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整理激动的心情,欲言又止道:“你……”尚还留了三分清醒,没把错愕表现得太过明显。
越千城朝她笑笑,示意她放轻松,“放心,我们有职业操守,知道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
花涴抿了抿嘴巴。
“让我捋一捋啊。”越千城抬手摸着下巴,仰头看向天际流走的浮云,低声道:“既然他是刺杀二王爷的歹人,那么皇城里的人定不能轻饶他,怎么着也得判个秋后问斩。现而今他从天牢逃脱,在将他抓回去之前这事儿不能透露出去,以免惊动皇城里那些还不知道他已逃走的人,官老爷们脾气大着呢,这件事传到他们耳中不好交代。”低下头,他笑着问花涴,“姑娘你处处隐瞒,不向我说出真实行踪,是不是在忌讳这个?”
他已经将事情打探得如此清楚,花涴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她疑惑不解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越千城转头向邋里邋遢的年轻男子,“霍嘉,你解释一下。”
霍嘉又像背书一般字正腔圆道:“我们无仙派可不是那些子草包门派,收集信息我们很在行,别人不知道的我们知道,别人知道的我们会知道更深。这位姑娘,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过程,选择了无仙派,你的未来将拥有无限精彩。”
花涴听得头大。
越千城似乎也不爱听霍嘉说这些话,手捏成空心的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他用眼角余光瞥向花涴,“渴了吧,”他盯着花涴两瓣柔软的嘴唇道:“我看你的嘴巴有些干,走堂内坐一会儿吧,我才买了些今年新出的茶,正好请你尝尝鲜。”
离去的脚步一顿,花涴调转方向,重新回到这处装饰典雅的院落之中。
品茶倒也罢了,她主要想问一问越千城是从何处得知逃犯的事情的,六扇门不外传的事情他居然也知道,难道说,他当真有几把刷子?
越千城是个讲究的人,他没在厅堂内请花涴喝茶,而是将茶摊子设在了花涴十分钟情的竹林凉亭中。
他似乎知道花涴心中在想什么似的。
凉风习习,耳边尽是风过竹林的声动,霍嘉从厅堂内取了热水壶和茶盏,轻手轻脚摆在石桌上。他提起热水壶冲了三盏茶,滚烫的茶水将茶叶瞬间泡开,生机被热水焕发,像重新回到了枝头。
熟悉的茉莉花香充盈鼻息之间,花涴深深吸了一口气。
嚯,是她最爱喝的茉莉窨花茶呢。
并着膝盖坐在凉茵茵的竹林下,身心一定程度上都得到了放松,花涴本来想问越千城,怎么知道她喜欢喝茉莉窨花茶,话到嘴边,却换成了另一句,“你也喜欢喝这个茶?”
唔,先前那句话太自恋了,母亲告诉她女孩子要内敛。
越千城懒懒散散靠在石凳后的一棵手腕粗的竹子上,只用轻飘飘一句话便打消了花涴的内敛,“不,专门为你买的。我不喜欢喝茶,所有茶都苦涩难咽,还没有白开水好喝。”
花涴这才敢把那句自恋的话说出口,“你、你知道我喜欢喝茉莉窨花茶?”不可能吧,他们一共才见过两面,还得算上今天这一次,区区两面而已,他怎会知晓她喜欢喝什么茶水呢?
越千城抿唇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你所有的喜好我都清楚。
怕说出这句话会吓到她,只好改成比较平常的一句话,“姑娘一看便是喜欢喝花茶的人,我路过茶摊子便随便买了二两,谁知买的恰好是茉莉的,当真凑巧。”
花涴闻言抬头,“你为何要去茶摊买茶?”她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越千城,眼底精光乍现,“难道你提前知道我会过来,还是说,门缝里的传单是你塞进去的?”
言多必失,这话真是没错啊。越千城敷衍笑笑,“这个,哈,哈哈……”
霍嘉喜欢喝热茶,他捧起茶盏,慢悠悠端在手心里,脊背挺得板板直,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身后似有朵朵洁白的莲花盛放——哎呦,城哥吃瘪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干咳几声,越千城坐直身子,故作诚恳地解释道:“许是缘分吧,我第一眼见到姑娘便觉得很有眼缘,你看,昨日你送我去医馆,今儿个咱们居然又‘凑巧’撞见,就连随随便便买个茶叶都恰好是姑娘喜欢的,你说说,这该是怎样特别的缘分。其实我本不知姑娘会到无仙派来,桩桩件件凑巧的事儿赶到一起,便有了刻意的意思。”
花涴不是心思单纯的少女,她从不信缘分,与其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信自个儿的拳头。
六扇门的人最讲证据,她找不到证据证明越千城是刻意的,便只得缄口不言。
天光正好,花涴坐在凉亭里闲适地看天边浮云片片,有温暖的春风吹在身上,热茶熏得人双颊微红,这里没有六扇门的尔虞我诈,她将身心放得很松。
身心放得太松有好处也有坏处,花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回过神来,她已经和越千城达成了共同意向,拜托他帮着查找逃犯的下落。
甚至他们还煞有介事地签了契约书。
☆、第六章
捏着写满黑字的契约书,花涴在温暖的春风中凌乱了——妈呀,这群人也太可怕了吧!她不过晃了会儿神罢了,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劝动了,将查找逃犯下落的事情交给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了呢!
