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让人烦躁的天气呢。”在落脚的地方休息前,继国缘一这样说着:“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是啊。”我有些敷衍地应和着。
这样的天气的确会让人的情绪莫名躁动,而这样焦躁的情绪难免会让我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果我离开算得上是‘不好的事情’的话,这样的预感也算是应验了吧。”
当我轻手轻脚地往外挪动的时候,内心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的。
因为我着实不希望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可事实并不总会如人所愿。还未走出很远,身边那道有些熟悉的气息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继国缘一追上来了。
如果此刻加快脚步的话,大抵能赶在他发现我身影之前甩掉他,可那一瞬间,我忽的又想着,或许我也没必要逃得那么狼狈。
只是道不同无法相为谋而已。
不过一瞬的犹豫,那个男人的气息便已经近了许多,于是我索性也不再向前,而是顿住脚步,等在原地。
“是我吵到你了吗?”
我问。
“是这样的天气总是无法睡得安生。”
继国缘一回答,声音很是平静。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短暂的静默之后,倒是继国缘一再次开口。
“是要离开啊。”
是很笃定的语气。
“嗯。”
我也并没有继续隐瞒的意思。
“不管再怎么想,鬼杀队和鬼终究是不同的,况且……我想继国先生本身对我也有些误解,只是我并不想打搅继国先生的温柔。”
我说着,可又觉得这样说似乎并不很对。
“生而为鬼的确是我没办法选择的事情,我也的确很想见那个男人。”短暂的思索之后,我继续说着:“但我……”
“大概并没有想着要打倒他。”
转过视线,我看着那个穿着红色羽织的男人:“这样说的话,大概会让继国先生觉得失望吧。”
“但我知道继国先生的理想是让鬼这种‘不幸’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我必须离开,不然的话我或许会阻挠继国先生的行动吧。”
“因为那个男人啊……”
说至此,我却并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寂静而燥热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道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是很强大的,鬼的气息。
——当我感受到那样的气息的时候,才恍然明白,继国缘一口中的“不好的预感”从一开始就并非指代的是我的离开,而是与这两个突然闯到这儿的鬼的相逢。
而其中一个恰是我方才还在提及的,让我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的家伙。
鬼舞辻无惨。
继国缘一显然也感受到了那家伙的存在,他握紧了自己的刀柄,战意也霎时变得空前强大。
那张带着张狂肆意的面容很快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当中,他睨着继国缘一,脸上满是倨傲与不屑。
接着,他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于是一对眉毛霎时间拧到了一起——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逐渐升腾起来的怒意。
这着实不是个适合见面的情景。
可我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资格发怒,因为他的身边也同样有着一个穿着大柄绣花的吴服的漂亮女人。
——真是嘲讽,混像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谁也不肯示弱一般。
第55章
“是你?”沉着声音, 无惨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愠意:“你在这里?”
“是啊,我在这里。”我的声音却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平静。
或许因为见过,所以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身边时常有别人出没这样一个状态吧。
“为什么?”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我不太确定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而他似乎也并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答了句, 却又不全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
“我是想见你的。”
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先前一直垂首沉默着的吴服女人猛然抬起了头, 一张漂亮的面孔上透出了似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而从那双并没有多少活着的色彩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怨念。
我无法确定她是在恨着谁的。但至少,跟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她并没有觉得幸福。
这样想来,她会无法理解想要见到无惨的我的心情大约也不奇怪。
无惨看着我,表情依然是愠怒着的。他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虽然我觉得思考这样词汇看上去似乎与无惨并不很相称。
良久,他才再度开口:“这就是你混迹在那种家伙身边的缘由吗。”
未等我做出回应, 他继续用无比轻蔑的口吻说着:“用呼吸法的剑士?真是让人厌烦。”
“你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不过是一群惹人厌烦的虫子。”
“你是该在我身边的,阿雅,所以为什么要跟那种家伙混在一处?”
我想他并非是真的想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而已。他的情绪永远都会最直白地表现出来, 无论喜怒, 总是很好懂的。
他全然没有把继国缘一放在眼里,甚至直到继国缘一拔出了刀,鬼舞辻无惨所关注的重点依然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鬼杀队员的身边。
然而他错估了继国缘一的实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考虑过一个人类的力量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赤色的日轮刀锋上燃着火焰,似是要将周遭的一切燃尽一样, 以摧枯拉朽之势向鬼舞辻无惨席卷而去。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
鬼舞辻无惨的反应倒是比我快上很多, 几乎在继国缘一的日轮刀挥出的同时向后闪去,堪堪避开了继国缘一劈向他脖颈的致命一击。
但继国缘一手中的日轮刀端像是有生命一般, 一击的余力尚未卸去,却在转瞬间调转了方向,直朝无惨的方向斜劈过去。
无惨的气息也终于罕见地出现了惊慌,他再闪避,继国缘一的刀却总是如影随形,直到彻底缠上了他的身体,在他心口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刻痕。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无惨几乎整个人飞了出去,接着他重重地跌落在了地面上,倏地没了动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那个方向冲过去,只是才向前走了半步,便被躺在地上的男人出声喝止了。
“别过来。”
有些费力地撑着地面坐起来,无惨抬手捂着身上的伤口,额前的青筋崩着,素来宛如雕像般精致的五官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了。
身体上的伤口并没有如预料般地自动愈合,这大抵是继国缘一手中的日轮刀的效用。
发现了这一点的鬼舞辻无惨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那张狂怒的面容里也终于沾染上了些许惊惧。
而在将鬼舞辻无惨击倒在地之后,继国缘一却并没有乘胜追击。他停住了挥刀的动作,用刀尖指着无惨。
“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要问你的问题。”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的悲恸,喉间夹杂的音色伴着林间树叶的摆动声,连成几近哀歌一样的旋律。
“对于你来说,生命到底是什么?”
