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拂的脸色慢慢苍白起来, “你……”
袖纤衣起身,柔软的身体如柳条,脆而韧,她忽然捉住了郑拂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眼波无限温柔,“那千人千面呢?”
对上她的目光,郑拂头突然疼得快要裂开,她毫无征兆地往袖纤衣怀里倒去。
袖纤衣将她接住了,枕在自己膝上,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鬓,目光略微怔忪,“阿拂,你对自己也这么狠心。”
……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天都城是天人族中最为繁华的一座城,笙歌处处,暖风薰人,遗芳阁内更是城内繁华之最,这里的天人多为女子,美貌异常,最善于歌舞。
不同于人间低俗的青楼楚馆,来遗芳阁的天人绝不是单纯耽溺于□□,对天都城的天人而言,红尘色相这也算是道,只不过,惑人声色之道与其他的道相比,怎么都会落了下乘。
绿柳下,钿车争逐,服朱佩紫的天人进出遗芳阁,热闹非凡,却没有人注意到,树下正坐着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着十分精致,面容白皙近乎剔透,两丸乌黑的眼珠泛着光,显出与年龄不符合的沉静。
若不是她时常会眨眨眼,任谁看到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琉璃雕刻成的娃娃。
楼上有几个少女望见她,脸上逐渐浮现几分不屑,“又是那个呆子。”
这名天人族的小女孩,似乎天生迟钝,不善歌舞,也不会惑人,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是处。
善琵琶的绿萼忽然笑了笑,她随手拨了一个奴仆去打发她,“快让她离开,别让她扰了客人。”
奴仆点头,凶神恶煞地来到小女孩面前,“去去去,你天天坐这里什么意思?”那小女孩眨了眨纤长的睫毛,看起来有些懵懂,“我……无处可去。”
奴仆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遗芳阁又不是做什么善事的,你无处可去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快离开。”
小女孩眨了眨眼,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却固执地坐在原地,不肯离去,奴仆连忙要来拽她,一个青年却忽然制止了他的动作,“这只是个孩子,何必如此对她?”
“嘁!”奴仆悻悻收回手,“公子这么好心,不如将她收留了,她天天坐在遗芳阁门前,跟个雕像似的,谁瞧着都晦气。”
小女孩抬眼望去,只见到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袍的俊美青年正望着自己,目光悲悯,像一尊观音像。
察觉她的目光,青年安抚她道:“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小女孩一直盯着他,摇头,“我不知道。”青年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摸索什么,半晌,他又道:“那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天生琉璃心肠,干净剔透,再加上这副相貌,若加以打磨,将会是一个很好用的利器。
知道自己不再无处可去,小女孩点头,乌黑的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她轻声道:“好。”
青年牵起了她的手,带她来到一个华丽的宫殿内,她好奇地望着这个地方,这才知道,收留自己为徒的人竟然是天都城的大人物。
他是天都城城主的幕僚,有神机妙算之能,是大名鼎鼎的“丹玑子”。
一晃不知多少年过去,小女孩慢慢长成娉婷的少女,定弥城却突然冒出个天生反骨的阿修罗王,他四处征战,性情暴虐,杀人如麻,偏偏战力超群,即便是善战的天人都难以对付。
战火逐渐蔓延,天人们整日惶惶不安,便有天人提议,天都城的天人善惑人之道,那阿修罗王到底是个少年,年轻气盛,不如,以情为鸩,诱他病入膏肓。
说到底,便是使美人计。
可天人族向来高傲,要她们在自己眼中卑劣的阿修罗王身下承欢,无异于折辱,这比杀了她们都更难受,便没人肯应下。
丹玑子却想到了自己的徒弟。
这么多年的教导,少女不愧是琉璃心思,善于攻心,且又修炼了千人千面的法术,能随心所欲变幻模样,无往不利,可她自己却从不耽溺于此,也许是天生迟钝,她任何情绪都很淡。
她可能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么一件事的。
“为师有个任务交给你,去定弥城,赢得那个年少的阿修罗王的心,然后杀死他。”
少女乖巧应了,乌黑的眼中满是信赖,“好。”
对上这样的目光,丹玑子有些愧疚,却还是由着她一步步踏上了去往定弥城的路,他知道,这个弟子一定可以做到。
少女化作修罗族人模样,潜伏在定弥城,遥遥望着那个年轻的阿修罗王,她有些诧异,他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模样昳丽妖冶得简直不像阿修罗族人。
