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保姆看到她这副湿透的样子,面露心疼连忙拿来毛巾。
“柏小姐你怎么淋雨了?”
柏菡的鼻腔有些堵,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忘带伞了。”她擦试了一遍身上的水,把毛巾还给保姆,“谢谢。”
转了三个弯来到南面的客厅,围成一圈的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
原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柏菡伫立在客厅的角落许久,看着晏沥母亲亲切地抓着郑书艺的手说话,晏沥就坐在她身侧。而柏菡自己的父母也在一直夸奖郑书艺,其乐融融。
“咦,柏小姐,您怎么站在这不进去?”保姆扶着她的手,转头对客厅内的人喊道,“太太,柏小姐来了。”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柏菡重新堆起微笑,走过去在单独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林沐琴一边轻轻拍着郑书艺的手背,甚是亲昵,一边扬起眉冲柏菡热情地说:“菡菡你来啦,怎么淋雨了?”
柏菡回答:“没想到会下雨,忘记带伞了。”
柏致远在一旁皱起眉头,态度和对郑书艺的完全不同:“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小事都不考虑周全。”
林沐琴笑笑:“小事小事,”转头对保姆说,“去,给菡菡准备一碗热汤。”
这次,她没有问为什么晏沥和柏菡不是一起来的。
“既然人到齐了,你们先休息会儿,我去把老头子喊下来,他又在盯着他那几条鱼。”林沐琴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书艺拉住她的手,莞尔:“伯母,还是我去吧,好久没见到伯父了,理应我先去打个招呼。”
柏菡觉得她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在看自己。
“也好,就在左手边的书房,你知道的。”
“嗯!”
林沐琴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头温柔地看着柏菡:“菡菡,来,坐到这边来。”
柏菡应声走过去,坐在郑书艺方才做的位置上,只是有意地和晏沥保持了一段距离。
晏沥侧眼面无表情看着她,目光从她湿漉漉的头顶下移到发梢正要滴落的水珠,毛衣因为被水打湿的缘故都黏作一团,很是难看。
林沐琴抓起柏菡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拍了拍:“菡菡嫁来我们家三年多了吧。”
“嗯。”
“你看,我们俩老和你父母都很想要个孙子了。菡菡你这肚子,还没动静呐?”
柏菡垂眼:“……没有。”
隔着被子睡觉要是能有动静,才真是见了鬼了。
“哎呦,我们菡菡这肚子争争气呀。”她像和孩子说话一般抚摸着柏菡平坦的小腹,“找个时间我带你去看下医生,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柏菡沉默了。
柏菡的母亲余平露见状也是连忙符合:“对对,我朋友和我说过她女儿也是好久怀不上,去了推荐的一个医生那里,吃了两个月的药就怀上了。”
林沐琴面露喜色:“这么灵光,平露你把联系方式给我,改天我带菡菡去。”
“妈,”晏沥皱眉,“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林沐琴回头瞪了他一眼:“二十八岁了,不小了,以后越来越难生。我带菡菡检查完,她要是没问题我就带你小子去检查。”
柏菡用余光看到他扶在沙发边缘上的手越来越用力,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四起,指骨分明。
不一会儿,郑书艺和晏廷有说有笑地从楼梯下来。
厨师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长长的桌子从一个尽头摆到了另一个。
晏家的桌子都是这样长方形的,没有方桌的方便,没有圆桌的喜庆,倒是有长桌的高贵和疏远。
晏廷坐在主位上,柏菡和父母坐在一边,正对面坐的晏沥,她的身边则是郑书艺,再边上紧靠着晏廷的则是林沐琴。
用餐期间,余平露一直用脚踢着柏菡,示意她给晏沥夹菜。柏菡垂眸,缩回了脚,装作不懂。谁知余平露不死心,直接伸出左手使劲掐了柏菡的大腿,指甲隔着裙子都要嵌进肉里。柏菡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在一瞬皱起眉,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啊了一声。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用筷子掰了一只鸡腿放到晏沥碗里。
“你吃。”
晏沥的动作一滞,抬眼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干了的头发蓬松垂落,她只顾着自己闷头吃饭,夹菜夹得像完成任务。他将目光向左移,正好对上余平露谄媚的神情。
余平露见晏沥看过来,有点尴尬,连忙说:“晏沥多吃点多吃点,一段时间没见都瘦了。”
郑书艺挑了挑眉,慢悠悠说:“哎呀,那是最后一个鸡腿。晏沥,你给我好不好?”
