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周冉之都想拥有。
周冉之想要这样的生活,他想要变成周酩远。
冯喆总是说,你比不上周酩远,你不如周酩远。
有时候周冉之想,他在的城市不如帝都发达,周酩远有豪车接送,他只有一辆二手的自行车,连他那所发疯学习才考上的初中,都不如周家给周酩远花高价送去的私立学校。
那所学校是国际双语学校,周冉之在计算机课上查到了,每年的学费就要30万,学校的冬令营居然是去法国参观凡尔赛宫。
16岁的周冉之突然意识到,他当然不如周酩远,哪怕周酩远小他两岁,他的见识也被甩出去好多条街。
从那次帝都回来之后,周冉之比冯喆还要心急,他无时无刻都在盼望周憬找到他们,把他们接回去。
冯喆有一次喝醉酒,脸颊粉红,双眼迷离,握着一杯超市买回来的特价白酒,像是品红酒那样摇晃着酒杯。
她坐在一张一动就“吱嘎”响的旧木椅上,说:“他是爱我的,大学时候他就迷恋我的眼睛,重逢时还是一样。”
“他说过,喆是两个吉,双喜临门,一辈子能预见我两次,一会有好事发生。”
冯喆像是在回忆,却并没有陷入回忆的深情,她只是需要一点回忆来确定,自己下半生一定能如意地过上有钱人的日子。
周冉之把嗤笑藏在暗处,奋笔疾书。
“可是他什么时候能和那个女人离婚,他明明不爱他。”
周冉之猛然抬头。
对啊,不是只要他优秀,周憬就一定会接他回家的。
有他母亲冯喆在,他永远都不能去周家。
因为周家,不需要有两个女人同时存在。
冯喆才是横亘在他去周家路上的巨大障碍。
周冉之开始在冯喆的菜饭里偷偷下药,也开始偷偷把他们生活在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不到半年,冯喆那张美丽的脸庞就像是枯萎了一样,越发苍白,越发憔悴,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在一个冬天,冯喆孤零零地死在了她的卧室里。
周冉之那天回到家后,看着冯喆冰冷的尸体,跪在床边痛哭。
他不知道悲从何处起,明明他是在给自己解决一个大麻烦。
冯喆出殡那天,周憬终于来了。
那个传说中是他父亲的人,穿着一身熨烫整齐的西装,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江南冬季湿冷的雨里,长久沉默。
最后周憬走到了周冉之身旁,叫他:“冉之,跟我回去吧。”
周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但淡然里藏了一些感叹和遗憾。
周冉之想,他的妈妈真的很聪明,也赌对了,周憬果然深爱她。
周冉之坐上豪车,看着道路两旁的景物不断后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冲出江南雨雾,走向北方,帝都市离他越来越近。
周憬一直闭着眼,却在某个时刻忽然开口:“我来晚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过来,“你们有没有怨过我?”
周冉之没有回答“有”,也没有回答“没有”。
他的声线生来温柔,他说:“母亲生前拉着我的手,说她的名字里面有两个吉,一生遇见您两次,也算是双喜双喜临门,不敢奢求更多,母亲说,我如果有幸见您,请把她的情谊转达给您。”
说这些话时,周冉之刻意把脸上的神色调整得和冯喆很像。
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和煦的,天真的。
没有什么,会比被一个女人致死都深爱着更令人愧疚。
周憬透过周冉之的眼睛,像是看见临死前还对他念念不忘的冯喆。
他在高速的车流里发出一声叹息,拍了拍周冉之的肩:“我会照顾好你的。”
周冉之知道,他这句话完整的意思,大概是——
我会照顾好你的,不会让你妈妈在天上也难以安心。
周冉之最开始,是被周憬养在外面的。
他贪婪地吸收着新环境里可学的一切,他比学校里任何人都用功,比任何人都努力。
可是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偶然有一次,周冉之听周憬和别人谈话。
周憬叼着一只雪茄,把烟灰掸落进水晶烟灰缸里,淡声说:“冉之很聪明,只是能力不如酩远。”
能力不如周酩远。
他的能力不如周酩远。
他不如周酩远?!