毕竟阿修罗族人的男子都是面目狰狞的丑陋样子,在她印象中阿修罗王本来也应该是青面獠牙的样子,所以高傲的天人才会宁死不愿意服侍他。
她化作不同模样,观察了他整整三日,大致摸清楚了他的性格,他太年轻了,不可避免地有着少年人的傲气,甚至有几分刚愎自用。
少年人都是慕少艾,他也一样,他喜欢望着那些艳丽的阿修罗族姑娘。
只不过,那些美貌也只是让他眼神多停留一会,阿修罗族少女多妖冶放荡,少有柔顺的,他似乎不喜欢她们这种性子。
可柔顺脆弱的人族少女,他却喜欢一刀杀了,听她们临死前绝望的尖叫声,是他的恶趣味,似乎对他而言,脆弱的东西破坏了比占有更有趣。
可真是挑剔。
少女有些为难,不过,大致摸清楚了他喜欢的样子,她便化成了一名艳丽的少女,孤身来到定弥城。
来到阿修罗王面前,这副样貌果然合阿修罗王的心意,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眼中就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仿佛终于遇到称心如意的猎物。
她大言不惭,代表天人族要同他打赌,这种无知无畏的态度极大取悦了他,他一口应下,不过,他却用折辱的话向她提条件——如果输了,她要当他的禁.脔。
少年人狎昵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天真,坏得不自知,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状似懵懂般应下了。
可其实,她本就是要输给他的。
只是,这三日,她要想办法让他对她哪怕有一丁点喜欢,而不是对猎物的征服欲,太轻易到手,她可能很快会被厌弃。
她想到了一个法子,她先是藏在了遗芳阁内。
这里的红尘声色,会让他逐渐沉迷。就像在演一场折子戏,她脂粉饰面,给他来了一场风月情.事,这场戏,不是他捉她,而是她请君入瓮。
来到遗芳阁,她凭借着姣好模样挂上了阁中的头牌,并取了个花名,袖纤衣——身轻如燕能为掌上舞,体弱不胜衣。
遗芳阁果然善于造势,她一下子艳名远播,可她却终日戴着帏帽,从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美名其曰,这是她袖纤衣的规矩,任何人都得遵守。
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摘下来。
这般神神秘秘的作派自然吸引了无数浪客。
少年闻声而来,收敛修罗相混入了这里,成为胭脂客的一员,那个时候,她正在表演一曲鼓上舞,透过帷幕,她也知道少年追到这里来了。
羯鼓传花,琵琶声软,鼓点快要落下的时候,她恰好从鼓上跃下来,雪白的裙摆无意拂过少年的手臂,像是失误了,却故意遗落一只珠履在少年面前。
少女雪色的足踝赤.裸着,踩在厚厚的绒毯上,灯火荧煌,照得肌肤颜色都通透起来,却莫名有几分香艳旖旎,少年果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足。
少女有些羞怯地将足藏在裙摆下,微微露出如同花瓣的唇,“公子,能把鞋子还给我吗?”
不放荡的青涩,反而最勾人。
少年眼神微暗,“你把面纱揭下,我就把它还给你。”少女像是恼了,“那,那只鞋子就送给你了。”她像是受惊的雀鸟,扑通着入了遗芳阁。
在回廊处,望着少年捧着那只鞋子的模样,她蓦地露出个笑来,纤细的背影隐在帘幕下。
夜晚,那少年偷偷潜入她房间,想要揭开她的面纱,把她揪出来。她早有防备,她擅长雕刻,就备了个傀儡,点上鲜血,装扮成自己的模样。
而她自己又化作平时替她梳妆打扮的小丫鬟,偷偷溜了出去。
被戏耍的少年有了几分不耐烦,眼中有几分嗜血,想要在遗芳阁大开杀戒,却到底还记得约定,没有真正付诸行动。
当晚,她又雇了几个流氓地痞故意来遗芳阁闹事,正好撞上少年。按照戏本子写的,凶神恶煞的首领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小白脸,你看什么看?”
然后那些人开始在遗芳阁□□掠,所有少女吓得瑟瑟发抖,受惊鸽子一样躲了起来,相互偎着,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戏,她却偷偷从人群中溜出了来,拉住少年的手,“快跑。”
带着几分无畏的孤勇。
她带着他躲在了衣柜里,隐秘的空间,未尝经过情.事的少年,衣柜外面有暴力的打砸声,还有类似于欢愉的呻.吟声,或许是隔壁尚在红尘颠倒的男女发出来的,还有一声声放荡的荤话。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少年的紧张,还有好奇。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他,偎在他怀里,声音很轻,“我有点怕。”他的身体很烫,她又突然无辜地松开他,“你……病了吗?好像烧得厉害。”
柔软无骨的手贴近他的额头,她几乎压在他身上,馥郁的呼吸吹在他脸上。
就在他快忍不住发出闷哼声的时候,她将手指抵在他唇上,“嘘。”青涩的少年睫毛颤得厉害,阴暗的柜子里,就算揭开她的面纱,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况且,他好像有些沉迷于这种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了。
有种,莫名的刺激。
听着隔壁逐渐平静下来的声音,她状似天真,问他,“你知道好姐姐是什么意思吗?”