柏菡低着头却抬起眼偷看。
晏沥不作答,林沐琴却说:“晏沥,给书艺吧,我们书艺想吃的都给她。”
柏致远和余平露回头瞪了一眼柏菡,似乎觉得她夹什么菜不好夹鸡腿。
柏菡拿起碗,一改常态,仰头快速地挖干净了碗里的饭菜,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吃,我去后厨帮忙。”
她想起自己从前的心安都源于晏沥身边没有其他的女人,事到如今她发觉自己可能是想错了,他身边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认识十九年,结婚三年多又如何,从头到尾她比郑书艺更像一个外人。
从不说话的公公,比起对自己的“温柔”更宠郑书艺的婆婆,对,还有那个没正眼瞧过自己的丈夫。
柏菡飞快地逃离了这里,走到后厨门口的转角处,靠着墙慢慢蹲了下来。脸埋在膝盖和手臂围起的小小天地里。
肚子咕噜叫着,她根本没吃多少就跑来了,饥饿感和即将要失去什么的不安感笼罩着她,倍感委屈地红了眼。
餐桌上郑书艺见晏沥没反应,柔声问:“晏沥?能给我吗?”
良久,晏沥摆下筷子:“自己拿走。我吃饱了,先回家了。”
林沐琴大声呵斥:“走什么走!年夜饭提前离席像话吗!你们今晚都住这。”
晏沥没有理会,自顾自拿起大衣径直离开,淡淡留下一句:“没空。”
他走到门口,刹住脚步,还是折返到了后厨门口,老远就看见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柏菡,她自抱自泣的模样他不是头一回见了。晏沥的眼神难以察觉地柔和了一些,走到她面前,站定戏谑道:“你是在这给后厨帮忙?帮他们看门?”
原本就被雨淋过的小脸,经这么一埋头一哭,抬头时的画面简直乱作一团。睫毛膏和眼影都糊在一起,手上也蹭得到处都是。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极了四年前她跟着父母来求晏家时的模样,看着柔弱又毫无攻击力。可惜一切都只是看起来。
思及此处,他眼底的柔和又散开了。
“走了,不是吃饱了吗?回家。”
柏菡一时半会儿收不住自己的眼泪,声音哽咽着也得回答:“这么早就走?”
晏沥附身贴近她的脸:“那你想顶着这张哭花的脸和他们说什么?”
“不是,我……那你……”
见她语无伦次,看得晏沥心烦,用力抓起她的手腕从地上拖起来,领着走出大门。
原来她的手腕这么细,他握在手心里竟还空空的。
他握紧了些,屋外雨已经停了,但仍是很冷,他走得很快,走到车边一把将柏菡塞进了副驾。
空调一开,温热的风徐徐吹出。
两人坐在车内,都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
蓦然,晏沥欺身将柏菡逼得靠紧了车窗。
他轻笑,问:“为什么哭?”
第8章
柏菡被逼到角落里,低着头,此刻她的眼眶还红着,便不敢看他。
晏沥离得太近,她没来由地呼吸急促起来。
几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唇齿间流出,含糊难以辨认。
晏沥低声:“嗯?”
轻轻呼出的气息笼罩着柏菡。
“晏沥你离我远一点儿。”她伸手推开他,慌忙坐直,扣紧安全带,“我没哭。”
谎言太假,晏沥失笑,这笑意仿佛在说“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柏菡低着头盲指着前方:“不是回家吗?快开车。”
晏沥启动了车子,缓缓行驶向前。
这片区域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片片的生态保护区,街边偶有昏黄的灯光掠过,短暂地照亮昏暗的车内。随着车越来越往市区驶去,灯光逐渐多了起来。春节期间临城的外来打工人员都回到自己家乡去了,又正值春晚开始之际,街上便没什么人。自从鞭炮禁放后,城市里的年味只能靠着街道两旁商户的装饰来彰显。
这样红彤彤的街景和寂静的夜晚,给沉默的车内平添了一份暧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柏菡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淡淡道。
“嗯。”
她犹豫半晌:“郑书艺和你是什么关系?”
