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师正在讲台上讲题,班主任严律出现在班级门口:“陆老师,打扰一下。”然后他看向云边:“云边出来。”
严律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云边已经有思想准备,默不作声跟着严律一起进到教务处办公室。
果不其然,办公室里几位校领导都在,还有脸色铁青的云笑白。
教导主任开门见山:“云边,昨天你到底有没有打戴盼夏?”
云边沉默。
教导主任:“我们接到举报,有目击证人证实你动手。你承认吗?”
目击证人,谁,边赢吗。
昨天他那一通逼问,态度非常强硬,其实她猜到他是真的有证据,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他可能只是在套话诈她。
难道喜滋滋奶茶店门口真的有她没发现的监控吗。
云边仍是沉默。
她的态度让云笑白愈发生气,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低喝道:“云边,老师在问你话,说话。”
教导主任说:“你放心,学校不会凭着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你的罪,一定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你也看到了,我们暂时没有通知戴盼夏方,就是希望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尽量把影响降到最小。免得你们又像昨天那样闹得不可开交。”
无论老师和云笑白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边就是不开口,也不动,就连眼睛都是直勾勾盯着地面,半天都不眨一下,活像尊雕像。
十钟过去,毫无进展,云笑白对校领导说:“不用再问了,她打了。”她苦笑一下,“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云边终于有了反应,她抬眸看母亲。
云笑白撇开眼不看她,已然失望透顶。
“给老师们添麻烦了,该给云边什么处分就给吧,按照规矩来,我们没有异议,还有对方女孩子家里,还麻烦老师们帮忙转达一下,我们会向他们赔礼道歉。”云笑白向几位校领导低头致歉,“云边我想先带回家里了,她现在的状态暂时没有必要留在学校里学习。”
回家路上,车里只有窒息的沉默。
进到家里,云笑白在沙发坐下,抬眼看云边:“想好了吗,能说了吗?”
云边故技重施,低头装聋作哑。
“你哑了吗?说话!”在家里,云笑白的愤怒无需再压抑,她猛地一拍茶几,音量和音调都拔高去,把一旁打盹的猫吓得一个激灵,“打同学,骗老师骗家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把一群人耍得团团转,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女儿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些社会小流氓的手段你从哪里学来的?!我那么相信你,百般维护你,你边叔叔也无条件信任你,以项目为要挟要求对方道歉,我以为昨晚只是使了点非常手段逼对方说实话,没想到竟是屈打成招。”
说到后面,云笑白忍不住哽咽。
在母亲泣不成声中,云边终于开了口:“妈妈对不起。”
“我不要听道歉!”云笑白颤抖的手指指着她,“我要听原因,听过程,听你为什么打人,又为什么不肯承认打人,你全部都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一问原因,场面又成了云笑白的独角戏。
李妈跟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见不得孩子被打被骂,过来打圆场:“太太消消气,孩子还小,现在是叛逆期,难免有时候不懂事。要不先吃饭吧,边边上了一上午课肚子也饿了……”
云笑白无暇理会李妈,盯着云边:“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只有沉默。
“好,你厉害。”云笑白怒极反笑,“你给我出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吃饭,不说就一直站着,晚上也在外面过夜。”
九月底的临城依然炎热,云边在外面站了没一会,身上就起了一层汗。
李妈两头忙着劝,一会劝云笑白消气,一会出门劝云边认错:“别犟,跟妈妈好好道个歉,进去,啊,听话,外面要热死了。”
可惜母女俩谁也劝不动。
*
哈巴眼见云边被严律叫走,后面再也没回来,他很想发微信给云边问情况。
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比如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玩手机,无异于把手机送上门去给老师没收。
哈巴不敢把手机拿出来,剩下的时间度秒如年。
等到下课时间,他迫不及待给云边发了微信问情况,但云边没回。
他赶去和边赢他们几个会和,几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邱洪也在,哈巴满腔急迫无处发泄,假意问道:“咦,洪哥不去陪盼夏?”