她兀自凌乱了好一会儿,始终想不起她是在何时同意将查找逃犯下落的事情交给他们的。
盯着白纸黑字的契约书,花涴又凌乱了好一会,末了,只好缓缓接受这个现实——算了算了,查找逃犯的下落与追赶逃犯不同,人越多越收集的线索便越多,她一时没有办法回六扇门找人来帮忙,暂且信任一下这个小门派吧。
反正他们也知道这件事,而且单从表面听来,他们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把契约书整齐叠好收进袖子里,花涴正准备问越千城打算怎么做,紧闭的木门前突然传来叩门声,轻之又轻,像猫儿挠门似的。
越千城对霍嘉道:“你去看看。”
霍嘉放下茶盏起身,犹犹豫豫的往门口走,“这动静怎么这么轻啊,该不会真是哪里的野猫在挠门吧?”
他伸手拉开大门,日光如瀑泄进门内,门口站着一位文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他的手本来是搭在门上的,见大门猛然被拉开,他忙把手缩回胸前,乍一看像极了受惊的兔子,“你……你好,”文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磕磕巴巴道:“听说这里在招人,我……我是来谋差事的……”
霍嘉转头看向越千城,后者点了点头,他这才清清嗓子,一板一眼道:“无仙派不收废人,说说吧,你都会些什么?”
文人打扮的男子低头小声道:“我,我会写字,还会背诗……”
霍嘉抠了抠鼻子,“那不就是废人么。”
花涴险些把一口茶喷出来——他说话也太直接了吧,她要是那年轻文人,一定会气得摔门而去。
不知是急需这份差事,还是被人说多了这种话,年轻文人闻言并未表现出厌恶的情绪,他局促不安地搓了会儿衣角,像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道:“对了,是一位姓白的先生让不才在下来此处谋差事的,他说这里需要一位有文化的人。”
霍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小白啊?”小声嘀咕两句,“这家伙怎么回事,现在咱们门派本来就在闹饥荒,伙食费眼见着要到底了,他不发挥特长搞些银子来倒也罢了,作甚还带长嘴的人进来。”
思忖稍许,他妥协道:“罢了罢了,既然是小白叫你来的,那么他一定有什么打算。”年轻文人孱弱的身躯好似随时会被风吹倒,霍嘉闪开一条缝,让他进到院子里,“进来吧。”
年轻文人拱手作揖,“多谢兄台。”
见有新人来到,花涴喝完茶盏中剩下的茶水,准备先回落脚的客栈,待下午再过来与他们探讨寻找逃犯的事情。
霍嘉领着年轻文人来到凉亭中,指了指眼明手快给花涴添茶的越千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门主,你可以唤他城哥。”
年轻文人再次朝着越千城拱手作揖,“门主好,在下姓顾,名一念,字卿,号雅舍居士。”
越千城和花涴一起抬手擦汗——到底是文人,名、字、号皆有,和他们这些只有名字的俗人不一样。
报完名号,顾一念抬眼望了望花涴,主动问霍嘉,“这位明媚皓齿的姑娘是……”
“哦,”霍嘉贼兮兮笑了笑,“城嫂。”
顾一念不疑有他,再度拱手作揖,“城嫂好。”
花涴怔住了,“啊?”城、城城城嫂?
越千城呲牙笑笑,给了霍嘉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与其说是苛责,倒不如说是表扬。笑完了,他才假模假样地呵斥霍嘉,“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城嫂不城嫂的,这位是花涴姑娘。”
顾一念又稀里糊涂改口道:“花涴姑娘好。”
花涴神经比较粗,见顾一念改口了,她也起身学着他的样子,极有礼貌的还了一礼,“你好。”
还完礼,她饮尽越千城新给她倒的茶,扭头告辞道:“我先回去了。”
越千城连忙站起来,“不再坐坐吗?或是干脆留下来吃午饭。”
花涴摇头,“不了,下午我再过来。”
越千城掸去挂在衣服上的竹叶,“我送送你。”不容花涴拒绝,他已经站到她身边,颀长身影遮去半阙日光,淡淡的体香清雅绵长。
花涴吸了吸鼻子——咦,这个味道,怎么有点儿熟悉?
