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没提纳令姒的事,念阮也就不好再问。次日清晨起来,乘马车辘辘往城北首阳山而去。
首阳山地处北邙,为境内最高峰,融融日光照在山木积雪之上,折射出五色霞光,幻美如仙境。
萧父所建道观筑在山上,正与任城王的黄庭居毗邻而居,因而此次出行皇帝也叫上了任城王。山路崎岖,好在积雪已清扫干净,尚容人通过,车马却是不行的。二人拾阶而上,侍卫结成长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朔风呼啸而过,道旁岩松上结得厚实的冰棱子俱都呼啦啦地往下掉,砸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正月里天气凛寒,尽管来时已做好了准备,但念阮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巴掌大的小脸裹在厚厚的雪貂皮毛做的披风兜帽里,鼻尖通红。一阵风吹过,眼睫上也挂着些微冰粒子。
嬴昭皱着眉握住她冻得冰冷的手,语中带了些责备:“你要见的那个医工如何住在山上,为何不直接请他入宫?”
他手掌骨骼修长,正好把她整只手皆包裹在其间,源源不断的热意自手背上传向四肢经络,念阮心头也觉得暖和一点了。仰头与他争辩:“若是一召便肯至,这样的人又怎能说的上是世外高人呢。”
嬴昭无心与她争辩,把她披风拢得更紧一些,沉着脸皱眉斥道:“只怕病没治好,此行倒引出风寒来。”
好在萧父的道观是建在半山腰上,众人沿石阶艰难跋涉了两刻钟后,顺利抵达了清虚观。
他们此行突然,并未提前告知萧父,也是念阮为使此行显得诚心些,故意为之。是而此时道观门还紧闭着,乌檐覆雪,墙头上结着的累累的不知名的野果经雪清洗后却愈发青翠欲滴。墙后,蓬蓬翠竹沐雪而立。
念阮立在门前,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疾跳起来,她回头同任城王对视了眼,深吸一口气按下狂乱的心绪,对朱缨道:“去敲门吧。”
朱缨踏雪上前,手还未触到湿冷的木板,观门却自己打开了,
却是个极其年轻的朗月清风的白衣男子,抱玉握珠,意态清举。他目光先落在同男子执手交握的娇美少女身上,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玩世不恭的玩味,回头道:“尧卿,哪位是你说的请我医治的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基本没啥爆点了,把事情全部交代完就可以完结了。建议大家养一养,再写个十章的样子应该可以完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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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这话一出, 念阮同任城王皆不免吃了一惊,这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也着实……太年轻了些!
他未曾束发着冠,只用一根形状奇特的树藤别起,柔顺垂于身后, 洒脱中见不羁。五官若冰雕玉瓷, 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 至多二十七八的年纪。
念阮不由回头向任城王投去征询的视线,手上却遭轻捏了捏, 嬴昭薄唇贴在她耳边, 殊为不悦:“你老看任城做什么?”
方才他便注意到了,这一路上,这两人就没少眉来眼往,明显是有事情瞒着他。
“没, 没什么……”念阮支吾应道, 脸上却因撒谎又染上些许薄红。微微卷曲的长睫一眨, 方要抬眸对那男子说些什么,他却睨着她脸上新添的胭脂薄红:“囿于表象,愚不可及, 真是个蠢货。”
“……”
念阮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般辱骂, 先是一怔, 脸上迅速烧了起来。嬴昭勃然大怒:“放肆!”
寒芒在空中如银龙乱洒,朱缨同白简二人瞬时拔出了腰间的剑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闻声赶来的萧父忙道误会,试图劝架。
刀剑加身,那人脸上却半点慌张也没有,懒洋洋的,回头追问:“尧卿,你请我过来时可没说要我诊治的客人是如此尊贵。”
“这是小女, 同家婿。”萧父陪笑着,替他介绍,神色谦和。
赤松子是他所信奉的北天师道中大名鼎鼎的宗师级人物,飘忽如云,杳不可寻,他在青州寻访了好些日子才寻到。又通岐黄,素有“活死人,生白骨”之称。性子却有些怪僻,视权贵金玉于无物,若非他机缘巧合之下破解其留下的一局珍珑,是断然不肯同他出山的。
阖天下皆知长乐王的女儿是皇后,女婿自然也就是皇帝了。但这位神医却似不知道一般,饶有兴致地睇念阮一眼,目光再懒洋洋移到皇帝身上,坦然打量。
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朱缨心里窝着火,请示地看向主人。嬴昭虽不满这人看念阮的轻佻,却也懂不以强权压人的道理,薄唇紧抿:“既是误会,还不快把剑收起来。”
银龙在空中一闪,双剑回鞘,气氛却依旧剑拔弩张。萧父怕再起冲突,忙把人请入观中,命小道童上了茶汤。
观中未设地龙,只燃了炉篝火,窗外细雪又如春雨一般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冻得窗纸上白蒙蒙一片。
男子慢悠悠啜一口热茶,漫不经心地问道:“求医的是哪位?”