那年,周冉之再次设计,生了一场重病。
周憬匆匆赶到医院,看见周冉之那双温润的眼睛,就像看见了冯喆的怨恨,怨他没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周憬迁怒照顾周冉之的人,做了个决定,他把周冉之接回了周家。
回到周家后,周冉之总能见到周憬真正的妻子。
那个女人不美,看向他的眼神也总是笼着些忧伤。
周冉之有意无意地在家里和她偶遇,甚至无意间露出钱包里冯喆的照片。
那个女人也没有让他失望,心病成疾,郁郁而终。
周冉之坐在审讯室里面,面对警察,面对周酩远和舒鹞,讲述完自己的经历。
自始至终,他都是面带微笑的。
讲到有人因他而死,他也只是笑得略显悲悯而已。
舒鹞听得毛骨悚然,非常认真地评价:“周冉之,你真是个变态。”
“谢谢夸奖。”
终于讲到周酩远的部分,周冉之笑着,像是看向晚辈的慈爱长者:“周酩远,我们其实差不多,我是被冯喆从□□迫,你是被周憬从□□迫,我们都是没有童年和幸福可言的人,你其实应该懂我的。”
周酩远语气淡淡:“并不很懂。”
周冉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后来我发现,论商业,我真的比不过你,17岁我还在背‘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你已经在商场上是周憬的得力助手了,真是比不过,怎么努力都比不过,还不如你就消失在这世界里。”
审讯室里除了周冉之的说话声,没有任何杂音,非常安静,是以,周冉之抬起手时,手铐上传来的金属撞击声格外明显。
看护人员警惕地看向他,周冉之笑了笑,重新把手放回桌板上,扭头对警察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可以记录一下数字,这些年里,我暗杀过周酩远,13次。”
周冉之懂得什么样的人最过于贪婪,懂得贪婪成什么程度的人会为了钱去害命。
他找到的人从来没有看错过,雇佣金花出去,准能换回周酩远的九死一生。
但周酩远从来没有真的消失,他反而越过越好,他不再是周憬笼子里的困兽,他甚至找到了爱情。
所以周冉之这次要害的人,变成了舒鹞。
而坐在审讯室里的舒鹞,看起来毫发无损,还挺好奇地问了周冉之一句:“得到周家还不够?”
不够。
远远不够。
周家算什么?
金钱地位算什么?
周酩远都不要的东西,才施舍给他,他怎么可能会稀罕。
这话周冉之没回答,周酩远却看懂了,轻轻拍了拍舒鹞的发顶,温声说:“我们该走了。”
临出门,舒鹞还凑到周酩远身边,小声问:“周酩远,他这些为什么要和你说,真想自首告诉警察不就好了?”
周酩远回眸,看了周冉之一眼。
做了坏事就会留下痕迹,周冉之这些年汇给犯人的每一笔钱恐怕都已经被警方查到了。
他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骄傲,他是想在事情败露之前,自己讲出来,展示给周酩远看。
你看,我多从容,我输得起,和你当初离开周家时一样潇洒。
我不比你差。
那种隐藏在温润眸子下的胜负欲,周酩远是看懂了的。
周酩远拉着舒鹞的手,正要从审讯室出去,周冉之忽然开口叫了舒鹞一声:“舒鹞。”
“又怎么了?”
舒鹞扭头过去,瞪向周冉之,不怎么耐烦,“有完没完?我超饿!”
谁乐意坐在警察局里听一个想要害死他们的人,絮絮叨叨,不断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和心机?
有这时间,舒鹞更愿意和她的爱人手拉手去吃美食。
周冉之像是没看到她的不耐烦,温声问:“我给你的药,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
周冉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满屋子警察都诧异地看向舒鹞,心说,这姑娘心真大,杀人犯的药也敢随便吃,不怕毒死?
下一秒,周冉之脸上的笑凝结了。
因为舒鹞说:“垃圾桶吃了,整瓶吞,没问题了吧?拜拜!提前祝你铁窗生活愉快。”
出了审讯室,周酩远才蹙起眉心问:“什么药?”
“就是周憬过生日时周冉之给我那个,进口的维生素片,”舒鹞用眼睛斜睨周酩远,“不是被你丢进垃圾桶了么?”
她笑着跳了两步,在周酩远面前倒退着走,“你说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在吃醋啊?别的男人给的东西,碰都不让我碰?”
时隔半年,再回首去想当时的心态,周酩远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会做出直接把东西丢进垃圾桶的过激举动。
那时候舒鹞还远远不是自己阵营里面人,他只需要提醒她,或者警告她。
为什么会直接丢了那瓶药呢?
