一点点撕扯开来,最后才有可能攻破他的防线。
现在,就是扯开那道口子的时候。
怎么让一个人害怕死亡呢?
答案是:让他亲眼目睹在意之人死去。
容离固然是冷漠的,不管他因为什么对云芷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纵容,她都要竭尽全力抓住。
即使自己并不是容离在意之人,却总归是有所牵连之人。
她要将生的灿烂热烈和死的痛苦丑陋对比给他看,让他荒寂无垠的心里长出触摸情感的緑芽来。
现在,看着容离眼里一闪而逝的茫然,宋颂勾起嘴角笑了。
她成功了。
*
容离沉思间,殿外传来哭嚷之声,他捏了捏眉骨,将云芷手腕放下,道:“何事?”
“你们燕王府忒欺负人!好端端将我劫来做糕点也就罢了,竟敢说我投毒害人!岂有此理!气煞老夫!太欺负人了,呜哇!”
说着说着,竟在地上打起滚来。
天阙脸色铁青,看着白胡子老头,怀中剑险些按捺不住:“禁言!不许喧哗!”
老头子顿了下,接着滚:“欺负人啦,老头子好害怕!”
天阙“刷”地拔出剑来,寒光似铁,白刃如霜,“苍啷”一声,如虹贯日,挥手间,老头胡子掉落一地。
须臾,“噹”地一声,利刃归鞘,天阙抱臂朝向容离请罪:“主子,属下该死。”
容离背手而立,巍峨缥缈清冷出尘,俯视铁老头,眸中无波无澜,仿若看一只蝼蚁。
铁老头讪讪住口,缩紧胳膊坐起,哆哆嗦嗦道:“天,天地可鉴,老夫我连只蚂蚁都不敢杀,怎么敢下毒,一定是弄错了!”
天阙:“云小姐便是吃了你的糕点才中毒,此刻危在旦夕,你休要再狡辩!老实招来!”
老头欲哭无泪,瞪着大大的眼睛:“千古奇冤!冤死我了!是你非要劫我来,出了事竟怪我,老夫命太苦了!我不活了!”
容离挥了挥衣袖:“先带下去。”
老头子还待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容离封了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垂下脑袋,懊恼地狠狠瞪了天阙两眼,跺了跺脚,吹胡子瞪眼地向外走。
天地四合,万籁俱寂。
容离扔下佛经,再次执起云芷手腕。
脉象紊乱轻忽,随时都能消散。
他皱紧眉头,漆黑沉静的眸子盯着宋颂愈见灰白的脸,脑子里印出这张面目灵动的样子来。
“活着吧。”
只是嘴唇动了动而已,若不是宋颂较真地一动不动贴着容离看他每一个表情,怕是真会漏掉这句没有说出声音的话。
她若有所思:“活着?”
久病之人皆成医,容离于医术一途只逊于师兄萧亦然。
天下之毒,凡有所见,他皆可解。
他唯一解不了的毒,就是自己所中迦叶。
还有便是——宫中那另一味传说从未有人见过的月如霜。
宋颂要的,就是他对此毒不够了解,故而只能求助萧亦然。而萧亦然恰好不在沅州。在萧亦然赶回之前,容离无法保证她不会死,不管以后什么时候想起,如此面对一个生命逝去的滋味一定会给他留下印象。
她就是算准了萧亦然此刻不在沅州,算准了紫苏会让月如霜潜伏的毒性立刻爆发,会让中毒之人看起来随时都能死去,其实却能坚持一段时间。
任何大夫见此症状,必定摇头让人准备后事了。
她就是要容离迷惑,进而探究,进而让她有机可趁。
“什么事这么慌张,竟然用上了火焰令!子檐毒又发作了?不该啊!”
萧亦然满头大汗衣冠不整地冲进来,天晓得他怎么在半个时辰内赶回来的!
他一见容离满身血渍,大惊失色狂奔过去:“怎么回事?!”
容离侧身,冷声道:“我无事,你看看她。”
说着,将床让开,云芷身形显露出来。
萧亦然观他面色,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狠狠松了口气,抚着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喃喃两句,他发觉情况不太对,立刻转头看了看云芷,又瞪大狐狸眼睛指着容离,“师弟你,你,你既无事,那火焰令——竟是为她用的?!”