但凡世外高人都是有些傲气的,因而念阮也没多见怪,恳切地道:“仙人,劳烦您替我家夫婿看一看吧。”
“不是说是你要看么?”嬴昭不解侧眸。
念阮没应声,莹面风露清愁,星星熠熠的眸子里烟波潋滟如水雾。男子遂命道童上了药箱,口中则说:“别老仙人仙人的叫,把人都叫老了。”
“某名姬恒,姬周八百年的姬,如月之恒的恒。赤松子这个别号,是老头子们传下来的。你呢?”他问念阮。
谁关心他叫什么了。
嬴昭额际青筋微微绷起,闻及后句,双拳紧握,俨然是动怒的前兆。念阮忙按住了他的手:“仙人还是先替我夫君号脉吧,我没什么的。”
姬恒始才慢悠悠地睨了男人一眼,见他面色黑沉,唇角微勾。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不过是看这小娘子生得玉雪美丽,又爱脸红,生了捉弄之心罢了。
“手。”
不待嬴昭反应,念阮迅速撩开他层层叠叠的袍袖把他左腕按在了脉枕上,知他爱洁,又特意替他搭上了方丝帕。
嬴昭面色本不是很好,但被她一口一个“夫君”唤得心中妥帖,强忍着气性平心静气由他把脉。
姬恒隔着丝帕静静把了一阵,号完左手又换右手,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空气凝滞得仿佛静止了一般,炉中火声烈烈清晰可闻。任城王紧张地望着姬恒脸色,待他移开把脉的手指,迫不及待地问:“姬道长,我家公子的病情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幼时被人下过毒吧?体内毒素未清,加之常年累月殚精竭虑毁了根基,好好养着也就罢了。至少也还能活个几年。”
姬恒面无表情地道。
几人的心绪才放平了些,闻见后句,心弦重又凛绷。念阮忙道:“从前都没什么的,只是前几日,我家夫君本好端端的,却无缘无故地开始咯血……养了几日才好了的……”
她想起那日便十分不安,眼眶微红,涩然又蓄满了泪水。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能得几分优待的,姬恒倒也没有不耐烦,耐心地同她解释:“那是由时疫之气诱发的喘证,冬日易发,替你医治的医工误以为是他体内余毒复发,只拿绿豆甘草汤压制,自然就错了。可那诱发咯血的倒不是体内余毒,而是由时疫之气引发的喘证。”
“不过这医工也不算太错,寻常人感染时疫,好生养几日也能捱过去。只他身子虚弱些,若不将体内余毒清除干净,日后还会复发。累以积日,极易发展为肺痨。”
“肺痨”二字一出,众人皆为之一震。肺痨可是不治之症,素有十痨九死之威名!若陛下当真患上这个病,那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念阮仿佛当头遭了一棒,含泪回头看向任城王,两行清泪沿着秀靥静静落下,如芍药笼烟,梨花带雨。任城王神色晦暗,点头默认了。
上一世,陛下的确是死于肺痨。
因这肺痨还有传染之状,除了弥留之际,其他时候,他总不让他们接近。中间病情反复的那几年,他是怎么捱过来的,他一无所知。
室中一片死寂,嬴昭神色微凛,揽过念阮低声安慰她道:“眼下不还没有发展为痨证吗?你又哭,存心咒你男人是不是。”
姬恒却冷笑:“公子若还想多活几年,趁早放下那些凡尘事务,好生调养几月。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也替令夫人考虑下吧。”
他也猜得出此人必定位高权重,医工不敢下猛药治疗,只能用绿豆甘草汤这样治疗轻症的解毒药汤慢慢调养。原也不算大错,若是身强体壮的常人早也治好了。这人体内的余毒缠缠绵绵不清,只能是常年累月夙兴夜寐疲累成疾的结果。
作为医者,他的提醒只到这里,具体如何却要靠他自己了。
念阮拿帕子把泪水揩了,轻声问:“那以仙人之见,要如何治疗呢?”