黑爷在门外等了许久,外墙上挂着的胡萝卜干几乎被它吃个精光,花涴抬手扯长它的耳朵,这样一看,黑爷有点儿像毛驴,“你还要不要脸了?”她质问黑爷。
黑爷不为所动地嚼着胡萝卜,马嘴一动一动,胡萝卜渣撒的满地都是。
越千城摸着黑爷油光水滑的鬃毛,格外大度道:“不过是几根胡萝卜罢了,它喜欢吃便吃罢,又不值几个钱。”说着,他把墙上剩下的胡萝卜全挂在黑爷的脖子上,跟一圈项链似的。
花涴:……
勒住缰绳,花涴翻身上马,百合花一般的裙摆划出道自然的弧线,翩然若鲜花盛开。
越千城静静看着,眼底不由得又升腾起欢喜,“花姑娘……”他唤花涴,嗯……怎么这么别扭呢,“那个……”他眼神诚恳道:“昨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城里的人都不大待见我,我在地上躺了大半夜,流了半夜的血,他们都装作没看见。我想找个人送我去医馆,且,且我怕你若走了,日后我们再无相见的机会。”
花涴不是爱斤斤计较的人,见越千城认错的态度诚恳,她清清嗓子,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道:“越公子要记得,生而为人,可以敷衍塞则,但是做事情一定要正派,不能走歪路子,如此方能服众。”
越千城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记下了,往后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事,必定做个正正当当的人。”
花涴很是欣慰。跃马扬鞭,她迎着正当好的日光前行,向着城区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千城怔怔望着花涴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没有多少学问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词,“鲜衣怒马……”
恰好顾一念出来认门,听到越千城吐出这个词,他拉长尾音念出一句诗,“鲜衣怒马少年时,能堪那金贼南渡?”面上浮现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他激动道:“公子莫非也喜欢古诗词?”
花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越千城收回视线,一脸狐疑地看着顾一念,“什么玩意?”他挠头,“什么进贼难渡,哪里进贼了,咱们无仙派吗?”
顾一念:……
回到客栈,花涴没有休息,即刻飞鸽传书到京城,询问门主关于那逃犯的身世线索,以及他要杀二王爷的原因。
等待鸽子飞远,她才疲惫地躺在床上,放空脑袋准备睡个午觉。
却也没睡安稳。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一段回忆,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孩子们的哭声凄惨至极,她再度见到那张染血的熟悉面孔。
日光堪堪西斜,花涴捂住嘴巴,抽噎着从梦里清醒过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呢,自从父亲请了郎中来给她治疗,她已许久没再想起那件事、做过这个梦。
今天是怎么回事?
蜷缩着坐起身子,花涴抱住双臂哭了很久,两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上眼泡高高肿起,有些像池塘里的金鱼。
等到哭够了,她才倏然想起要到无仙派去一趟,和他们商量寻找逃犯的事情。忙打了一盆热水来洗脸,对着房里的铜镜收拾好心情,她骑着吃饱喝足的黑爷出门。
今日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响,去无仙派之前花涴先去了一趟集市,准备先买两块烧饼垫垫肚子。
花涴原本以为,无仙派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他们多少还是应该有些实力的——起码他们的底气看上去很充足,从门主越千城到修桌椅板凳的霍嘉,他们提到无仙派时都表现出了绝对的自信。
但,其实真正的无仙派和宣传单子上宣传的全然相反。
没要过多久,买完烧饼花涴就知道了。
卖烧饼的是个敦厚大婶儿,看着就很爱说话,花涴包着烧饼要走时,大婶乐呵呵问了她一句,“姑娘要去哪里啊?”
花涴随口回答道:“去无仙派。”
大婶儿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无仙派”这三个字时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啊,”她诧异道:“姑娘去那丧气地方作甚。也不知少城主从哪里纠集的一帮闲散人,没有一个靠谱的,那地儿,咱们凌云城里的人几乎从来不踏足,你肯定是外地人。”
花涴亦很惊讶,“无仙派不是很厉害吗?”她捧着热乎乎的烧饼道:“听说他们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呢,城里的百姓都很信任他们。”
大婶儿看花涴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失足少女,“你从哪里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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