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我能去将军府见你吗?”
“阿桑,你应不喜如此无礼打扰,那我给你写信。”
凉烟一句不答,走得很快,将零碎话语远远抛在脑后。
宴星渊在她面前敛去满身华光,没有半分面对旁人时的孤傲冷淡,只如同一个初次萌动感情的愣头青般,想知道如何能哄她高兴。
凉烟并未因这份特殊而生出沾沾自喜,反而心绪很乱,本能想去逃避,感情之事繁杂,还是这般有两世羁绊的,她更是分不出精力去理顺心思,如今她最想要的,只有往后每年守岁,亲近之人都能相聚身边的踏实安心。
回了将军府,冬亦惊诧不已:“小姐,您怎回来的这般早?老爷夫人那里我都已经说好了,奴婢办事,您还能不放心吗?”
凉烟脱去皮裘外衣,坐至窗前,屋子里有炉火,很暖,外头的寒风只拂至脸上便融进暖意里:“能放心才怪了,在宫里我朝你挥手,让你过来,你却扭头就跑,你跑个什么呀?”
冬亦弄不明白,小脸上带起委屈:“宴公子认出您了,那样好的氛围,奴婢留下来也不合适啊。”
凉烟并无真的责怪之意,望向院里树干上跳动的阳光。
“以后莫要胡乱做主张,我同宴公子的关系,与以往并无差别,父亲可是回来了?”
“是,奴婢知错了。”冬亦有些失望,垂着头蔫了吧唧答话,“老爷回来已有半个时辰了。”
凉烟不再说话,支起头望着外头即将隐没的光亮,冬日的阳光,在残雪映照下,总是显得格外干净,瞧着浮光掠影,心里得到宁静。
宴星渊果然写了书信送来,那只洁白的鸽子准确无误落至凉烟窗前,发出咕咕轻唤。
凉烟叹了口气,此时离她回府还不足三个时辰,将书信取下,又喂了食,径直挥手将鸽子赶走。
冬亦忙扑至窗边,往天上看去:“小姐,您怎的将它赶走了,得写完回信才是啊。”
凉烟将信纸摊开,有股冷松木的清冽味道,里面还夹了片薄薄的树叶。
“我没什么要说的,如何回信。”
她无甚想说的,宴星渊送来的这纸书信却是满满一张。
外头天色已暗下来,凉烟离了窗边,坐在琉璃灯旁看信。
开头先是道歉,接着就是些琐碎飘散的话语,前后都衔接不上。
“阿桑,在茶楼你只吃下半块糕点,想必是不合口味,我知宫里有个做糕点一绝的,独后宫宠妃们能享用,比京都里姑娘们哄抢的瑰月斋还好,你想尝尝吗?”
“与嘉盛皇朝征战,立下大功,封赏刚送来府上,奇珍不少,不知有没有阿桑喜欢的。”
“看到书信里夹的那片树叶了吗?树叶只是普通的树叶,但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在夕阳最后一抹光辉里离开了树干,追着光影落地,旋转飘飞时很美好,我想到了你。”
凉烟还在往后看,手里的信纸却是骤然一空,偏头看去,不禁蹙眉:“九皇子为何在我闺房里,这里是将军府,不是彝城,再不出去,我马上叫人。”
司靳身上携裹着外头的冷寒,看来是刚进来的,粗略扫完手中书信,定在最后的署名上。
“宴星渊?没想到看起来孤绝如仙的人,竟也有凡俗一面,手段还如此幼稚。”
第六十七章
“宴星渊?没想到看起来孤绝如仙的人, 竟也有凡俗一面, 手段还如此幼稚。”
司靳说完, 抬手往上一扬, 笺札摇坠, 细微的光影闪烁,霎时化为粉末纷扬。
看着毁人书信此等同样幼稚的举动,凉烟嗤笑一声, 偏头往屋子外间看去,冬亦躺在铺就的厚重羊毛地毯上, 看起来竟是晕过去了。
“你将我的婢女打晕了?”想到守在屋外的卫忱仓,又继续道,“外头的呢?你动我的人?”
司靳靠拢, 凉烟仰头直视,眸色渐冷。
“美人,你这般态度,真叫人伤心,你可知来见你之前, 我闯过了几波围杀?”
凉烟防备着盯紧眼前的人:“在将军府,我绝不容忍你再有轻薄之举, 若敢靠近, 我马上叫人,有什么话,还请坐下说。”
司靳轻啧一声,难得没有逾越之举, 顺从坐了下来。
凉烟一时侧目,隔了两张凳子坐下,细瞧之下,发现他的面色比宫里见时又白了几分,冷白到好似毫无生气。
“你被人围杀?”
司靳一手放在桌上,修长手指跃动,冷白指尖轻敲桌面:“此事先放一边,来说说宴星渊,你们什么关系,恋人?”