“可用药汤,辅以针灸之术治疗,不过这至少也要调养小半个月,就看这位公子肯不肯治了。”
姬恒提笔在黄麻纸上写起药方来,眼睛半点不离笔端,“先说好,我可懒得去城里那腌臜之地,要治,就在这观中。”
在这观中调养小半个月?嬴昭皱眉,下意识便要拒绝,却被念阮按了下去:“治的,我们治的。”
“那便按这个方去抓药,先喝三天看看效果。”
姬恒搁笔,起身离开。念阮忙将药方收起,却见他又回过眸来,眼神玩味地在二人身上打量一回:“对了,期间禁绝房事,依贫道之见二位还是分房睡比较好。”
“……”
*
尽管嬴昭百般不愿,到底在观中住下了,只遣了任城王回城监国。萧父命人将观中最好的上房收拾住了供帝后住下,对外则隐瞒二人身份,仆役等只以公子、夫人相称。
首阳山上诸事不便,待白简冒雪下山自城中抓回药来,再以炉火熬好,窗外天色已暗了下来。明月如银,照在积雪上映照得夜色空明如白昼。
房中燃着灯火,嬴昭一人倚在床靠上看白简顺路从宫中带回的表文。念阮亲去厨房里熬好药汤回来,见他又在看宫中递过来的表文,霎时气鼓鼓的,把呈药的托盘往案边的雕花矮几上一搁,上前劈手夺下。
“不许看了!”
“陛下先把药喝了,然后休息。”
她把表文藏在身后蹙眉瞪他的模样颇是可爱,嬴昭唇角不觉轻扬,双手枕在脑后凉凉看她:“念念可真是越来越威风了,都敢骑到朕的头上了。”
念阮自己也觉得有些放肆了,脸上微红,把表文藏起回身在榻边坐下:“仙人都说了,陛下要好好养着,不能操劳。”
“这几日恰好朝中修沐,陛下就在山上好好养着吧。朝中还有任城王和高阳王他们呢,不会出乱子的。”
知她好意,嬴昭端过药碗试了试温,饮下一口,当即被那股苦涩刺激得眉宇微皱。
也不知那江湖郎中给他抓了什么药,他自恃并非怕苦之人,也有些难以忍受。但在小皇后关怀的目光里,还是强忍着一饮而尽了。
“小骗子。”
他把药碗往几上一搁,胸膛微微起伏着,额头都渗出冷汗来,“你骗朕到这山上来,就是替朕找了这么个江湖郎中看病?”
他只疑心是那江湖郎中刻意愚弄他,也不知在那药中加了些什么古怪玩意儿,酸苦至极,险些令他呕出来。
念阮又把清水呈给他漱口,替他顺着背:“良药苦口才利于病啊,先试试看吧。”
她头枕在他膝上,柔情脉脉地望着他。烛光下,一双眼柔波潋滟,只映着他的影子。
嬴昭极容易地便沦陷在那样的深情里,喉头上下滚了滚,一把揽过她对着那张柔软的樱唇便吻了上去。念阮在他用力的亲吻里身子酥.软得像滩水,却被他唇舌哺过来的未尽的苦涩刺激得清明重回灵台,一双柔荑抗拒地抵着他胸猫儿一般呜呜抗议着:“不要……道长说了,你要好好养着……不能行周公之礼……”
“他那是故意捉弄你我。”
他手掌在她两侧肩头上,稍微用力挣了挣,衣襟散开,月白的肌肤同高耸的圆软便同她脖子上坠着的那个小玉章一齐映入了眼中。
冬日严寒,冷气肆意在胸口胡乱钻着,念阮脸上滚烫,挣扎得却愈发厉害。他只好放她伏在枕上徐徐换着气,冷淡地瞪她:“蛊惑圣聪,引诱天子,该当何罪?”
“妾没有。”
念阮飞快地把衣服拢好,委屈说道。
念及到底旷了他这许多日子,又把脸慢慢偎进他怀中,方要给他些甜头,却被他烦躁地推开:“离我远些。”
“就不。”
她偏将他抱得更紧,像只讨好主人的小兔子一般,微红的鼻尖在他鼻端蹭了蹭,柔声如流水脉脉:“夫君要好好的。”
“念念会陪着夫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可以医闹吗?
作者君:不行!那是没素质的人!
ps:其实医工在古代地位不高的,参照曹操骂华佗鼠辈。但是昭昭不能没素质对吧!
第72章 (捉虫)
她嗓音柔柔的, 也似汪清泉缓缓流过他心间。嬴昭唇角轻勾,露了抹温柔笑意,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一夜相拥而眠。
次日,嬴昭服用汤剂之后, 姬恒用上了刺血疗法。取银针在他委中、十宣、水沟、印堂、血海等穴位刺络, 以达到解毒之效。
“陛下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刺血完毕后, 因姬恒言宜适度活动筋骨,念阮遂拉着他在后园小转。今日天气不错, 洛阳难得出了一回太阳, 金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下照万物,于寒冽中带了几分暖意。
他指甲上及两眉之间还有方才刺血留下的针孔,念阮握着他手,手指轻擦过他指尖上那个嫣红的小点, 有些心疼。
嬴昭瞪她:“刺络罢了, 怎么在你眼里朕脆弱得同婴孩似的。朕就这么不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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