邱洪说:“她今天压根没来学校。”
哈巴只得在三人群发消息:「你把录音上交了?上午最后一节课云边被我们班主任叫走了,脸色贼差,她到现在都没回来@边不输」
颜正诚虽然没被@到,但他没开群消息免打扰,所以他和边赢的手机同时一震。
两人差不多同一时间把手机拿了出来。
颜正诚狐疑地扫边赢一眼:“不会吧?”
边赢看一眼,很无语,问哈巴:“我昨天说的不够清楚?”
“我是不太确信啊。”哈巴嘟囔,“问你你也不肯明说。”
那边赢就明确说一遍:“不是我,而且我也没这个打算。”
三人打了这么久哑谜,邱洪什么也没听懂,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哈巴勾住邱洪的脖子,顾左右而言他,“洪哥,盼夏被打,你是不是心疼坏了?”
邱洪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喜欢戴盼夏,因此当然也不肯承认自己心疼坏了:“没,就挺疑惑的,不懂她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听着都不像在骗人。”
走到分岔路口,边赢没往食堂方向走,而是走向喜滋滋奶茶店:“我去买两杯奶茶,你们先去排队。”
“周姐今天营业了?”
“嗯。”
周影自出事后,第一次开门。
颜正诚一听就知道边赢要去问监控的事情,就也追了上去:“我帮他一起拿,你们先去排队。”
哈巴则是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洪哥,你先去排队,我去看看周姐。”
邱洪在后面“欸”了几声没叫回他们,他面上表情复杂,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往食堂方向走。
周影店外已经有学生在排队,不过她还在做准备工作,门关着,见几个男生推门而入,她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学校有人来问你要过监控吗?”边赢问。
“问了啊,我说关着门拍不到外面。”周影回答。
边赢确认:“你没说有录音功能吧,没给他们吧?”
“啧。”周影不满,“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都这么嘱咐过我了,我怎么可能坏事?”
从奶茶店出来,哈巴为自己曾怀疑过边赢诚挚道歉:“我错了哥,我不该误会你。”
“边不输,你大跌我的眼镜。”颜正诚眼神探究,“我以为你最多袖手旁观,没想到你居然主动帮云边隐瞒。”
“昨天刚好跟周影聊天就顺便提了一下而已。”边赢淡淡解释。
颜正诚却没那么容易罢休,意味深长道:“你不会……嗯?”
这语气,哈巴品出来了,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他们现在可是兄妹。”
哈巴如临大敌的模样勾起了边赢的恶趣味,他扯扯嘴角,表情玩味:“为什么不可能,你没听云边说吗?我们户口不在一个本上,不影响正常恋爱结婚。”
哈巴没法再装作无事发生了,笑比哭还难看。
边赢和云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且边赢长成那样,如果动起真格,他哈巴没有半分赢面。
边赢忍俊不禁:“逗你的。”
哈巴半信半疑。
哈巴的怀疑令边赢感到不适,他不想背负这种嫌疑。
“放心,我对她没兴趣。就算真有那天,也只有一个可能,看看她妈还能不能安心在我们家住下去。”
*
晚上十点,边赢回到家。
皎白月光下,云边站在家门口。
边赢狐疑地看她两眼,推门。
门开一条缝,边闻苦口婆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既然来硬的不行,你好好跟她说不行吗?这么犟着要犟到什么时候?”
边赢停下推门的动作。
李妈说:“是啊太太,她站了快十二个小时了,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别把她饿出病了。”
边赢思索片刻,倾身扣住云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云边猝不及防,她一动不动站了十几个小时,腿早就麻得不成样子,在他的力道拉扯下,跌跌撞撞扑到他身上。
她像只小兽,在他怀里挣扎着站好,两手推搡他胸口:“你别碰我。”
声音嘶哑。
边赢不吭声,直接拽她进屋。
沙发那边的几个大人都闻声望来,看清这一幕,统统噤了声。
“阿姨。”边赢看向李妈,“我饿了,麻烦你给我煮点吃的。”
谁还能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要云边一起吃。
边闻和李妈之前也都想叫云边进来来着,但他们都拿云笑白没辙,今天云笑白动了真格,云边不肯妥协,她也就跟她僵着。
只有边赢,是云笑白拿他没辙,眼见边赢把云边带进来,她没法直接呵斥,只能生硬地阻止:“阿赢,你不用管云边,她有错才被罚站。”
“你搞清楚,别人羞辱你,她才动手打人。”边赢冷声道,“而且别人也有手有脚,被打难道不会还手吗?你有空罚你女儿,不如检查下她有没有受伤。”
昨天他在卫生间就注意到了,云边穿了一件短袖睡衣和长睡裤,衣服和裤子都不是同一套,在那之前,她从来都是穿各种各样的睡裙的。
第22章
不顾云边的阻拦, 云笑白带着云边就近去了旁边的空房间。
先检查的手臂,撩起袖口以后干干净净。
云笑白微微松一口气,又蹲下身去, 卷云边的裤腿。
小腿上一大块乌青,在奶白皮肤上刺眼非常。
云笑白愣了一下,去撩云边的衣服下摆:“还有吗?”
