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我说着, 声音带着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然而听到我这样说着的鬼舞辻无惨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而在这样的时候, 头顶却忽然又传来了男人的低沉的, 难得平静的声音:“如果能完成复仇的话,他会告诉我蓝色彼岸花的所在。”
“他想破坏的东西本来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 我也从来没有追究过他到底想做什么。”
“但是……”
说话间,他伸出手指,用柔软的指腹划过了我的耳际,而那熟悉的触感让我无法自抑的颤抖顿时变得愈发明显了起来。
我也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惊惧还是悲哀,又或者还掺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我终究还是放弃了挣扎。
“我可以去阻止他。现在就去。”
“什么?”
鬼舞辻无惨的话让我的思绪有一瞬间根本没办法转过弯来。
而他则是继续颇为耐心地跟我解释着:“其实他能不能做到这些事情于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既然他这样做会对你造成影响, 那收回借给他的力量,阻止他下一步的行动也没关系。”
“反正蓝色彼岸花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那么我也没必要向他做出什么妥协了。”
他说得格外轻描淡写,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可仔细想想, 他就是这样在举手之间就放弃了原本已经约定好合作了的伙伴。
即使我素来也知道,面对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家伙或许也不该妄图去谈论类似“道德”一类的东西,可不管怎样,他这样的态度实在让我也不免有些心惊。
我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 他所在意的究竟是我, 还是我所知道的关于蓝色彼岸花位置的这件事情——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说起来我最初会与他产生纠缠也是借了那种花的光。
真是孽缘。
我没有对鬼舞辻无惨做出任何回应,于是空气便在这样的状况下渐渐冷了下来。
偏在这个时候,某个终极气氛破坏者像是完全读不懂空气里弥散着的微妙尴尬一样,好死不死地又往前凑了凑:“所以说这是您这次的命令吗?”
“追击……那个半血的鬼?真是可惜,居然不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童磨轻浮不定的态度毫无意外地再次收获了来自鬼舞辻无惨的一记重击,而再次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的童磨却是依然没有一点长记性的样子。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鬼舞辻无惨大抵是并不想再见到童磨那张脸的,可作为上弦的童磨实力却也实在让人没办法轻易割舍,也是仗着实力原因,无惨才容许童磨这种性格的家伙一直在自己身边蹦达吧。
总之在童磨的撺掇下,鬼舞辻无惨终于还是决定收回对那个曾向他求援的据说是还曾与他有“故交”的某个半血鬼的援助,而当我知晓了那个在传说当中曾将鬼族搅合得一片混沌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感叹了一波,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
“您是突然决定了中断对雪村先生的帮助的吗?”
未过多久,面貌残缺的与一赫然出现在了鬼舞辻无惨的面前,而他恰是无惨所说的,“借给了那个半血鬼的战力”。
尽管在为人的时候,作为阴阳师的与一本身就并不很强悍,而在被变成了鬼之后,他的身手也依然没有什么长进。
——除开外表的变化之外,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包括始终不济的实力,也包括那颗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恶意的内心。
又或者是在变成了鬼之后,他原本藏在心底里的恶意终于理所当然地展现了出来,以至于他此刻的样子甚至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了一点厌烦。
他瞥了我一眼,不失有些刻意地问了句:“说来您又与这位源氏的鬼姬大人重逢了啊,可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珠世大人怎么没见去向?”
珠……世?
我不由得有些恍惚。直到与一提起,我才终于又想起了之前曾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看到的那个穿着吴服的女人。
让人没来由的吃味,却又在鬼舞辻无惨与继国缘一对峙的时候完全无动于衷,事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女人。
我并不太清楚她对鬼舞辻无惨究竟是什么态度,如果她眉眼间隐约透出的一丁点难以掩饰的恨意是真实的,那么或许她对鬼舞辻无惨是带着憎恶的,只是迫于什么缘由才不得不随从在他的身边。
而这样想来,无惨肯带着她的理由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她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把她“带在身边”?