柏菡没有料到晏沥片刻犹豫都没有就做出了回应,只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柏菡有些困,比起平日的花心思讨好他,她现在只觉得困倦又乏力。听到这样的话,她嗤笑一声:“妹妹、初恋、白月光、情人,什么都好,我只想听实话。”
晏沥没有回答。
良久,柏菡闭上眼,用轻淡如云烟的嗓音带着倦意道:“算了。”
听不到的话,算了。
捂不热的心,兴许也该算了。
·
一连几天,柏菡都收到了父母发来的消息,无一不是责骂。说她不辞而别没有礼貌,说她这样会惹恼晏家,还让她赶紧想办法怀孕。
柏菡懒得回复。
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半打着瞌睡,面前的小圆桌上铺着蕾丝桌垫摆着电脑,续写着她写了两年的小说。没有读者。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赶跑了她的瞌睡虫,接起一听是许为宁。
“柏菡,出来玩吗!”
她睁开眼,阳光刺痛了眼睛,有些酸涩。
“不了吧,我有点累。”
“不行,我快到你家门口了,今天你必须来,快去换衣服,化个美美的妆。一会儿见~mua!”
“……”
许为宁朝气蓬勃的声音,像在一幅灰色的画中无意落下了一滴朱红,缓慢晕开,增添了一分暖色。
柏菡拗不过她,上楼换了身衣服涂了口红就站在门外等她。
不一会儿,远处就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许为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打招呼。
车在柏菡身前停下,驾驶位上的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柏菡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记得的几个名字,不敢确定:“许临?”
对方打开车门走下来,腼腆地笑了:“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柏菡和许为宁坐进车后排,许为宁说:“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喊你出来吗?”
早上十点,确实早了些,通常她们都是约的下午。柏菡摇摇头。
许为宁轻巧地弹了下柏菡的额头:“笨!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嘛,晚上的时间肯定要留给你家人,比如说和你老公的二人世界啊。所以我们这种普通朋友,只好占用你中午的时间咯。”
打开手机一看,二月二十八,对,她的生日,和晏沥的只差十天。
“我忘记了。”
许为宁吃惊:“这都能忘!不过你忘了没事,你身边的人替你记得就好啦。”
开车的许临透过内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柏菡一眼。
许家兄妹订了网红中餐厅“云归处”的一个雅间给柏菡庆祝生日。
要说许临,大学的时候和柏菡是同一届,同在话剧社,两人都是幕后工作者,主要帮着写剧本,空的时候打打杂,关系不算很熟但也不生疏。许为宁小他们两届,也是机缘巧合下许临介绍给柏菡的。大学毕业后,柏菡和许临除了逢年过节的群发消息外就没有联系了,反倒是许为宁和柏菡玩得甚好。
点完菜等候的时候,许为宁冲着许临使眼色。
许临接收到:“我出去再加一个菜,马上回来,你们先聊。”
两人聊了没几句话,他就回来了,身前多了一个小推车,推车上摆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
兄妹二人齐齐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蛋糕小车停在柏菡身前,耳边传来许临温柔的一声“生日快乐”。
蜡烛上莹莹闪烁的光芒倒映在柏菡的眼底,恍若星辰。
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蜡烛成了主体光源照亮了柏菡茫然的神情。
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景象。在老房子里,晏家的人一起来祝贺她生日。那时房间里的灯光也是这样暗了下来,她坐在蛋糕的一侧,蜡烛照亮了对面一侧的晏沥,在那样的光影和气氛下,年少的她陷得更深了。他跟着大人们一起念的一句“生日快乐”萦绕在她耳边至今,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陪她过过生日。
“柏菡,柏菡——”许为宁晃了晃发懵的柏菡,“怎么发呆了?”
柏菡垂下头说:“没有,就是蛋糕太漂亮了。”
“许愿吧。”
柏菡摇头:“不许了,我不信这个。”
“啊……这样啊。”许为宁挠了挠头。
吃饭期间,三人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问候了一下许临这些年在做什么工作。也随口问了几句柏菡的婚姻生活,她都一一搪塞过去了。
许临的话不多,只是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望着柏菡。
饭后,许为宁和许临各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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