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应我,又或者是因为隔了太久的时光,恐怕他自身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我做出回应吧。
“等……月彦先生?”
在我更沉浸在这种莫名诡异的氛围之前,满是疑惑的女人的声音却霎时让我觉得发寒。
我不知道对于鬼舞辻无惨这个男人而言,我到底算是什么,但回想起那个女人在提及他是脸上露出的表情,我只觉得我之前所有的纠结都更像是个笑话。
——或者也不是,毕竟对于他而言,总有长达千年的岁月来冲淡所谓的感情,然后自然而然地容许其他人也像我那时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他或许也会邀请其他人看樱花,也会掐了玫瑰送给旁人。
而再见到我的时候,他也还可以一脸平静地如从前一样将我拥入怀里,但那份感情大抵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又或者是从一开始就跟我想象当中的不一样。
“你放开我。”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是出奇地清冷,带着一点让人始料未及的沙哑。
我感觉男人的身体微僵了一下,而借着这个瞬间,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
脑海当中一片烦乱,过往与眼前的画面不断交叠着,让我愈发理不清头绪,以至于没能察觉突兀地变得有些模糊的视线和面上没来由的一层湿凉。
当那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指略过我眼角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别过了头,这样的举动惹得面前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在生气一样。
可他又凭什么生气呢?
我本就不是他的附属品,况且是他先背离了那段时光,我才是被遗忘在一旁的一个。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当我回到这条轨迹上的时候,再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觉得陌生。人都是会变的,经历了这么久,这个男人与当初那个病弱的少年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现在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只是鬼舞辻无惨而已。
恍然间,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银铃的声音,轻微的,却格外清晰,仿佛能牵引人走出浓雾环绕的密境一样——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会这样想。
而当我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那张化着妖冶妆容的面孔时,才莫名地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蔓延了开来。
她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细看之下实在有些诡异——而她就带着那样的笑容施施然地向我的方向走了过来,完全无视了在一旁犹自皱着眉的鬼舞辻无惨和还在状况外的家城丽。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只是撞上了背后的门板。
愈来愈近的女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冲着我伸出了手,只是她的手心里并没有握着刀剑一类的利器,而是捏着一枚形状精巧的似是罗盘形状的东西。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自那罗盘的中心亮了起来,于是周遭的一切霎时归于沉寂,唯有耳边传来的似是烈风一样的呼啸声。
未几,炫目的光线暗了下来,似是烈风鼓动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而当我适应了眼前略有些晦暗的光线之后,才发现之前让我觉得烦扰的人全都不见了,原本装潢精美的帝国剧场的走廊也变成了幽暗的树林。
耳畔骤然响起了脚步声,而我所能感知到的是一个陌生却无比强大的气息。
是属于人类的气息。
顺着气息的来源,我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暗红色羽织的青年正向我走来。那是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容,如深潭一样的眸子里带着对我的审视。他额边生着的暗红的似是火焰般的纹路与耳下缀着的花札似的耳饰即使是在夜色的映衬下也格外醒目。
他单手扶着佩刀的刀柄,而那把蕴藏着灵力的日轮刀直白地告诉了我他的身份。
——是鬼杀队。
第52章
我沉默地看着那个顶着红发的鬼杀队的剑士, 而他同样安静地看着我,他单手扶着刀柄,与红发十分相称的暗红色羽织在夜风下轻轻摆动着。
——是很奇怪的扮相呢。他身上所穿着的小袖和长袴着实不像是眼下的样式, 衣服上的纹样更是过于古朴了。
或许因为认定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在面对一个随时可能会对我拔刀相向的鬼杀队的剑士的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挑剔他的穿着。
我与这个男人对视了很久, 我以为他会与之前遇到的所有鬼杀队的队士一样拔出自己的佩刀对我进行攻击,可是他没有。
和着林间漏下的月色, 他轻声开口,声音也显得格外柔和。
“为什么会哭呢?”
“……什么?”
突然的发问比任何方向劈来的刀刃都更让我措手不及,因为我能根据对方的剑招来分析接下来的应对手段,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发问。
为什么会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的。
是发生了什么吧?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
那一瞬间, 我甚至有点记不真切了。
童磨邀请我去剧场看戏,然后我遇到了鬼舞辻无惨, 再然后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不知是因为久未见我回应,对方终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了,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到我的答案,总之片刻之后, 他再次开口, 这次却是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着:
“你是鬼。”
我点了点头。
尽管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这样的事情本就不需要否认也没办法否认。
“原来鬼也是会流泪的。”似是叹息一样的,男人这样说了一句。
深吸了一口气,我抬手拭过自己的眼角。湿凉的触感告诉我, 那男人说的是真的, 我的确是在流泪的。
“真是奇怪,明明是鬼, 我在你的身上却感受不到杀戮的气息。”他又说:“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悲伤。”
“你在觉得难过吗?”