是吃醋吗?
周酩远想了想,笑着认同:“是吃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三更已更。】
第70章 元旦
周冉之被判了什么样的刑罚, 是关在监狱还是被判死刑,这些舒鹞和周酩远连想都没去想过。
好像自始至终,这些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倒是周憬坐不住了, 托人去警局打探过消息, 又亲自去了警局。
但周冉之并不想见周憬, 也不想同他对话,只说,我有一句话忘了问周酩远。
周憬冷着脸拨通了周酩远的电话, 这是周酩远离开周家后, 他第一次主动联系。
周酩远接到这通电话时, 舒鹞刚把煮好的意大利面端上来。
东槿别墅的餐厅布满阳光,番茄意面发出酸甜的鲜香。
舒鹞在阳光下端着盘子往自己鼻尖方向,用手轻轻扇了扇, 然后眯缝起眼睛,自吹自擂:“着迷人的味道, 真不愧是我, 简直是厨艺小天才。”
这两天舒鹞迷上了研究厨艺, 上午周酩远去外面帮她拿快递,数量多的, 一个人愣是没能拿回来。
还是找物业人员借了个推车, 才把堆成小山的快递盒一起拉回别墅。
光是拆快递就用了两个小时, 锅碗瓢盆, mini烤箱、打蛋器、厨房计时器等等,全是厨房能用到的小工具。
周酩远蹲在被舒鹞拆开的快递盒子旁,拎出一只绿色的小青蛙造型的碗:“这是铆足劲儿要当大厨呢?”
“才不是,是要好好投喂你!”
舒鹞煞有架势地叉着腰,用手里的淡黄色打蛋器指了指周酩远, “里斯说了,你那个伤不能吃辛辣,不能吃发物,不能吃重油,也不能吃重盐,外面饭馆的厨师才不管你是不是病人,肯定不会注意的,我决定在家给你做饭吃。”
她说这话时,扬着小巧的下颌,一脸的得意。
“我,舒鹞,是个能在演唱会上跳舞,也能在家洗手做羹汤的贤惠女子。”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要下厨,周酩远意外地扬了下眉稍。
“周酩远!”
“……哎。”
“夸我贤惠啊!”
“贤惠。”
“你不走心!”
周酩远干脆把人拎过来,用唇堵上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把她的喋喋不休都吞入腹中。
“你这个鲍鱼精,你别亲我。”舒鹞红着脸退开,推了周酩远一下。
他都习惯了她的思维跳脱,无奈地笑道:“怎么了,亲饿了?”
“不是。”
“那怎么了?”
舒鹞叹了一口气,指着他肩上的纱布:“你这伤,搞得这么娇弱,想睡你都不行,就别总勾引我了!”
周酩远轻笑一声。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娇弱,看来还是要和白栩说说,少给舒鹞看那些小说,免得她总学些不正经的语调。
舒鹞抱着那些叮呤当啷的锅碗瓢盆进了厨房,折腾一上午,搞出来两份最简单的番茄意面。
周酩远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刚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夸一夸某个亮着眼睛等赞美的姑娘,手机响了。
看到周憬的名字,舒鹞撇着嘴“切”了一声,嘟囔:“扫兴的老头来了。”
“好吃,堪比大厨。”
接起电话前,周酩远还是抽空夸了一波,还用上了肢体动作,冲着舒鹞竖了个大拇指,惹得舒鹞“扑哧”一声笑出来。
周酩远的电话放了免提,淡着声音叫了一声“祖父”。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舒鹞都尝了两口番茄意面,细细咀嚼,咽下腹中,电话那边的人都还没开口。
舒鹞有些纳闷地扭过头,看向周酩远,发现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凝结出一些沉重。
良久后,周憬才说话,声音是未曾有过的苍老和低落:“冉之他,想要和你说话。”
大概是隔着探监的玻璃,周冉之的声音并不真切:“周酩远,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是不是故意诱我走进周家的牢笼,自己得到自由?”
周冉之的语气很平静,却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有那么一个瞬间,舒鹞敏感地感受到,周冉之是不想活了的。
如果周酩远说“是”,如果周酩远故意气他,说一句“我早就知道你,懒得拆穿而已”,周冉之一定活不成了。
周酩远没有,他只是如平常那样开口,淡淡地说:“听说是你,我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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