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言祯一张脸都亮了起来,“廷翰兄哪里的话。”
“贾廷翰”对管事略抬了抬手,那管事便端出了一份合约,递到了张言祯和胡掌柜的面前。“两位请看,这是我们草拟的契约。两位可以带回去好好商量一下,若是没有疑问,明日再来签约即可。”
胡掌柜原来害怕这契约有问题,但听到可以带回去商量,明日再来,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家大公子说的不错,这位贾先生确实气度不凡。
张言祯扫了一眼契约上的数字,顿时笑了,“廷翰兄竟然这么大方,也不曾要损耗什么的。这笔买卖,足有……”他报了个精确的数字,“我们铺子今年可要发财了。”
“贾廷翰”有些惊讶,“张少东家只需看一眼,便能算出多少钱了。”
胡掌柜小心地将那契约的草稿收起来,放进袖子里,同时笑着说,“贾先生,我家少东家于这经商一道确实天赋异禀。那些繁复的账目,老道的账房都得半个月才能理顺,到他手里,一天的功夫足以。”
“贾廷翰”看了张言祯一眼,态度温和了些,“那是可惜了。”这话的意思,众人都明白。怀州通判的儿子自然不可能从商的。
张言祯的眼神有些热切,“廷翰兄为何会从商?”
贾家的管事和侍卫都望向了“贾廷翰”,好像他们也不知道答案。
“贾廷翰”理了理衣袖,“我喜欢做买卖,为何不能从商。”
这么任性的理由,也就“贾廷翰”能说得理直气壮。
见张言祯一副投错胎的懊恼,“贾廷翰”笑了笑,“读书人自恃清贵,瞧不起商人。为官者认为商人重利轻义,所以瞧不起商人。人人都说无商不奸。张少东家以为如何?”
张言祯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觉得商人也是有好人的。而且我喜欢做买卖,每做成一笔买卖,我都很高兴。我算东西很快的,甚至都不用算盘,看一眼,我就知道是多少钱,什么价格能做,什么价格不能做。我觉得我要是从商,一定能做一个像廷翰兄一样的好商人。”
“贾廷翰”笑了一下,“什么叫做好商人?张少东家评判一个商人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张言祯愕然,挠头想了好一会儿,“少赚点钱?”
“贾廷翰”哑然失笑,“张少东家,我曾经在海市买过越海而来的石头,制成眉黛,价格便翻了百倍。而阮家往年强买强卖你们的丝绸,所赚的利润不过才四成左右。请问我与阮家,谁好谁坏?”
“这个吗?”张言祯眨巴眨巴眼睛,“那,那该用什么来判断?”
“贾廷翰”轻咳了两声,似乎嗓子略有不适,旁边的婢女连忙给他换了酒水,端上了一盏热茶。他喝了两口,这才好了些。继续道,“商人的作用,乃是查知盈缺,互通有无。甲地产盐,乙地产米。而百姓既不可无米,也不可无盐。奈何?”
张言祯立刻懂了,“所以一个好商人要做的,就是将甲地缺的东西运到甲地去,将乙地缺的东西运到乙地去。”
“贾廷翰”摸了摸大拇指上带的碧玉扳指,半开玩笑似的道,“张少东家,您这是准备去抢户部大人们的事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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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小鱼
张言祯奇道,“这跟户部有什么关系?”
“贾廷翰”的嗓子有些不舒服,低下头又喝了两口茶。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
一旁的贾家管事看着张言祯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替他回答,“张少东家,户部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二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所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米、盐、茶、铁,其实都是归户部管的。我们商人能做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能帮着互通有无,已经很不错了。”
张言祯双眼都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贾家管事道,“既然张公子喜欢这些,日后完全可以去户部任职嘛。必能如鱼得水,官运亨通。”
张言祯望着“贾廷翰”,“廷翰兄,真的是这样吗?”