“我没有觉得难过。”稳了稳心神,我开口,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也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真是奇怪。”他抬起眼,将目光聚在了我的身上——可不知为什么,即使聚了焦,即使他的目光也足够炽热,可我依然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一种莫名的空洞。
像是在追思什么一样。
“这样的话我本来不应该相信的。”
“我一直觉得鬼是只会肆无忌惮地剥夺别人幸福的家伙,可看到你的时候我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就好像你不是剥夺的一方,而是……被夺走的一样。”
没头没尾的话让我有些摸不清头脑,可至少我能感受得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空气里是逸散着一股莫名的哀戚的。
恰似与我心里的什么情绪形成了微妙的共鸣。
可我不懂。
“说什么剥夺的,可幸福……这种东西又是什么呢。”
男人的气息微滞了一下,随即空气里的悲伤也添了一点酸涩。
“至少于我而言,拥有一个小房间,跟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这样就足够好……”
他的眼里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不会太奢侈了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只是这样的话就好像是出自我的本能一样。
脑海中的混沌让我无法更有条理地去思考和分析眼下的状况,只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那样的事情,我只想反驳他——
“说什么‘这样就足够’的,可这样的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就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因为肩上背负的命运而没办法跟喜欢的人相与,在短暂的时间稍微获得一点温存都觉得是偏得,明明约定好了之后还会再见的,可再见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
“——如果幸福是如你所说的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的话,那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呢?”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这样的念头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植根在我脑海当中,只是我一直不曾去注意过,直等到眼下,它们才像是骤然遇到春天的花一样被我自然而然地宣之于口。
空气渐渐陷入沉寂,男人眼里也似乎染上了更多的色彩。
带着怀念,似乎也带着同情。
又过了不知多久,那个鬼杀队的青年男人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刀上拿了开。他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用略有些拘谨的动作轻拦住了我的肩头。
当那双温热而宽大的手掌落在我脊背上的时候,我想,这位鬼杀队的剑士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没有人是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的。”
“所以不要哭。”
我知道他的拥抱并没有更多的意味,他只是想安慰我。因为在我说出那段意味不明的话的时候,视线似乎又有点开始模糊了。
只是一瞬。
我大抵也是渴求那样的温暖的,渴求这位鬼杀队的剑士口中的“触手可及的幸福”,而他在用这样简单的行动赠予我“获取幸福的权利”,即使他的幸福已经在过往的岁月里被无情剥夺了。
而当这个剑士用自己的温暖将我包裹的时候,我似乎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的话大概是不行的,我所渴求的温暖,如果不是来自于那个萦绕在我脑海当中的男人,大概是不行的。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并非是真的纯粹贪恋着人类的温度,因为当那位剑士用比当初的病弱少年更炽热的温度拥抱着我的时候,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却是剧场令人目眩的灯光——我分辨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可当我回想起那个场景的时候,才恍然发觉,即使他身上的让我沉迷的温度已经不存在了,他的拥抱却依然可以让我觉得悸动。
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看到他身边还有别人存在的时候觉得难过吧。
“也许成为鬼也并不是你的本意吧,而被这样的身份剥夺掉幸福也并非是你的选择。”退开半步,鬼杀队士看着我,目光里露出了一点坚定:“这样看来,被鬼的存在破坏了幸福,即使对于作为鬼的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他这样说或许也没错。出生在鬼族史家本身也不是我可以选择的事情,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被化姬憎恶,因为肩上的使命而拥有无法逃离的命运,有喜欢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一起的人。
这样的事情当然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可我也不会因此而怨恨我的出身——我也曾经因为自己纯粹的血统而骄傲过的。
“你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吗?”面前的人忽然发问。
这大约是他最想从我这里知道的东西吧,他是鬼杀队士,是以诛杀恶鬼为使命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对身为鬼的我刀剑相向,但他依然没有忘掉自己的目的——
“那个会让更多人陷入不幸的家伙,传说中的,鬼的始祖。”
让人陷入不幸的人……吗?
这样说或许也没什么错,因为曾经的我也认定是他的存在才让我陷入那样的不幸的,可事实上,对于我来真正的不幸的根源甚至比他的存在还要早——而如果我没有与他相逢的话,或许我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什么是不幸。
是命运。
真正的不幸,大概都该归咎于命运的造化,而那个为人憎恶的家伙,也只是命运的一环罢了。
因为他是可以被看到的敌人,所以他该被憎恶,该被清除。至少鬼杀队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听到他提及那个男人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事实上我并没有对这样的话有什么惊讶,因为鬼与鬼杀队是对立的这种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的表情大概还是有些滞顿的。
在充盈着悲伤的空气里,我感受到了那个顶着红发的年轻鬼杀队剑士的决意。
他想要找到那个男人,想要打倒那个男人,然后将鬼这种被认定了的会给人带来不幸的存在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铲除。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日轮刀给予这个被鬼荼毒的世界救赎,这同样也是对他自己的救赎。
或许也有对我的。
但他的敌人是鬼舞辻无惨,在命运面前,他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我并不觉得他能真的将世界从不幸当中拯救出来,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人能做得到,他或许可以拯救一部分人,可不管怎么看,他所说的那句“没有人是没有获取幸福的资格”实在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曾经给予我短暂幸福的那个人,那个我时至今日也依然带着一点说不出口的期待的人,那个我爱着也恨着,但终究还想再见一面的那个人,只要他还活着,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人变得不幸。
所以他该死去,他必须死去。而我没有立场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双方的幸福是没有办法共存的话,那么注定会有一方要陷入不幸的深渊当中。
这大抵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无法跨越的“咒”。
第53章 番外(化姬)
化姬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那时他正陷在无比复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而化姬轻而易举地用自己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从背后,在他还无比信任她的时候。
真是愚蠢。
居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是站在他那边的, 还那么无防备地把后背给了她。
看着那家伙倒在地上的身体时, 化姬的心里甚至没有更多的波折——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可这并非是她堕为恶魔的开端。
事实上恶魔一直都在, 都活在她心里,而当她第一次对那个一脸懵懂的小姑娘伸出手的时候, 那只沉睡在心底里的凶兽便再也不会安生了。
化姬知道这一点。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那孩子本没有错,可她出生在了源氏,她继承了那样的血脉,自然该分担这样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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