他整个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转圈,手指颤巍巍指着容离:“你,你这个玩笑开大了!火焰令是随便用的吗???如今是什么时候,我说世子爷——”
剩下的话扼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容离沉静的眸子盯着他:“她时间不多了。”
萧亦然是故意的。
他只扫过云芷一眼,却已判定中毒已深。
寻常大夫一句病入膏肓就可以交差了。
这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时间,竟然能让容离出动火焰令三十道加急让他半个时辰赶回。
燕王府顶尖高手用尽全力才能一路送他回来。
这一道令,惊动了燕王府埋下的所有暗营。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太令人惊讶了。
他抱臂冷笑:“这个女人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她死就死了,顶多找个远点的地方抛尸。火焰令一出,燕王府动静这般大,难保引起有心人注意,子檐,你是怎么想的?”
容离抿唇:“救她。我欠她的。”
萧亦然烦躁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一个两个都是祖宗,老子伺候你一个就算了,现在还得加上一个,烦人!”
他一屁股坐到床前,颇为不满地扒拉出宋颂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峻。
待到睁开眼睛,萧亦然那双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竟是月如霜?”
作者有话说:明晚更新时间推迟到12点前,小可爱们不要等哦。
第23章
听到“月如霜”三个字,天阙怀里的剑没抓稳,“当啷”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眸子瞪大,望着萧亦然不可置信。
容离手指一动,轻轻抬起眼皮:“月如霜?”
他回头扫了一眼宋颂,眸光微动。
萧亦然不怎么正经的脸上一丝笑纹都无,收回手,摊开:“没救了,快死了。”
容离抿唇。
萧亦然:“这次我可没有开玩笑,我可真没有料到,月如霜竟真的出现了。”
天阙心神不宁将剑捡起,试探地问萧亦然:“你既然没有见过,如何就能断定是月如霜?”他感受到主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加了一句,“人命关天,当真不会错?”
萧亦然气笑,使劲扇了扇扇子,扇得头发乱飞,方才感到一丝凉气:“这天下若还有谁能认得这味毒,非我萧亦然不可。我虽未见过月如霜,但我研究大顺宫廷秘药多年,这月如霜跟迦叶散根出同源,虽一者烈火烹油,一者温水煮蛙,但论其歹毒,世间绝无第二家。”
他合起扇子指着宋颂泛着黑气的脸:“毒入心肺了。”
“月如霜,月如霜,似月也似霜。若是她没有误食紫苏,此症状月余后方才显现,”他眯着眼睛,加重语气,“而且,脸上不会有病气。月如霜会在她身体里肆虐,就像被蠡虫蛀蚀的楠木,外表光洁如新,然其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只需我手指头轻轻一推,就会‘咔擦’一声,四分五裂。”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似的,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云芷咯出一口血来。
萧亦然叹了口气:“好毒的心思,好毒的药,可惜了。”挺好玩一丫头。
侍女跪在床边战战兢兢帮云芷擦血,刚才咯的还没擦干净,她又咳了一口出来。
侍女额头冒汗,手都开始发抖。
天阙:“小心点。”
容离站在窗边,从萧亦然说话开始,他就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月如霜跟迦叶不同。”他道。
萧亦然挑眉:“都是要命的毒药,除了一个死得难看一点,一个死得好看一点,哪里不同了?”
容离淡淡道:“将那株栝楼给她。”
萧亦然错愕之后跳脚:“你疯了!”
“天阙,看着师兄将药制好。”容离扔下话,声音不容置疑,然后拂袖离开。
“那株栝楼你若不会用,便由天阙熬了。”人虽远,声音却传至耳边。
萧亦然大骂:“老子千辛万苦采来的药,你让这莽夫给我糟蹋了!不对,气糊涂了我!”他指着天阙,“你主子疯了吧!栝楼给她用?他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栝楼那是留着给他续命的!用一株少一株,怎能给她用。我不同意。”
说完,一屁股坐下,曲腿枕臂,念念有词:“疯了疯了,火焰令给她用,栝楼也要给她用,人还没娶回来呢,都要倾家荡产了,我不同意,别指望我救。”
天阙:“萧公子不动手,那我去煎药了。”说着便抬脚,一丝停顿也无。
萧亦然看他架势必是当真,再加上此人一颗榆木脑袋,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顿时脸色铁青:“你敢!”
“主子要她活。”他认真道。
“主子一定有他的道理,萧公子,你别执拗了。”
萧亦然气急:“我执拗个屁我执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那个没良心的!老子为了给他续命千里迢迢东奔西走,他倒好,一株栝楼随手就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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