“贾廷翰”点点头,“一人为商,经营不过斗担;一家为商,经营不过坊店;但只要你站的地方足够高,经营的就是天下百姓的温饱。人人都称铜钱称铜臭。可是没有了钱,整个天下就像河里没了水,身体里没了血,一日都撑不下去。读书人,为官者,都瞧不起商户,可是谁敢轻视、得罪户部的官员。”
这番言论颇有见地,只是寻常商户不敢有此妄想,户部官员也不会自贬身价作此戏言。张言祯听得入神,情不自禁地扼腕抵掌,双眼中简直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廷翰兄,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贾廷翰”摆了摆袖子,“客气。你若真有此志向,我倒是认识几位户部的朋友。若有机会,我可为你引荐,你也可与他们探讨一二。”
张言祯立刻将此话当真!很不能立刻插了翅膀跟着贾廷翰飞去京城才好。
一旁安静旁听的玄衣武士顾守信使劲儿偷掐自己的大腿,以防止自己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莫说张言祯听得眉飞色舞,连他这个明知瑶华底细的,都差点以为自己面前这位真是一位洞若观火那、高瞻远瞩的西北豪强。
可一旁的胡掌柜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他见“贾廷翰”又咳嗽了起来,忙借此机会岔开了话题,问贾家的管事,“方才听贾先生提到阮家,贾先生也认识阮家的人?”
贾家的管事笑了,“嘿,阮家,哈哈。”
胡掌柜见他笑得十分古怪,连忙追问,“怎么了?”
贾家的管事却左右搪塞不肯说了。
“贾廷翰”挥了挥手,“无妨,说吧。反正此事迟早也会传开的。张少东家迟早也会知道。我们这么瞒着,倒显得小人行径了。”
贾家管事笑道,“按说跟贵坊还没正式签订契约,有些消息我们不便透露。但家主这么赏识张少东家,我们也就破一回例。”
胡掌柜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贾家管事笑,“如今的阮家,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我只说几件事情,你们便知端倪。第一,阮皇后自年前便被质问大不敬的罪名,禁足在慈元宫,不但元旦大朝会未露面,连今年的亲蚕礼,也没能主持,由薛贵妃代其出面。”
胡掌柜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什么?阮皇后被禁足了?!
贾家管事笑,“其二,阮相被勒令闭门思过三个月,管教阮家子弟,暂时不能管朝廷事务。其三,阮相最心爱的么儿阮安之,在宫中被打了一百板子,至今尚关在天牢之中,不得探访,不得医治。其四,以前的御史台被清洗了个干净,如今的御史中丞,不再由阮相任命举荐,而由官家钦点。去年刚刚走马上任的御史中丞,还是肖蘩易肖大人。这位肖大人,呵呵,跟阮相,”贾家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说了四个字“颇有渊源。”
胡掌柜瞬间懂了。
倒是张言祯似懂非懂,“这个,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贾廷翰”不动声色地指点他,“过去因为阮家的走狗为虎作伥,欺行霸市,许多事情都不能做。但如今,一旦阮家无暇他顾,我们便能做许多事情了。我在京中有许多朋友,消息比别人略快些。想必再过几个月,这样的消息,渐渐地就会从京城传开。那个时候,你们的生意会好做的多。”
胡掌柜有些怀疑,“贾先生居然肯告知我们这么重要的消息,就不怕我们将消息传出去,不卖给你们,或者提高价格。”
张言祯忙道,“我们不会的。老胡,廷翰兄是看得起我,才肯说的。我们不能这么做。”
“贾廷翰”笑笑,丝毫不以为意,“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商机和消息灵通。我的消息比别人准,比别人快。不做丝绸还可以做其他的。不做你怀州的生意,这天下几十个州呢,有什么关系?”