在床笫间,那男人沙哑又混浊地叫着女人好姐姐。少年没应,少女推开衣柜,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却又惊慌退了回来,下意识抱紧了他,“有人来了。”
柜子空间十分局促,两人手脚几乎缠在一起,少年的心脏鼓噪得如同蝉鸣,怀里的少女软得像一朵云,他想把她掰碎了,一点点揉进自己骨子里,陌生的躁动让他无所适从。
透过门缝,他第一次看到男女在接吻的模样。
他像是最好学的学生,用严谨求知的目光,望着外面光怪陆离的场景。然后,不受控制地,他微微捏住了她的下颌,有样学样地亲吻了下去。
少女的唇是软的,比蜜还甜。
他有些痴迷,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双目呈现出迷离之感,而少女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极了任他掌控的笼中雀鸟。
他心里顿时升起奇异的满足,却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初涉荒唐之境,无可避免地沉沦。少女则步步为营,一点点攻城掠地。
她又羞又气,仓皇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外面的闹剧已经结束,第二天,他再想找她,她却忽然从遗芳阁消失,循着她的气息,他一直追着她。
他看到,马车在路上疾驰,少女身后追着遗芳阁的人,她像是被逼到无处去的羔羊,无助地四顾,终于望见他,“救救我。”
他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却还是救下了她,她一把扑入他怀里,瑟瑟发抖,可下一刻,她忽然祭出了长相思,抵在他心脏处。
他听到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还有几分驯服不了的骄傲,“阿修罗王也不过如此。”
铿的一声,她没成功,她恰到好处地惊讶,他却饶有兴致地停在原地,双眸带着几分天真的少年气,却突然发出恶意的笑声,“好姐姐,怎么不重一些呀?”
是他昨日新学的荤话。
她的脸蓦地红了,却转身就跑,少年在身后慢悠悠追着,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腕骨,又不知廉耻一般继续道:“好姐姐,这算是捉住你了吧?”
长相思再次铿地落下,他轻巧避开了,那剑刃却划在少女娇嫩的皮肤上,鲜血汩汩流出,少女得意地睨着他,眼中灼灼亮,“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能见血。”
少年蹙起了眉,又露出个天真的笑来,“那该怎么办呢?好姐姐?”
“你转过身去,数一百个数,再来追我。”
简直如同一场儿戏,他竟然觉得又幼稚又好玩,“好。”
一路上,她凭借着千人千面的变化之术,两人不紧不慢地追逐着,也许是三日期限太长了,少年觉得少女分明是掌中物,根本逃不出自己手心。
他一直陪着她玩这场游戏,可少女出乎意料的狡猾,泥鳅似的,每次总能从他手上溜走了,他开始好姐姐、好姐姐地叫着,后面又变成了阿姐……
因为路上听到个少年唤自己妻子阿姐,吴侬软语,带着勾人的缠绵,还有示弱的讨好,这对阿修罗王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而且,唤她阿姐,她脸上的表情比唤她好姐姐还精彩。
到了第三日晚上,她溜到了定弥城,他的地盘。
两人仿佛心照不宣,都明白彼此的意图,阿修罗王并非空有武力之人,少女这几日似是而非的勾引,太容易识破,可是,那种新奇的感觉再加上天生的狂妄,却让他主动迎合少女。
很有趣,不是么?
这一天,他如愿捉住了她,她也如愿成为他的笼中雀,可其实,被驯养的对象已然成为了他。
她以背叛天人族、被遗弃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他时刻提防着她,却也沉迷于少女给他编织的声色中。
只是,他发现,沉迷的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根本得不到少女的心,他变本加厉,将她锁在宫阙中,让她日日只能见到自己。
这次的剧本已然变成了爱恨交织的烂俗故事。
她每次说着喜欢他,都是在欺骗他,她当卧底好像当得太明显了,甚至有几分拙劣,每次都能被他发现,两个人乐此不疲地互相试探着。
可其实,一次次交锋中,他渐渐希望她是真的喜欢自己,而不是虚以委蛇。后来,他听从一个修罗的话,故意将伤口暴露在少女面前,却换来了少女怜惜的吻。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少女也并非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可是,这个时候,示弱的成为了他,他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已经非她不可。
他不会知道,这次少女要用自己的死来拉他下地狱,在一次征伐中,她故意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刀,她终于用自己的死,成为他心尖抹不去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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