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郎没想到对方会全然知道他的心迹,并且将拒绝的话说得如此直白。但这也正是李丹荑的性情, 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喜欢藏着掖着。虽然这话让他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是他最初的预想,倒没有太伤心。
他点头应和:“娘子说的是,但陶某现在所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娘子就当陶某所为皆是出于朋友之义。”
唐小诗不喜欢去劝说别人, 也不会劝人, 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因为深陷情感中的人,大多数感性超越理智。陶七郎对李丹荑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如今还有追求之心,这份情义本就痴深, 最难相劝。
她也不去费这般口舌和心力劝他放弃。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她瞥了眼桌上的茶盏,早已没有了丝毫温度, 但是陶小娘子还没有过来。想必她是故意而为吧。
陶七郎瞧她眉间几分不耐,有起身告辞的打算,忙开口道:“娘子若是实在不喜陶某所为,待史郎离京后,陶某便让人不再暗中跟着娘子。”
史程离京?
她些许诧异,倒也猜出几分原因来。
陶七郎当她不解,解释说:“魏侍郎参奏其不修德行,杀妻重娶,无视国法。其他同僚乘机参其渎职失职大小之事数件,如今其被贬番州,这两日就启程了。”
番州之地她未有听过,李丹荑的记忆中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具体在什么地方却不知。
“番州距京几千里。”陶七郎道,“史家朝中无人,魏家受此大辱,想必是不会再让他回京了。”仔细打量唐小诗的表情,本以为她会有一丝的同情,也可能还会不悦,但很意外,面前人很平静,似乎听着一个无关紧要陌生人的传闻,没有丝毫关心。
唐小诗只是觉得史程那样的人罢官永不录用都不为过,贬谪实在太轻了。退一步想,魏侍郎被欺骗,如此奇耻大辱,心中恨极了他,想必番州条件极差,否则出不了他那口气。
永不回京最好,最好是命丧番州,否则都对不起李丹荑和她。
刚这样想着,脑海中却莫名闯进了遂儿纯真的笑脸。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并没有什么错,但免不了受牵连。不知道是留在京城还是被史程带去番州。
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难过,她很真实感受到这情感不属于她,是来自李丹荑。或许是亲自教养了几年的孩子,还有一丝心疼吧!
她心中暗暗叹息。
对陶七郎道了谢,此时陶小娘子还没有过来,猜她是不会来了,便向起身告辞。
陶七郎欲送她回去,被她劝住,但他不放心,让家仆驾车送她回去。
独自坐在马车内,颠颠簸簸中竟然昏沉欲睡。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胸口好似被人压着喘不过来气,她挥舞拳脚挣扎丝毫无用,忽然马车重重癫了一下,她清醒过来,心口更加憋闷。这种感觉太熟悉,前两个时空她便有同样经历,这是李丹荑的情感发动。
回到巷子,雨竹站在门前等着她,瞧见她下车立即扑了上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娘子,你去了哪里,婢子担心死了,将陶府和珍宝斋都跑了一趟,没见到你人。”
她抬手帮雨竹擦了把泪安慰:“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吗?”
“娘子,你以后到哪儿婢子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抓着她的胳膊,怕她一转眼又不见似的。
唐小诗笑着安慰她两句,转身向车夫道谢。
几日后她到外面打听消息,史程已经被贬离京,府中姬妾几乎都被发卖,只带着遂儿、房媚儿和两个老仆前往番州。
她专门打听如兰,听到的消息是她前几日不慎落水溺死。到底是不慎还是有人有心而为不察便知。史程心狠手辣,杀发妻之事敢做,杀一个卑微侍妾算得了什么。
史程之事算结束了。接下来她除了钻研首饰设计,无甚紧要的事情。
这日,她坐在廊下望着雨竹在院子一侧的一小块菜园子里浇水,望着望着就出了神,想到了自己穿进的这首诗词。
刚穿过来没多久,理清各种关系后她便已猜到了这首诗是杜甫的《佳人》。如今穿进来已半年,与史程和离,史程也被贬谪离京,可她却继续留在了这里。
按照前两次的经验,似乎与前一个情感纠葛之人了断关系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这次却没有,难道还必须再找到幸福成亲不成?
前两次也的确是这样的。
难道她要嫁给陶七郎?
她拍了拍自己脑袋叹了声。她对陶七郎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这任务也太难为人了吧?
更何况若是自己猜错了,那岂不是要在这个故事里耗死?
该死的穿书,不厚道的老天,让她拿命猜谜。
“唉——”她再次叹了声,托腮歪头翻眼望着天空,几朵白云似乎径直不动停在了院子上空。
“娘子,你叹什么气呢?”雨竹回头朝她问。
“我在想啥时候能够回家。”她嘀咕一句。是不是穿完了《闺怨诗集》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当初她粗略看了下那本书目录,少说也精选了四五十首诗。穿完了那要猴年马月?