贾家掌柜也笑了,道,“家主这次并不是特意冲着怀州的丝绸来的,我们一路下来,已经走访了十几个州了。走到这里不过是顺便而已。”言下之意,让怀州商人们激动万分的丝绸生意,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张家便是出去宣扬,与他们来说也不疼不痒。
但是,张家要是真的出尔反尔,得罪了贾家。这次不上他的船,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上了。
即便张家是怀州通判,可是“贾廷翰”根本没看在眼里。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胡掌柜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小老儿想左了,还望贾先生勿怪。”
“贾廷翰”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介意,“不说这些,既然是我设宴,我们来说些有趣的。”
贾家管事笑道,“家主今日嗓子不适,还是仔细保养才是,便由我这个话多的,说些有趣的故事,给大家解解闷吧。”
“贾廷翰”抬抬袖子,示意他随便。
贾家的管事便说了他们往年游历各方时见过的一些奇闻异物。这年头,除了商人或兵士,普通人家,甚少有人会出门游历。整日忙着温饱营生,所见所知的不过就是日常所见。贾家管事口中描绘出来的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那跨海而来的奇人异兽。莫说胡掌柜和张言祯,便是那玄衣武士和美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场热闹的宴会一直到戌时才结束。
张言祯与胡掌柜告辞之后,往张府走去。
张言祯喝了些酒,再加上听了那些席间的言谈和趣闻,心中简直热血沸腾。“老胡,要是我能有朝一日,成为像廷翰兄这样的人物就好了。”
老胡心有戚戚焉,他以往见过的南来北往的客商何止百千。即便是那些阮家派来收购丝绸的管事们也见过不少。但是有贾廷翰这样风度和见识的,一个都没有。
“贾先生,真可谓是人中龙凤啊。而且他说的不错。少爷你喜欢做这一行,可是我们这种小铺子有什么意思,你可以去户部,去做大生意,去做这天下的生意,不止是为了盈利,也是为天下的百姓谋福祉。这样的路,夫人不会反对的。”
“你说的对。”张言祯坚定的点点头,“我想去求我爹,让我跟着廷翰兄游历一圈,去见见世面。等我回来,我一定努力读书,考进户部去做官。咦,你怎么还不回家休息?”
胡掌柜面色慎重,“今晚贾先生所说的消息,我们决不能外传。但是老爷和夫人那里,却一定要尽快禀告。这可不止跟铺子的生意相关,也跟老爷的仕途相关。”
张言祯点点头,“那我们一起去吧。”
张博和陆氏正准备歇下,听丫鬟说张言祯和胡掌柜一同来见,心中都十分惊讶,只好穿戴整齐,又出来。
“你们不是赴宴去了吗?是出了什么事吗?”陆氏奇怪。
胡掌柜开门见山,直接将关于阮家的消息转告他二人。
张博听完之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看了一眼陆氏,“我向来对阮家避之惟恐不及,所以这些年了,也不曾有过迹象要提拔我入京。可几天前,却传来让我进京述职的意思。”
陆氏面色微僵,没有说话。
张博也不是刻意在问她,转头问胡掌柜,“此人如何?”
胡掌柜也不敢托大,“此人风度确实不凡,绝不是普通的商人。但是老爷若是有闲暇,倒不妨与之见上一面。此人面上淡淡的,但是对大公子青眼有加。所以才肯透露了些消息。”
张博点点头,“若是价格合适,你明日便去签了契约就是。顺便送份帖子过去,便说明晚我回请他。”
胡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该他做的事情,他都做了。接下来的,可不是他该胡乱插手的事情。“小的告辞。”
待他走了,张言祯鼓足了勇气,“爹,娘。我想成为像贾廷翰那样的人?”
陆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再出色,也是个商人。商人是何身份,难道你不知道?你身为官家子弟,居然自甘下贱?”她平日很少说这样的重话。但今日新事旧事冲撞在了一起,她心头的滋味实在难言,免不了便向自己的孩子撒气。
“不。”张言祯面色微红,“廷翰兄今日说了,一人为商,经营不过斗担;一家为商,经营不过坊店;但只要我站的地方足够高,经营的就是天下百姓的温饱。我要做户部的官,做着天下的生意。钱于国家,便如水于河流,便如血于人体。读书人,为官者,都瞧不起商户,可是谁敢轻视、得罪户部的官员。”
“你!”陆氏被他一通话气得直翻眼。
倒是张博笑了,“这话是那位贾家主说的?确实见识不凡,不拘一格。”
张言祯连连点头,“听他一言,我茅塞顿开。我想做的事,和母亲想让我做的事,其实并不需取舍,我喜欢跟钱和数术打交道。廷翰兄说我可以去户部做官。这样我也不算是违逆了母亲,我们都可以如愿以偿。”
陆氏气笑了,“户部难不成是这位贾……贾什么的做主吗?他说你能进户部做官,你就能进户部做官?”
张博倒是赞同,“事在人为嘛!大郎如今想明白了,乃是好事啊!”
张言祯听父亲这么一说,咽了一口口水,“父亲,我还想跟着廷翰兄出去游历一番。”
陆氏气得要命,自己平日嘴皮子磨破了,他只当耳边风,今日只是见了个陌生人,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便泼他冷水,“你知道这人底细吗?碰上了拐子的,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张言祯缩了缩脑袋,“这不是还有父亲呢吗?父亲明日回请他,自然可以分辨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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