“不是,在渠城新兵营,我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他今日才知我身份。”
司靳指尖一顿,轻笑:“连你女扮男装都看不出,还拜把子?一品便知男女之事分毫不懂,这等傻子,能把你伺候舒服吗?”
凉烟心有愠怒:“九皇子若无事,只是要说这些污言秽语,恕我无礼赶客。”
司靳没听见般,拿起桌上茶具过茶起浮,随后又拿上两个杯子来回倾倒,待茶温了,推到凉烟面前。
“无需剑拔弩张,本王不碰你,也没有时间让我在此多逗留。追杀的人不会轻易罢手,本王今夜便会离开京都。”
凉烟想问,话转了一圈又咽回肚里。
司靳狭长的眼瞧过来:“你就是个没心肝的,看来在彝城只留你一日,远远不够,你压根就没有记住我的好。”
“你可知为你伤了那劳什子郡主,她爹就如同疯狗似得想杀了我?垣帝也是个狗东西,明着劝和几句,一转头就安排人想围杀本王,还假意呼喊有刺客,呵,倒也真出现了刺客,从嘉盛皇朝一路追过来刺杀本王的人。算下来,统共三拨围杀,若非本王神勇,又如何能再见美人一面?”
凉烟面色温和下来:“祎澜郡主的事,多谢了。”
司靳似不满足,撑着身子往前探了探:“我不要你一句多谢,上次彝城帮了你,你说会牢记,结果回了霁月王朝,回了这京都,你就如此冷情。”
“那九皇子想如何?”
“我一直以来图什么,想必美人很清楚。”
案桌上摆放的紫金香炉里喷吐出袅袅白烟,清冽甘醇的异香萦绕,凉烟笑了,笑容透过轻烟,缥缈虚幻:“想我跟你走,成为你女人堆里的其中之一?”
司靳站起身:“本王不会愚蠢如斯,美人,你现今只需答应我一点,在你愿跟我走之前,不准和任何人好,否则,不管他是谁,本王都会用尽酷刑将他折磨至死,再剁碎他,捧到你面前,叫你好好看看。”
“如此残忍?”凉烟在将军府,倒也不会怕了他去,故意出言刺道,“二哥今日与我说,我入了几个皇子的眼,怎么,连霁月王朝皇室之人,你也要去剁碎了?”
司靳将手撑在桌上,靠拢着俯视过来,话头一转:“你可知刺杀本王,一路追至霁月王朝的,是谁吗?”
凉烟没说话,只仰头瞧着半个身子覆在她上空的司靳。
“是我那些兄弟姐妹,哪会有什么人间亲情,只有互相残杀,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皇室没有干净的,帝王更是血冷无情。”
“你知在彝城,为何本王初见,便想得到你吗?”
凉烟白眼:“还不是见色起意。”
司靳笑起来,眼下那颗小痣映在贵气面容下,显出几分妖异:“天下美人何其多,以本王的身份,若单因容貌便心生意动,那本王何止十几个女人?”
凉烟已懒得接话茬,十几个还不够多?
“在彝城这种遍地恶人的地方,你尚且心无防备搭救来历不明之人,倘若选择皇室那帮腌臜之辈,你绝非他们对手,你会失去自己。”
听着说一圈又说回来,凉烟也听明白了,司靳就是在说她心思简单,毫无手段,只有被人拿捏的份。
“你别忘了,你也是皇室的人。”
“自是不一样,本王厌极皇室。”司靳还欲说,窗外有一声短促啼鸣,“需得走了,记好本王的话,不准和任何人好,皇子也好,宴星渊也好,若是本王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推窗动作利落,轻悄悄无任何声响,提身一纵,人已飞出窗外。
凉烟轻叹气,起身去关窗,关至一半,动作一滞,窗台上几点嫣红,伸手一蘸,是血。
低头往地上看去,先前司靳站的地方,也有几点红色血迹。
拿了帕子将手指擦干净,凉烟行去外间,蹲身推了推冬亦。
冬亦眉头轻皱,迷蒙着睁开眼,随即滕地一下坐起身惊呼:“小姐,有刺客!”
“别紧张,不是刺客。”
冬亦爬起身,拉住凉烟仔细检查,一副快哭出来的神色:“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凉烟绕过冬亦,推门时受了阻碍,正想唤一声,外头有了响动,一只手从底下扒住门缝,猛地拉开门。
冬亦吓得叫了一声,凉烟安抚:“别怕,是卫忱仓。”
卫忱仓还躺在地上,应是心急,被门推醒后来不及起身便扒开门望进来,抬头见到凉烟,面上的惊慌退去,恢复平日的沉稳,手一撑地,轻松跃起。
冬亦还是心神未定的模样:“你武功那么高,也一点声都没有就晕过去了?”
