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媒婆果然是能说会道,亏她能找出这么个优点,不愧是做媒婆的,就是大粪也能说成个花来。按她这么说,这亲事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般人听了没准会动心,可木蓝却没答应。
周媒婆见木蓝没答应,想了想又说,“朱家托我来说媒,这也算是抬举了你家。你要是不答应,朱家少爷另娶了旁人,到时候要是心里还是放不下,想了法子把你闺女弄了去,那可就是做小了,说不准连个名分都没有。那朱家可是有权有势,他们家当官的亲戚可不止刘县长一个,听说还有更大的官。到时候你闺女要真出了什么事,你是打算告到警察局去,还是告到县长那里去?我听说你在街上还开了铺子,到时候他们稍微弄些手段,你那铺子开不开得下去,可就不好说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周媒婆说这话,一半是吓唬,一半说的也是实情。那朱家确实是在这正源县城有权势,而且那朱少爷的确也是鬼迷了心窍,闹着要娶巧心。他娘从小就惯着他,看他闹着说要娶媳妇,一日都不肯多等,就想着让他早点成亲也好,也能收收心,这才托了周媒婆急急忙忙上门说亲。
“你说的也有道理。”木蓝脸色平静道,“只不过,这毕竟是件大事,你容我考虑几日。况且,她爹那里,我也得写封书信,跟他说一声才好。”
周媒婆见惯了世事人情,心道她这是听了方才的话知道怕了,也算是应下了这门亲事,只不过脸上过不去,这才找个台阶下。于是就笑着对她说,“这事也是好事,你用不着顾虑太多。这样吧,我明日就去跟朱家说纳彩的事,到时候问名合八字也就走个过场,早点把这亲事给办了,也好让闺女嫁过去享福,你说是吧?”
周媒婆想着不久便能得谢礼,心里欢喜地走了。巧心却是皱着眉头,心里不好受。
“娘,我不想嫁过去朱家。”她说。那朱家少爷就是跟她一个学校,今天欺负她,还打了阿宝的那人。她一看到他那双直勾勾瞧她的眼睛,就觉得心里恶心。
这年头世道乱,普通人家的女孩长得好看,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是手上有颗明珠,却没本事看管,少不得被人惦记着,巧取豪夺了去。远的不说,就说隔壁住着的草花,去年被个老财主看上了,她后娘欢天喜地接了一百块大洋,把她送过去给那七老八十的老财主做小。听说那老财主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草花到了他家,不过半年就被折磨死了。
巧心每每想到草花的事,就觉得后背发凉,又庆幸她娘不会跟草花后娘那样,拿她去换钱。只是却没想到,朱家会突然上门提亲,软硬兼施让她娘答应这门亲事。
“我知道你不想。”木蓝说。但朱家在这里有权势,即便是她不答应,也难保他们不会想出别的法子。况且她也担心巧心的安全,自己不可能一刻不离守在她跟前,要真出了什么事,就像那媒婆说的,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她这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先稳住对方,拖延一点时间。
“今晚收拾一下行李,大件就不带了。带上值钱的东西,再带两件换洗的衣服。明天咱们雇辆马车就走。”木蓝想了想说,“对外就说,咱们是去清和县走亲戚。”
“娘,那咱们要去哪里?还有,咱们走了,铺子怎么办?”巧心问。
“去省城。”木蓝不假思索道。朱家的势力也就是在正源县罢了,省城是个大地方,人又多。朱家再厉害,也不可能为个这事,在省城大费周章找人。再说了,就算是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她们。
“至于铺子,也只能暂时舍下了。好在这些年开铺子,也攒下不少钱,等到了省城,咱再想办法把铺子开起来。”木蓝说。她看得开,铺子什么的,往后还能再开。但人要是出了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是个干脆利落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走,就连夜收拾好了东西,只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就雇辆马车出发。
第49章
天还没亮, 木蓝就摸黑起了床,在灶房里摊了些饼子,打算在路上带着当干粮。其他带的行李, 她昨晚都已经收拾好了。随身带着的包袱里, 有几件她跟几个孩子的换洗衣服, 还有一件破破烂烂的旧棉袄。旧棉袄里的棉絮里, 藏着银元和首饰,是她昨晚连夜拆开棉袄缝进去的。
巧心也起床了, 听到灶房里的动静,进来看。她昨晚也没睡好,又顶着个黑眼圈。
木蓝转身看到她,让她去叫阿宝跟巧灵两个起床。
阿宝听到她姐叫他,揉了揉眼睛, 往窗外一看,不满地说, 这还没到上学的时候,这么早叫他起床干嘛。
“快起来。娘要带着咱们出远门。”巧心说着,又摇了摇一旁的巧灵。巧灵也是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半天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出远门?是去清和县的舅舅家吗?”阿宝听他姐这么说, 心里头还挺高兴, 心想不用上学,还可以找大舅舅家的春生玩。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路上再说。”巧心说。
几个孩子起了床,木蓝也从北街上的车马行雇了辆马车到了巷口。她又回家里头叫了几个孩子, 带上行李和干粮就出了门。
这时候已是晨光熹微, 巷子里有出门去做营生的人,见了她们拿着行李, 问:“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里?”