老天,你不能这么残忍!
真的好想老爸老妈,想闺蜜,想舍友,想爱豆,想火锅烤肉披萨,想奶茶冰激凌西瓜,想……
她咽了咽口水,不能想吃的,一想吃的这肚子就不争气了。她立即转身到屋内将零食盒子端出来,抱着坐在石阶上一边吃一边出神。
呆了好一阵,她叫过雨竹和她一起吃一起无聊望天。
她忽而问道:“你觉得陶七郎如何?”
“特别好。”
“怎么个特别好?”
“出身好,才学好,长得好,脾气好,最关键是对娘子你好。”雨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想了下点点头,陶七郎的确样样好,但是为什么自己对他就没有任何感觉呢?
她将一片果脯塞到口中,慢慢地嚼着,苦思冥想一阵后道:“你说,你娘子……我嫁给他如何?”
“自然好了。”雨竹高兴地提高声音叫道。
“为什么就好?”
“他对娘子这般好,甚至不求回报,这可是千万个史郎都不及的。娘子这段时间吃了这么多苦,婢子心疼。若是娘子能够嫁到陶府,至少不会再这般辛苦了。”
唐小诗倒不觉得现在辛苦,这几个月下来,她设计首饰也有进益,好几家首饰铺子也都是乐意要她的图样,算是有了稳定收入。虽不能和以前锦衣玉食相比,但吃喝不愁。而且她也渐渐喜欢设计这些东西,乐在其中。
和雨竹聊了一番,心思反而有些乱了。
秋去冬来,雪融花开,半年时光平平静静,陶七郎似乎自从那日之后便没有出现过,但是她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陶七郎就在她附近。
阳春三月,天气温暖,她准备出门去趟珍宝斋。自年后她就没有过去,这两三个月来设计的图样也都在手中存着。
挑了几副图样就出门。
刚进珍宝斋的门六叔就忙不迭来请她到里面茶桌坐,和她说:“可把你盼来了。”
“怎么了?”瞧六叔着急样子,好似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自从过完年节,这两个月我们珍宝斋门槛都要被那些娘子们踏破了,都是为了寻你的。”
她有些糊涂。
六叔给她解释,原来是高夫人带着陶小娘子参加年前的宫宴,高夫人佩戴的是她设计的那套金钗,陶小娘子佩戴的则是那款璎珞。因为设计样式新奇美观大方,在众多娘子们中间出众夺目。大小娘子们私下纷纷询问是出自哪位大师傅之手。
得知是珍宝斋的一位娘子,都过来询问,之前她为珍宝斋设计的几样首饰都卖空,还有娘子要请她设计定制。
一个伙计适时捧来一个册子给六叔,六叔推到她面前道:“李娘子瞧瞧,这都是那些娘子们订下的。”
唐小诗粗略翻了翻,竟然有十来人,定制的首饰大小多少不一,总共算来好几十样。
“这是要累死我呀!”她一个月灵感足才设计出五六件,灵感枯竭时候可能就一两件,甚至一件都想不出来。这几十件,岂不是要一两年?
“这些娘子们指名要李娘子你设计的,只能辛苦李娘子了。”
她思忖须臾对六叔道:“我不是大师傅,出图样没那么快,为了保证每一件首饰的样式别致新颖,我只能保持以前的速度,所以这些娘子们若是真喜欢我的设计,那就只能等。”
六叔点头笑呵呵道:“那是自然。”说着将册子翻到了中间的一位娘子预定的页面上,“这位娘子要的急一些,李娘子不妨先看看这位娘子的要求。”
她看扫了眼,只是一对步摇而已,但是后面标注的价格不低,比她之前设计的步摇两倍还高。
六叔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笑着解释:“这位娘子因为急需,所以价格给得高。”
她笑着点头,生意上的精明她是比不过六叔这些人,他们自不会白出力,这里面定然有余数。
她现在只是借着高夫人母女才有了点名气,真正想要站稳脚还是要靠一张张图样,自己现在也没有资格去开口要价。这个价钱对于她来说已然是高的。她便应了下来。
“那就先接这位娘子的。”
从珍宝斋回去的路上,她便在想步摇的设计,正入神,雨竹轻轻拍了下她指了指前方。“好像是陶郎君的马车。”
她望过去,车夫的确是陶七郎的人。
马车驶到跟前停下,陶七郎从马车内探出头,冲他灿烂一笑,从车上跳下来。
“李娘子,竟这般巧。”
“是好巧。”他朝马车后方街道望了眼,这个时间应该是从衙门放班回来,但似乎根本走不到这条街来。
该不会故意绕道而行为了见她吧?