继国缘一说着,语气里几乎没有什么波澜,但我知道,在那平静下面翻涌着的情绪或许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鬼舞辻无惨是不幸的根源,而他面对无惨的时候,带着的也并不完全是被剥夺了至亲的恨意,而竟然是诘问——即使面对着无惨,他也依然希望能用人类心底的善意来揣测那个人的内心。
——他终究还是太善良了。
结局当然并不会按照继国缘一所料想的方向发展,鬼舞辻无惨也不可能会回答诸如“生命到底是什么”这种在他看来无聊透顶的东西。
生命毫无疑问是他最珍视的东西,是他最想拥有的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延续下去的东西,然而这份珍视却仅只限于他自己的事情。
至于其他人的生命——那根本不该是他考虑的问题。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他并不介意肆意去剥夺其他人活下去的权力,更不会羞于以无比狼狈的姿态逃窜。
当继国缘一停下了挥刀的动作之后我就明白,这场战斗大概已经结束了,因为尽管他的刀尖就停留在鬼舞辻无惨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可这样的距离,对于无惨而言已经是足够大的破绽了。
无惨的视线忽的往我的方向飘了一下,恍然见,我似乎看到他那双薄唇轻颤了颤,口型却像是在说——
“不要看。”
“走开!”
分明没有声响,可我却好像听见他在我耳边用命令的口吻这样说着。
我踟蹰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按照那个男人说的转过身形,头也不回地向丛林深处急冲了出去。
正与鬼舞辻无惨对峙着的继国缘一眼下根本无暇分神来顾及我的动向,只是我突然的行动却到底还是让他的气息产生了一瞬的动摇。
也恰是在那一个瞬间,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血肉破碎的声音。
我只觉得心惊——空气里骤然变得浓郁的血腥味让我甚至没办法在一瞬间判断出被撕裂的究竟是谁的身体,可无可避免地溅到我身上的有些冰冷的液体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来自继国缘一的。
是无惨。
过了很久我才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那血肉迸溅的声音,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让人作呕的味道实际都来自于那个人。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没有回头。
我并不觉得背后出现的状况会是出自继国缘一的手笔,他所提出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而他翻滚着炽热的刀锋上甚至都没有凝聚多少杀意。
是他的温柔让无惨钻了空子吧,在那一瞬间选择了无比狼狈的方式试图脱身——
背后传来的刀锋划过空气的声音渐渐淡去了,扫过鼻翼的令人有些作呕的血腥味也终于到了闻不到的程度。
再向前,我便不再能感受到继国缘一的气息,也不再能感受到鬼舞辻无惨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片陌生的树林里究竟跑出了多远,总之我只是那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着,直到跑到了路的尽头。
而我在路的尽头,在悬崖边上的草窠里捡到了一团形状古怪的肉瘤。
那简直像是一团碎肉胡乱拼接出来的东西,不过一捧大,冰凉的,却散发着莫名强大的生命力。
在看到那一团不成样子的东西时,我怔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结果还是被我看到了丢脸的样子啊——”
那肉瘤轻轻转动了一下,混似是在对我说出的话做出反应一样。
我并不确定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保留正常的五感,不过至少我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了它——或者勉强该说成是“他”的身份。
鬼舞辻无惨。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以这种姿态从继国缘一的手下逃脱的,不管怎么看,他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又可笑又可怜。
——虽然已经拥有了身为鬼的强大自愈能力,可被继国缘一重创了的他此刻甚至比当年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还要虚弱一些。
我蹲下了身子,伸手将他捧了起来——那是种有点微妙的触感,分明与寻常的肌肤感觉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可他完全不规整的形状还是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违和感。
我带着他翻下了悬崖,又漫无目的地趁着夜色穿过了一片颇有些繁华的城市——听说这里是醍醐氏的领地。
按照继国缘一的说法,眼下该当是战国,正是纷争四起的时候,可醍醐家所辖的这片土地却是格外地平静。
如果抛开空气里飘着的一点让人感觉到莫名烦躁的非人的力量的话,这里或许的确是个适合人长住的地方,可守护这片土地的却其实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真正的邪秽。
我能感受到那些力量强盛的大妖在拼命地从这片土地汲取着什么,而繁华则是它们作为回报在这片土地上制造出的假象。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邪气过盛的地方着实不大适合鬼舞辻无惨此刻的状况,毕竟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正道,而恶魔从来都很难从邪恶的东西中汲取力量的。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即将走到这片被邪气笼罩着的土地的尽头时,我在腾着热气的温泉边上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类。
那是一个盲眼的僧人,背后背着一把藏着利刃的琵琶。
他身上所带着的灵力比寻常人类高上很多,或许也正时因为这个原因,当他那双并不能聚焦的眼睛对着我的方向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
这样的注视让我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于是我们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很久,久到我甚至以为他本质上是一尊无法活动的雕塑。
而在这个时候,空气里却忽然响起了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真是奇怪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句“别过来”如果懂日语的话请脑补成“来るな”而不是“来ないて”,前者给人的感觉就是老板又怂又想苟但还不想在妹子面前丢脸,而后者完全就是少女漫女主角的画风w
虽然屑老板还是挺有当女主角的潜质的……
第56章
“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这样没头没尾地叹息不管怎么看, 听上去都十分意味不明,我并不清楚这个背着琵琶的僧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直觉告诉我, 他那双眼睛虽然是眇了的, 却似是能看到什么寻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他“注视”着我, 面部的线条看上去格外僵硬, 但我总觉得他那半张着的如同死去多时的树干般枯槁的双唇似乎是弯成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弧度——那并不是在笑,却又确实是弯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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