我没办法不去这样揣测鬼舞辻无惨的动机,不管是珠世的身影,又或者是很久之前见到的家城丽的身影都仿佛是骨梗一样塞在哪里,虽然平日里也难免会忽略,可一旦想起,却总还是觉得别扭。
可在听与一问起关于珠世的事情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彼时他已经化作了寻常人类的模样,用精妙的拟态,几乎连身为鬼的气息也掩藏掉了大半。
而在听过与一的问题之后,他那张清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似是疑惑一般的莫名情绪,在我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变成了对待下属时一贯的漠然。
“那家伙逃了。”轻描淡写的,他这样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见到的时候清理掉也就是了。”
冷漠到甚至有点残酷。
大抵在他的眼里,即使是每日都伴随在身边的人,一旦离开之后,便也会彻底忘记吧,就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所暴、露出的那样,那个瞬间,或许他是真的在回想珠世到底是谁。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比起那种小角色的事情,你该跟我说说,你这一趟都做了什么?”
是倨傲到不可一世的语气,像是暴虐的君王在对臣下无情地践踏一样。
而在他这样的口吻下,与一也并没有在珠世的事情上继续纠缠,他低垂着眉眼,十分从顺地回答着:“我之前按照您的指示去了雪村先生那里,事实上他自身也做了不少准备,而除开这些之外,他还与我探讨了几副方剂——”
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与当年依仗着大天狗和安倍晴明的支撑,轻狂到有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而当他的身影与脑海当中的那道影子重合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讽刺。
说到这儿的时候,与一忽的微微动了动脖子,似乎是想顶着鬼舞辻无惨的威压抬起头来,可他终究没能做到这一点。
“我并没有违逆您的意思,可我还是想请求您能告诉我一个答案——”不知是不是威压的缘故,又或者是内心里真的有了一点动摇,与一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方才还要闷了些。
“您是真的要放弃雪村先生了吗?”带着轻微的颤抖和停顿,他却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即使当年他也曾在医馆里……”
与一并没能把这句话说到最后,可即使只是说到这个程度,对于我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雪村”究竟指的是谁——可说是呢,顶着这样姓氏的半血鬼,这个世间又能有几个呢?
我隐约回想起之前雪村似乎曾与我说过,他是有想要完成的事情的,可我实在没有料想到他就是险些动摇了鬼族根基的罪魁祸首。我实在不清楚他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这样的谋划,大约这样的谋划与我也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我不过是这场漫长又残酷的战争当中最初的牺牲品而已。
他大约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谋划,甚至拉下脸皮来找了鬼舞辻无惨这样并不为外界所包容的存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决意,只是我有些好奇,在得知鬼舞辻无惨突然出尔反尔之后,他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大概还是会背水一战的吧。
在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录当中,并没有出现过鬼舞辻无惨这一脉的鬼所出没的记录,所以我也无法考证无惨在这个时候收回对雪村的帮助是否与原本的历史相符。
不过不管怎么样,检非违使没有出现,时空似乎也没有扭曲的迹象,那至少可以证明眼下这样的展开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乱思索着,这或许更像是一种莫名的逃避,而在这个时候,与一却忽的说出了一句让我避无可避的话来。
“说起来,您曾经也中过那样的毒吧?那药性委实厉害,雪村先生倒是从我这儿讨去了方剂,想来是会在不久之后就用上的。”
他这样说。
第60章
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
但这个世界的因果却是一个完美的圆。
只是这条名为“因果”的锁链所蔓延的时光委实有些太漫长了, 以至于从前的我根本不曾摸清过这中间的头绪。
宛若一个迷雾重重的棋局,而身为局中区区一子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正道,或者说即使我所行进的方向是背后的弈手所期待的“正道”, 可在向前的过程中, 不知什么时候, 我也可能会被轻而易举地舍弃掉。
