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鹞知道,周酩远是在救周冉之。
无论这人是否作恶多端,决定他生死的应该是法律的判决,不是他们。
周冉之好像笑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地从电话里传出来:“是吗。”
“嗯,你是很强大的对手,我在你身上占不到便宜。”
周冉之没再说话,电话被挂断。
隔了不到一分钟,重新打过来,周憬像是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历尽沧桑,沙哑着,艰难地对周酩远说了一声:“谢谢。”
但周冉之还是死了。
他过于骄傲过于自负,在监狱里咬舌自尽。
消息传到周酩远这边时,同时传来的是周憬突然脑梗的消息。
据说这老爷子接到周冉之的死讯,在家里试图从椅子里站起来,身体却不听控制,摔倒在地上,被送进医院。
周酩远和舒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周憬的病房是冷清的。
尽管偌大的房间里堆积了无数礼盒,彰显着探望的人之前有多络绎不绝,却没有一个人留下陪伴他。
只有鲜花散了些芬芳,混合着果篮的清香。
每次在周家庄园里见到周憬,他都是那种精神抖擞的样子。
从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就像从战场上凯旋的将军,眼神依然犀利。
现在周憬躺在病床上,老态龙钟,目光直直看向自己已经不听使唤的手指。
周酩远和舒鹞进来,他没动。
周酩远叫了声“祖父”,他也没有动。
是那种连眼睛都不眨的安静,就像……
舒鹞看了周憬一眼,故意说:“不会是已经那啥了吧。”
周憬的目光这才顿顿地抬起,落在舒鹞脸上。
他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没死!好得很!
舒鹞和周酩远连着去了几天,周母也经常去探望,除了他们,病房里再不见其他周家人的身影。
大家都忙着往自己手里收敛权利,拉拢客户,维护股东之间的关系。
周冉之的事情和这场病,到底是给这位在商场叱诧风云了一辈子的老人重重一击,连眼睛都变得浑浊起来。
但脾气仍然古怪,阴阳怪气的。
好像周酩远是在谋求他手里的股份才会来。
舒鹞连着怼了周憬几次,气得周憬见到舒鹞就没有好脸色。
一天晚上,周母在病房里照看周憬,周酩远和舒鹞来了。
外面天挺冷的,一直到进了病房,舒鹞还裹紧了棉衣的领口:“今天太冷啦!”
周母笑着拿出一只一次性纸杯:“鹞鹞快来,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她对舒鹞是打心眼里喜欢,拉过舒鹞又细细叮嘱,“外套上有寒气,脱了吧,病房里热,一会儿就能暖过来。”
舒鹞笑得挺甜:“好的,听妈的。”
坐在病床上的周憬偏过头冷哼一声,也没刷出什么存在感,舒鹞和周母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周酩远也迈进病房。
周母问了一句:“不是说5点多来,路上堵车了?”
“没……嘶!”周酩远才开了个头,被舒鹞一脚踩在脚上。
周酩远的胳膊伤得挺重,不能开车。
各种意义上的车都不能开。
别说做点什么那啥运动了,他连舒鹞那辆紧凑型小破车都开不了,还是舒鹞开来的。
正好赶上晚高峰,舒鹞车技不好,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无数量车子插队在她前面。
路上还熄了两次火,周酩远闷笑着问她,要不换我开?
听在舒鹞耳朵里,周酩远的意思就是,我一只手应该也能比你强点。
把舒鹞气的,狠狠咬了他一口。
现在被问起怎么晚到,她才不会让周酩远把她在十字路口熄火的丢脸事说出来。
尽管周酩远不像是那种,会把交警问“是否需要拖车”这件事抖落出来的人。
舒鹞的头发已经染成了奶茶棕,还烫了一下。
她把脸侧的一弯碎发撩到耳后,用眼神警告着周酩远,才乖乖开口回答周母:“嗯,挺堵的,就晚了。”
周酩远手里拎着保温饭盒,递给周母:“舒鹞煮的,骨汤小馄饨。”
“天天让鹞鹞送饭,真是不好意思,明天我来做吧。”
舒鹞笑着:“妈,我最近喜欢研究这些,明天我准备试试做排骨和拉面。”
周母打开饭盒,浓郁的骨汤味散满病房:“真香,汤底熬了很久吧?”