“巧心她姥姥做寿,我带他们回趟娘家。”木蓝面色如常道。
木蓝娘家在邻县清和县的事,柳树巷里住着的老街坊都知道,也知道她有时会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个三五日才回。
“哦,那你们快去吧,不然晚上才能到。”那人说。
等走到巷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致远的大嫂夏桂香。夏桂香一见木蓝,就拉住她问要去哪里。
木蓝:“回趟娘家。有事?”
夏桂香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是没事,我能一大清早来找你?”
“我现在没空,要赶路。有什么话,等我们回来再说。”木蓝道。
夏桂香依旧拉着她的袖子,“你听我说,真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你大哥抽大烟抽得疯了,要卖宅子卖铺子了。”
原来,陈致安每日在家里闲着没事做,便常常上茶馆酒楼,认识了一些酒肉朋友,渐渐地,也开始上烟馆抽起了大烟来。他本就百无聊赖没有正经差事做,自从染上了大烟瘾,每天躺在烟馆的烟塌上吞云吐雾,倒是找到了精神寄托。
可陈致安家除了那门面房的租金,也没什么别的收入来源,没多久便支撑不下去他这样的生活了。于是,他那些酒肉朋友就又给他出了主意,说是“你家不是还有个门面房吗,还愁没钱去烟馆?”
陈致安听了这话茅塞顿开,回了家就翻找房契。他往日里虽然对夏桂香言听计从,但烟瘾上来时,却是管不了那么多,夏桂香想拦着他,没想到竟被他打了。夏桂香觉得自己一个人是拦不住,便想来找木蓝帮忙,一块儿上她家拦着陈致安。
木蓝原本以为她又来打秋风,没想到是为了这事。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关她的事,这种人自己作死,没必要管。她掰开夏桂香揪着她袖子的手,“这事我管不了。”接着就带着几个孩子几步跨上了马车,留下夏桂香一个人站在巷口发愣,等夏桂香反应过来,马车已跑远了。
夏桂香见马车一溜烟不见了,气得在原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啐了一口,心里对木蓝一家子的怨恨又多了几分,竟把陈致安染上大烟瘾的事都怪在了木蓝的头上,觉得陈致安要是有个正经差事做了,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就怪当初木蓝不肯去找那刘大帅替陈致安讨差事。
不过,她这些话,木蓝是听不到了,她只能站在这里生闷气,想到陈致安要卖宅子卖铺子的事,不禁心里又气又急,眼前一阵发黑,顺着墙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马车比驴车快,没一会儿就出了城。等过了杀狗岭,木蓝对赶车的人说,“不去清和县了,去省城。”
她在车马行里雇车的时候,特地多留了个心眼,说是去清和县。要是朱家察觉到异常,打听到车马行,也只知道她们是去了清和县,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省城。
“娘,不去舅舅家了?”阿宝吃惊地问。他刚才还在心里惦记着等晚上到了舅舅家,跟春生一块儿玩呢。
“那咱们去省城做什么?”阿宝穷追不舍地问。
木蓝:“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巧灵听说是要去省城,倒是很开心,“娘,咱家往后是不是能在省城开大铺子?”
“也许吧。”木蓝说。
阿宝坐在马车上,往外边看了看,发了会儿呆,又好奇起省城是什么样来了。
“娘,你说,省城的街上是不是有许多小汽车?”他问。
“应该是吧。”
“那我们到了那里,能坐上小汽车吗?”说起坐小汽车,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娘,根生哥是不是也在省城?咱们这回去能见着他吗?”
木蓝想了想,跟他说,那大帅府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
再说了,她也不想跟刘振德那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她听店里的客人闲聊时说起过,说是复辟没有成,刘振德在北平的靠山倒了。但他是个惯于见风使舵的人,见风头不对,立马转头投靠了洋人。这年头,有不少的租界,不说沪市,就是北边的天津卫和青岛,南边的广州都有。洋人暗中支持的军阀势力也不尽相同。总之,世道越是乱哄哄的,洋人便越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得了不少的好处。木蓝也听店里的客人背地里骂刘振德是个卖国贼,都以正源县出了个这样的人为耻。
与阿宝巧灵的表现不同,巧心一路上都很安静。她沉默着没说什么话,只是偶尔往马车外张望一眼。
木蓝看出了她情绪不对劲,问她,“想什么呢?”