就像我误打误撞地服下了与一备下的, 经由雪村的手最后下给了风间千景的毒的时候一样——只是在见识过了化姬的疯狂之后,我开始有些怀疑当年会发生这些是不是真的“误打误撞”。
当然, 这也并不重要。
是因缘际遇下的巧合也好,或者是精心策划的伤害也好,回看那些过往留下的轨迹的时候,我能读懂的事情,大抵只有关于我生命的悲渺。
那是很轻易就可以被抹消的存在啊。
至于在背后驱使着我在棋盘上行走的人?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 像是鬼族的荣光,像是源氏的使命, 像是一种让人深陷无法逃离的名叫“命运”的东西,我就是在被这些操纵着却又毫不自知。
与一……
如若再早些得知这个消息,我或许会憎恨他到纵使将他碾得粉身碎骨也难以平复,因为于我而言, 那次的境遇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我这有些漫长的生命里最苦痛的回忆。
而事实上, 生命当中所充斥的不幸远非只是这一条,是而即使知晓了与一就是那个始作俑者,我的内心里却也是意外地平静。
“原来你在这儿啊。”
童磨出现的时候我正坐在漫洒着月色的屋顶发呆。我并不知道无惨到底有什么谋划,他也并没有与我说明过这样的事情。事实上, 打从那天之后, 我待他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冷不热,而他也没有像当年在须佐先生的医馆时那样殷勤, 又或者他是真的在谋划着什么的,总之我不去特意找他,他也不大会来找我。
可我还是跟在了他身边——毕竟在这个于我而言依然有些陌生的世界里,除了他这儿,我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鬼舞辻无惨带着与一和童磨向某个方向行进着,偶尔会在没有人的荒屋落脚,在这个纷争渐起的年代,想寻个能落脚的所在并不困难——更遑论他们本身也制造出了不少这样的状况。
我常常会一个人呆坐很久,看上去大抵像是在消化这些日子的见闻,关于化姬,关于与一,关于雪村。可我知道,我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而已。
以至于连童磨何时凑到我身边的我都未曾察觉。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童磨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我旁边,张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回应。
那双拥有缤纷色彩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带着多少情绪,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在被他注视着的时候,甚至没有被白日里亮起的微弱灯光来得强烈。
“真是冷淡——”童磨并不介意对我的沉默发出直白的抗议:“明明我也是顶下了那位大人的压力才得以偷偷跑上来找你的。”
“他特意警告过我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可你还是特意跑上来了。”我侧目睨视着他:“话说回来,你找我做什么?”
“是那位大人说的,让我时刻护着你的安危——”童磨仰头看了看天边垂着的一轮圆月,接着又转回了头,对上了我的视线:“大正的那位大人。”
“嗯?”
我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带着疑惑的鼻音,而童磨倒也没有吊着我的胃口,继续说道:
“是那位大人擒了化姬。而后……”
短暂的停顿之后,童磨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向上扬了些许,虽然变化并非十分明显,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这样的变化却是让之后的内容的可信度降低了不少。
“化姬倒是个相当识趣的人,眼见那位大人气盛,也不多抵抗,用时空跳转送了我回这儿来,代价自然是——”
“容她性命无虞。”
这样说着的时候,童磨的目光里似乎带上了一点审视,像是在判断我的态度一样。
——他在说谎。
我几乎瞬间断定了这一点。
可我并不清楚他的谎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的确是化姬用一个形状古怪的东西对准我之后,我便出现在了这个与之前似乎完全不同的世界,这样的情况的确有些像之前髭切在我面前使用过的时空的跳转。
这样想来,童磨的话却也是能自圆其说的。
那么他在隐瞒什么呢?如果他与我的时空跳转都是出自化姬的手笔,那么中间被他模糊掉的,大概就是鬼舞辻无惨与化姬交涉的过程,而这样的过程……
我并不想知道。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只是拉长了声调,毫无波澜起伏地“哦”了一声。
“她曾经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徒。”
童磨又说。
教徒……吗?我隐约记得是童磨又或者是别的谁似乎与我说过这样的事情,可无论怎么回想,这样的记忆终究没能变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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