“其实我睡着了,是周酩远一直看着的。”舒鹞挠着后脑勺说。
他们三个的互动其乐融融,被周憬看在眼里,十分不满。
周憬冷哼一声:“来献殷勤也没用,什么都不会给你们留。”
周母以前很是惧怕周憬。
自从他生病,胳膊和腿都不听使唤后,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周母才忽然发现,周憬也是一位普通的老人,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帮助。
以往在周家,周憬说什么,周母是不敢说话的。
这会儿听见他怼自己的儿子儿媳,周母也来了脾气,舀了一大颗馄饨塞进老爷子嘴里:“吃你的吧,你的臭钱人家不稀罕。”
周憬含着一口馄饨,刚想反驳,馄饨被咬碎,鲜香的馅料落进嘴里。
后面的话,他也就没说。
元旦当天,舒鹞和周酩远一起在家包了饺子。
去医院看周憬时,周母在帮周憬洗毛巾,病房的门关着。
舒鹞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正对上周憬的眼神。
后者匆忙收回目光。
舒鹞笑眯眯地推门进去,嗲兮兮:“爷爷~等我们吶?翘首期盼了吧?怕我们不来给你送饺子呀?”
周憬被怼的次数多了,也学会了反击:“谁稀罕。”
身后的周酩远笑了一声:“妈,别忙了,过来吃饺子吧。”
其实周酩远从来没敢想过,周家人会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大概是失去周冉之后,周憬才意识到家人的可贵,只是不好落下面子,也就在舒鹞插科打诨递过去的台阶里,不怎么自然地尝试着迈下来。
有舒鹞在。
周家才有了些可以算得上温馨的气氛在。
饺子包得挺别致,小姑娘么,都有些秀气的小心思在。
饺子皮是用蔬菜汁染过色的,还是渐变的那种,就是形状没怎么捏好,肥嘟嘟的,像是要被饺子馅撑破掉。
周憬是偏瘫,不能独立吃饭,周母把肥饺子夹成两半,散掉热气才喂给周憬。
周憬嚼着饺子,忽然偏过头,极不自在地开口:“酩远,你回来接手一些项目的吧。”
“我已经找好工作了。”
周憬猛地转头,不可置信:“找什么工作?你给别人打工吗?!”
“对,在楚聿公司做投资顾问。”
“楚家那个小子,”周憬目光里带着嫌弃,“他能赚到什么大钱,赚不到大钱怎么给你开工资?答应了给你年薪多少?”
周酩远伸岀手指,比了个“5”。
“五千万?”
“五百万。”
周憬嫌弃得嘴角都抽起来,摇头:“一年才赚五百万,穷酸,不如回来。”
坐在一旁的舒鹞顿时就不乐意了,伸手去揪周憬的胡子:“小老头!你再敢说我老公坏话,就把饺子吐出来,还有昨天的拉面,前天的馄饨,大前天的蒸糕,大大前天的……什么来着?”
舒鹞扭头,用胳膊肘碰碰周酩远:“什么来着?大前天吃的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周憬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些天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难得的老脸泛红:“放开,没大没小。”
“我不放。”
舒鹞拎起他的胡子,“你说,说以后不干涉周酩远的自由。”
周憬:“哼。”
“说不说?!”
周母在旁边笑得喘不过气,劝道:“爸,说吧,不然鹞鹞明天不来送饭了怎么办?鹞鹞不来,酩远不来了怎么办?”
“……不干涉,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舒鹞这才松手,笑得一脸灿烂,扭头对周酩远:“周酩远,你看,我帮你赢到了自由。”
周酩远满眼温柔,笑着应她:“嗯。”
窗外有烟花照亮黑夜,这是阳历年的元旦当晚。
周母笑着对大家说:“又是一年元旦了,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三个人都说完,扭头一起看着周憬。
周憬被盯得不自在,别别扭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元旦快乐。”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不知道是雾还是霾,街道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树梢上挂了喜气洋洋的小红灯笼串,周酩远问舒鹞:“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舒鹞在夜色里回眸,神情郑重:“睡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四更应该在9点左右。】
第71章 实现
从医院回到别墅, 天色不算太晚。
才刚进门,门口响起两声装模做样的敲门声,随后是Healer那群大男生, 一个个抱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按了指纹, 齐齐从门外挤进来:“元旦快乐舒老师!”