巧心没说话。她心里内疚,觉得都是自己连累了全家,这才放着好好的铺子不开,要背井离乡去外面闯荡。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子要怎么生活。因此,她并不像弟弟妹妹那样,听到要去省城就雀跃。她想的事多,自然心情沉重,于是便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木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她说,“塞翁失马的故事你没听过?到省城去,并不见得一定是坏事。也没准是件好事呢。”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天,第二日的傍晚,便到了省城。木蓝结了马车钱,带着三个孩子下了车。阿宝四处张望了一下,问:“娘,这就是省城啊?”
省城的街道比正源县最繁华的北街还要宽敞得多,也繁华多了。路上有小汽车,有黄包车,车来车往。路上的人也很多,穿着打扮也比正源县城要时髦一些。
“饿了吧?”木蓝问。“咱们先找个馆子吃饭。”
省城是大地方,路边就有好几家馆子。木蓝带着几个孩子,进了一家看上去不怎么贵的面馆。
他们坐下后,要了几碗打卤面。几个人在路上啃了两天的饼子,再加上这会儿肚子饿了,觉得这面好吃极了,连里面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阿宝打了个嗝,抹了抹嘴,说是吃饱了。
巧心吃饱后想起来了个问题,“娘,天都快黑了,咱今晚住哪啊?”
第50章
木蓝叫来店里的伙计, 结了面钱,又顺便跟他打听了一下,这里附近哪有旅店。
“顺着这条街往前走, 到了路口右拐, 有一间春来旅社。”伙计道。
木蓝道了谢, 带着几个孩子, 拿着行李,按照伙计指的路, 出门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春来旅社。
这里看着条件有些简陋,但房价也便宜。木蓝虽在破棉袄里缝了不少银元,但出门在外,还是俭省为上, 往后要用到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再说了,吃完饭天都黑下来了, 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哪还有别的旅店,只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今晚只剩一间房了,就在这走廊右手边最后一间。”春来旅社的伙计说。
木蓝拿了钥匙, 带着几个孩子进了旅店走廊尽头的房间。一打开门, 就是一股子霉味。房间里只摆着一张床,没有多余的陈设。他们把包袱放到地上,坐在床上歇了一会儿。这是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象, 想来已是夜幕降临, 黑漆漆一片了。
阿宝和巧灵都困了,打着哈欠靠在床上,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木蓝起身走到门边,这门没有锁头,只在门后有个木插销。木蓝插上插销,心里还不踏实,就把靠墙放着的一只掉漆了的脏兮兮的搪瓷脸盆立在了门上。要是半夜门开了,这脸盆倒地,也能给她们提个醒。床不宽,目测最多一米二,阿宝跟巧灵睡下,木蓝和巧心就没地方睡了,两个人坐在床尾靠着墙睡了一晚上。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门背后立着的脸盆也好端端保持着原样。木蓝叫醒几个了几个孩子,带上行李出了旅店,打算今天先找到落脚的地方。住旅店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花钱不说,住着也不舒服。
他们在街上找了个摊子,坐下买了几碗红薯稀饭吃,又顺便跟摆摊子的大娘打听了下附近哪里有租房的。大娘摇头说不知道,叫他们在这附近的几条巷子里找找看。
这附近有几条巷子,住着不少人家,正是早起挑水做活,人来人往的时候。木蓝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打听到谁家要租房。
她站着想了会儿,决定去附近的茶馆酒楼里打听打听。她来了这个年代这么久,也听人说过,这时候的茶馆酒楼里,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有不少包打听,还有做中人掮客的。就在她准备带着几个孩子去找找附近的茶馆时,有人突然叫住了她,“我刚刚瞧见,你跟人打听哪里有院子租?”
问她话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大娘。
木蓝说:“是。我想找房子。”
那大娘点点头,打量了她跟几个孩子几眼,问:“听你们口音是外乡人,打哪来的啊?到省城来做什么?”
“哦,我们是从清和县来的。到省城来投亲,结果那亲戚家里没人了,听说去了外地。我带着几个孩子没地方去,这才想租个房子落脚。”虽然朱家不大可能找到省城来,但木蓝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隐瞒了一些过往的经历。
大娘看了看几个孩子,叹了口气,“你们也怪不容易的。我家倒有几间房空着,你要是想租,跟我去家里瞧瞧?”
那大娘说旁人都叫她柳婶,她家就住在前边的甜水巷。木蓝跟着柳婶进了院子,留了个心眼,让几个孩子在门口等她。巧心聪明,看了眼她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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