云边按住母亲的手, 摇头:“没有了,就这一处。”
这是她把戴盼夏推翻在地的时候, 戴盼夏胡乱踢中的。
云笑白蹲在那,好一会都没有动。从云边的角度看不到母亲的脸,只能看到母亲的身躯从最开始的定格, 到后来微微颤抖。
云笑白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来。
云边被罚站那么久,晒了太阳, 饿着肚子, 腿脚更是麻得不成样子,说心里没有委屈或愤懑是假的,后面基本上是带着赌气的成分在站,但是母亲一哭,她的气瞬间就消了, 慌忙蹲下去安慰云笑白:“妈妈,我一点也不痛了, 真的, 就昨天一点点痛, 今天完全没事了。”
云笑白把她搂进怀里,哭出了声,语不成句地问:“问你为什么不说,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宁愿在外面站那么久,你怎么能这么倔?”
“妈妈对不起。”云边回抱过母亲,又变回了那个乖乖小宝贝,“我下次不敢了。”
云笑白一想到云边在外人面前不顾一切维护她这个当妈的,自己却误会她,用那么严厉的言语责备她,还罚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简直心痛得要碎掉,“云边,妈妈不需要你来保护,你还是只个孩子,只要管自己平安健康长大就好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啦。”云边给云笑白擦眼泪,“妈妈,我真的没事,你别哭。”
待云笑白终于发泄完情绪,她问起个很重要的问题来:“你那个同学说了什么,让你那么生气。”
云边又沉默了。
云笑白佯装生气:“刚答应过的,又不肯跟我说实话了?”
既然如此,云边实话实说,只是用词方面收敛些许:“她说,我是你和边叔叔的私生女。”
这也是她一直很想确认的问题。
日子在边家住了这么久,她基本排除了这个可能,不过她总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云笑白知道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但她和边闻自各自嫁娶后再未碰面,清者自清,她懒得理会那些嘴碎的言论,没想到,居然在云边的学校里都传开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有那么不光彩的出生?”云笑白坚定否决,“云边,你是合情、合理、合法出生的,在全家人的期盼下来到这个世上,是我与你父亲的爱的结晶……至少在当时是。”
这是云边平生头一次听云笑白主动提及她的父亲,母女俩这会又处于刚刚和好的氛围下,她料定母亲不会对她翻脸,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云笑白:“妈妈,可以说说我爸爸吗?”
如她所料,云笑白对她正是万分心疼兼愧疚之时,对她有求必应,就连平日里绝对不允许触碰的禁忌,也可以破例。
沉默良久,云笑白缓缓开了口:“你爸爸……曾喜欢我很多年,我跟你边叔叔分手以后,被他打动,和他在一起,后来结婚有了你。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外遇,可能有些人就是不懂珍惜,没得到的时候苦苦追寻,得到了觉得不过如此。”云笑白苦笑着摸摸云边的头发,“如果你再小点,我肯定会把你做掉,但那个时候,我只能把你生下来。”
云边聚精会神听到这里,忍不住想如果妈妈早点发现就好了,那她就不必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
云笑白继续说:“所有人都劝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一次,但是我不,我当天就想挺着大肚子和他离婚,他不同意,拖到生下你,我们都想要你的抚养权,双方一直谈不拢,后来,我净身出户,只要了你,这才把婚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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