卫忱仓垂头,笔直跪下去,力道之重能听见膝盖撞上地面的声响。
“属下无能。”
“不怪你,他要来,就是整个将军府防护也无用。”虽未见过司靳全力出手的模样,但想来同宴星渊一样,能从千军万马中挟持住一方首领。
冬亦惊呼:“这般厉害?难道是宴公子?”
“不是他,天色晚了,歇息吧,今晚的事不要报给父亲。”凉烟回了房。
冬亦小声嘟囔着关门:“天底下难道还有同宴公子那般厉害的人物?”
卫忱仓站在门廊处,静默了片刻,夜长天黑,寒风愈发凛冽,他执剑行至院中,挥剑如风,做好日后更加勤练的准备。
翌日,凉烟起得很早,绑了沙包袋去跑步,卫忱仓一如既往随在身旁。
安逸了几日,习武需得继续抓紧,跑了个大汗淋漓回府,母亲那边有人过来请。
踏入母亲院里,桑儿伸开双臂扑过来抱住腿,声音软糯:“阿姊,抱抱。”
将凉奚桑抱起来,往屋里看去,便见母亲蹙着眉,正端详桌上的什么东西,行进去问道:“母亲在看什么?”
章雁菱点了点桌子:“一清早就收到了两张拜帖,五皇子和七皇子,想在这两日登门造访。”
凉烟转头去瞧桌上那两张红,心头微沉:“母亲帮我称病推了吧。”
章雁菱拉过凉烟的手坐下:“你不喜欢?”
“我看母亲似乎也不喜欢,眉头紧皱,我在外头便瞧见了。”
章雁菱细细瞧着凉烟,眼里带着慈爱:“再过两年,你就能嫁人了,现在大可挑选了好人家先定下来,皇家尊贵,但最值得看重的还是人品,烟儿,凉家不兴父母之命这套,只在品行上帮你把把关,这拜帖你拿过去,自行答复便好。”
凉烟回了帖子让人送去,一时也没了练武的心思,坐在树下晒太阳。
树叶落了大半,只耷拉着少许枯黄欲坠的,阳光透下来,是斑驳的影。
日后父亲入狱的事还毫无头绪,就要面对各路神尊大佛的干扰,凉烟心头更难舒畅。
她是有那么几分天真,也不会那些个算计,宴星渊和司靳所说,她自然也明白。
几位皇子看中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将军府。
感情?
不存在的。
即便是帮过自己多次的司靳,同样如此,并无太多真情实感,能说出本王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话语,她就已经等同于物件。
一件好看的,能勾起他兴趣的物件,从而生出来几分清浅喜欢,想要占有。
凉烟不稀罕这些,还要去想,如何才能摆脱眼前,甚至接下来几年的困扰。
世俗枷锁,她挣不脱,眼下只是两张拜帖,在往后几年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婆子上门说亲事,在寻个夫婿嫁了之前,她摆脱不了这种烦扰。
愣神间,冬亦欢喜着跑过来。
“小姐,宴公子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凉烟心绪不佳,头也不回:“退回去。”
“哎呀小姐,您先看看信吧,我觉着宴公子挺用心的。”冬亦见凉烟不动,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信。
凉烟瞧着枝上斑驳的光点,倒也全都听进去了。
依旧是琐碎飘散的话,前后都衔接不上。
说着送来的东西是宫里宠妃们都爱极的糕点,是封赏里尽数的奇珍宝物,又说起今日见到了哪些有趣的事,见到了哪处绝美的景。
冬亦念信起初还是昂扬,念到后来,声音就低下来,念完后皱了眉:“还以为信里会倾诉几句深情呢,这都写得什么呀。”
凉烟没出声,先前烦闷的心绪,在这份零碎分享里,平和下来。
第六十八章
凉烟一眼扫过那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挥挥手叫人尽数送回去。
冬亦巴巴抱着一食盒糕点, 轻咽口水:“小姐, 奇珍异宝贵重, 理应不收, 但这糕点……”
凉烟伸手拿过:“你若贪嘴想吃,我可让父亲去宫里讨一盒。”
冬亦忙慌张摆手:“奴婢怎敢。”
尽数退了回去,宴星渊知趣地不再送东西来, 但每日里还是写信。
冬亦念过那一次书信后,便觉无趣, 每次不再探头看,只叹气,暗道上天当真公平, 那般惊才绝艳之人,追求手段却稀松平常,看起来分明是强势之人,却偏生在情感上如此温吞。
那些信,凉烟每日里都会看。习武累了坐下歇息时, 细细展开来,冷松木清香萦绕在鼻尖, 整个人能平和下来。
信里始终没有一句情感吐露, 只分享着每日见闻,透过字,那些美景和趣事,仿佛一一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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