“一起吃夜宵吧!”
“演唱会结束就想和你们聚聚啦!”
“庆功庆功!”
“周哥伤好些了吗?”
“舒老师身体没事了吧?”
“今天我们喝酒吧!尽情畅饮!”
……
这种突如其来的热闹,像是那种庆祝时用的彩带炮,“嘭”地一下涌入安静的空间。
和Healer之前约好的, 今天他们会来。
但没想到他们会拿了这么多东西来, 舒鹞有些诧异:“这么见外, 来我这儿买什么东西?”
岑月白已经可以尝试着拄拐走路了,连他这个还没完全康复的人士,棉服后面的帽子里都被塞了两袋东西, 拐杖上还挂了个娃娃。
陆欣围着厚厚的针织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不是我们买的, 是粉丝托我们送给你的。”
大琛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 把被袋子勒得发红发紫的手给舒鹞看:“看看粉丝们对你深沉的爱, 我都嫉妒了。”
“还有一堆,我们拿不下了, 回头让赵姐开车送过来吧。”木冽也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地上, 摘掉鸭舌帽, “刚才我看还有一袋是零食, 给我们也吃点吧。”
“就是,我们的粉丝都知道我们要身材管理,零食都不给送的。”
舒鹞笑着:“身为男团的天花板,你们怎么这么小气?粉丝才送了我些东西,就要嫉妒了?”
“开玩笑嘛, 把我们的那一份都给舒老师我们都心甘情愿的!”
“就是,舒老师是我们亲姐姐啊。”
一群人笑着闹着,在舒鹞家呆到半夜,也算是补上了之前演唱会成功的庆功。
谁都没有多嘴去问舒鹞周家的事情,连年龄最小的陆欣都知趣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只有岑月白在离开时,拄着拐走到周酩远身边,压低声音稍稍问了一句:“危险解决了没?”
碍于对死者的尊重,周酩远并没有用“解决”这样的字眼回答,只点头应了一声:“嗯。”
“那就好。”岑月白像终于放心了似的,点了点头。
送走这群吵闹的家伙,舒鹞窝在沙发里,拎起一大包粉丝送来的零食,拆开吃了几颗松脆的坚果。
她问周酩远:“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一走,这屋子特别安静。”
“嗯。”
确实热闹过头了,吵得他头疼。
尤其是刚才几个家伙划拳的时候,简直像是万人广场的嘈杂效果。
舒鹞看了眼时间,指挥周酩远:“洗澡去。”
“嗯?”
“嗯什么嗯,你的换药时间到了!”
周酩远的伤口已经结痂,伤口面积太大,又是伤在经常会活动的位置上,结痂后稍有不慎很容易撕裂。
里斯教授给开了几种药膏,让舒鹞每天给他涂,说是能软化结痂层,让皮肤不那么紧绷,更利于养伤。
也是开始涂药膏之后,舒鹞才看见周酩远伤口的样子。
很长的一道伤口,从肩膀延伸到大臂下侧,现在缝合的线已经被吸收掉了,伤口像一道蜈蚣,她想,周酩远当时一定很疼。
每天涂药膏,舒鹞都要心疼一次。
可她问的时候,周酩远总是用浑不在意的语气,淡淡说:“没什么感觉。”
怎么可能没什么感觉呢。
一定非常非常疼。
舒鹞正想着,浴室的水流声停了。
隔了不到两分钟,舒鹞抬眼看过去,氤氲的水雾气里,周酩远走出来。
他只穿了一件睡袍,头发半干,修长的食指抬了抬,抹掉一颗滑在额上的水珠。
可能是热水澡加快了血液循环,周酩远现在唇色很红。
对周酩远来说,自从手臂受伤,洗澡就成了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情。
要小心地避开伤口,不能沾水,又要注意动作,不能抻到结痂。
男人在洗澡这件事上,远没有女人那么有耐心,不会在浴室里呆上一个多小时,也不会做那些身体磨砂,涂身体乳,敷面膜、唇膜、手膜什么的。
40分钟都呆在热腾腾的蒸汽里,已经让周酩远有些不耐烦,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就很淡很淡。
只不过这副样子落在舒鹞眼里,觉得周酩远比平时更像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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