想法刚一出,她就感到自己魔怔了!怎么会这么认为?肯定自己想多了。兴许他是有其他的什么事情要顺道办。
“这么多东西很重。”伸手来接她的篮子,“陶某送娘子回去吧,也不远。”
“不用。”话音未落,篮子已经被陶七郎拎过去放在了马车上。
她想拒绝,但脑子某根神经跳了下,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为时已晚。
陶七郎盯着她的手掌,虎口处有两道竹篮的勒痕,还未消退。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在小院门前停下,一路上陶七郎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几乎没有说话。待将她送到家,帮她将东西都拎进屋内,他便借口天不早不宜逗留便离开。
马车消失在巷口转角处,她却感到一阵失落。她不知道这情绪是自己的还是李丹荑的。
次日过早膳时间,唐小诗正在侍弄院子里的几株花草。有敲门声,雨竹去开门,引进来两人。
一位年近四旬的妇人,面相慈和,中等身材;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与妇人五官有几分相似。两人均是一身粗衣,少年身上背着两个包裹。
妇人自言是陶府七郎吩咐过来,以后要跟着她伺候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妇人又强调了一遍。懵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可能是陶七郎昨日瞧见她提东西,觉得她辛苦,所以送两个人过来。
“三娘,你代我谢过陶郎的好意,我这里不需要人帮忙。”欠陶七郎已经很多,哪里还能够再接受其无偿帮助。
三娘道:“娘子或许是因受之有愧所以不愿留下奴婢母子,但在郎君看来则是奴婢没有尽心伺候惹娘子不悦才被赶了回去。”
“我会与陶郎解释,自不让你们背负无妄之冤。”
“娘子是着实看不出七郎君的心思吗?”三娘皱了下眉头,“奴婢不是伺候七郎君的,却看得出来七郎君对娘子的心。娘子将奴婢母子遣回去,实则是伤七郎君的心。既然七郎君是好心,娘子这里也不是真的不需要人伺候照料,至少累活重活,娘子和这小婢是做不来的。若是娘子日后从新买了人,再将奴婢赶回去不迟。此事也算两全了。”
她闻此言,再瞧三娘坚定的神情,看出他们今日此来势必是要留下的。
这院里说不需要人照顾的确不需要,但说需要却也需要。既然盛情难却,她便暂时让三娘母子留下,待日后遇见陶七郎当面和他说此事再将人送回去。
三娘手脚勤快;其子小安沉默少言,做事认真。不用她吩咐,他们便自己找活做,屋内屋外都收拾干干净净,小安甚至提水帮雨竹将菜园子浇了遍。
以前饭菜都是雨竹做,现在她只到灶房添柴烧火,最多洗个菜。切菜烧饭全是三娘一人忙着。
当吃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后,她庆幸没有让三娘回去,否则每日就要继续吃雨竹那勉强算不难吃的饭菜,只是为了身体“不饿”,而不是此刻将美食拿来享受。
雨竹瞧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尝了一口,立即笑道:“娘子,三娘的厨艺比婢子好多了。”
“是好太多了,你那都不叫厨艺。”
雨竹惭愧,傻笑了两声:“娘子也吃了一年了,还吃不习惯婢子做的饭菜?”
“对啊,都一年了,你烧的饭菜依旧一点进步都没有。”
“那以后婢子跟三娘学。”
自从三娘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胃口好了。胃口好身体也好了,心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此后每日里,若非必要的出门,她都是窝在小院子中,有花有草,有猫有狗。三娘和小安还在院子里放了一口大缸,养了几尾小锦鲤。而且暑**近,她不愿动。
但只要出门,无论是散心,还是逛街,抑或是去首饰铺子,总能与陶七郎“不期而遇”。
她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有心的相遇,甚至有一次出门没有遇着,心里还有点失落,后来从小安口中得知陶七郎因公务不在城内。
再见之时已是冬日。
这日,她从珍宝斋出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停靠在一旁巷口的马车,陶七郎立在车边,瞧见她笑着走过来。
“最近天寒,怎么不多穿些?”
“不冷。”手却不自觉紧了紧斗篷,“陶郎又是恰巧路过吗?”
陶七郎笑了笑。
“要下雪了,娘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送你回去吧,莫受了寒!”
这大半年陶七郎若非是陪她吃喝玩乐,便是送她回去,她已经习以为常,没有拒绝。
马车内燃着一个小暖炉,将小小的车厢烘得暖洋洋。
到了小院,天空飘起了雪。
她抬头望着白蒙蒙的天,细碎的雪花星星点点,悠悠飘落,须臾便大了起来。
陶七郎笑着借口:“既然下雪了,陶某就顺便进去向娘子讨杯茶喝,待会儿再走。”
她笑了笑,落雪了不想着以防路上积雪不便早点回去,反而要待会儿,这雪不下一夜是不能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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