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有你在, ”她的声音有些沉闷,顿了顿, 忽的就莫名有些哽咽,“我就想……就想任性一回……”
沈迟心间微酸,眸光略涩, 只能将脸贴在她发上,心底轻轻一叹,心疼得紧。容得她任性的机会,能有几次?她周围的人和事,又有多少能让她放松警惕?从卷入男子的这一方世界开始,周围全是漩涡和深渊。循规蹈矩,视野必须开阔,思维必须敏捷,没有回头的机会,甚至想要坐下来歇一歇,都不能。
他喉头微动,沉默半晌才轻声细语:“有我在呢。睡罢,其余都交给我……”
索性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抛之脑后,一晚上而已……此时他一刻也不愿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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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瑕的事调查起来并不难。原本就是先出流言,而后越传越广,那外室倒也确有其人,而现在长宁公主这边还未明确表态,英国公夫人倒先自作主张将那外室迎入府中,又借口她有孕,吃穿用度比寻常妾室还要好一些。
赵瑕从前也是在明臻书院读过书的,沈迟同他还算能说得上话,便亲自去了一趟英国公府,两人心平气和地先谈了谈。
最开始还能坐下来好好谈,可越到最后沈迟实在是忍不住了,语气已然冷下来:“赵瑕,当初陛下为你与舍妹赐婚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虽说是郡主下嫁,但进了英国公府依然是郡主,你如今纳妾是没将陛下圣旨放在眼里还是没将我永嘉侯府放在眼里?”
赵瑕默了默,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没答他的话,只隐忍了怒意道:“郡主当初嫁进来之前侯府可也没告诉我赵家,她生来神带寒症,极难孕育子嗣。又不许我纳妾……岂非要我赵家嫡出血脉断了后嗣?”
沈迟惊住:“你说什么?”
他为什么不知道?阿湄从小是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娇气小姑娘,连咳嗽一声都要请府中所有大夫来瞧看的,怎么可能患有这种病?若有,母亲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她医治,可如今为何忽然从赵瑕口中说出来?
赵瑕观他神情,冷笑一声:“若非前些日子我发现她一直偷偷在服用助孕的药,竟还不知道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也难怪了她及笄两年都未出嫁,原是这个缘故!”
“究竟是我没将长宁公主放在眼里,还是她没将我赵瑕乃至英国公府放在眼里!”他已拍案而起,怒火中烧。
“赵瑕,你放肆!母亲岂是你能污蔑的!”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母亲的名声,且事情还并未查清楚,断不能容他人对母亲说三道四。
赵瑕嘲讽一笑,退后一步施一礼:“对了,忘了您是世子呢……赵瑕在此先赔个罪。我自会向陛下说明,与郡主和离也不是不可。郡主的嫁妆自当原数奉还,若是世子觉得亏了,缺什么我英国公府自然会补上。”
在他要转身之际,沈迟忽然厉喝出声:“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赵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熟知律法,不会不明白,且定也知远不止杖责这么简单。那女子为青楼乐妓,如今且不说宜宁郡主如何,你敢将那女子迎进赵家,便能让你明日滚出京城!”
赵瑕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她已赎身,非乐人。”
显然沈迟早有准备,自怀中拿出一张纸:“她卖身契在我这,我说她未赎身,她便还是青楼女子。”
赵瑕面色忽然一变,袖中拳头紧握:“你……”
沈迟望着他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神色,面色清冷:“无论是和离还是纳妾,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保证不了我的嘴能不能管好。”
说罢拂袖扬长而去。
现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将赵瑕稳下来。沈湄和长宁公主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未曾说出来,赵家是否还有其他目的,都未可知。若真是和离了,沈湄以后便不好过了。
沈迟回到侯府时天色才暗下来,踏进长宁公主的院子时竟听到里面有人在唱曲儿。他怔了怔,母亲已经多年未曾听这种小曲了,听着嗓音像是母亲身边那个画歌在唱。
“小芙蓉,香旖旎,碧玉堂深清似水。闭宝匣,掩金铺,倚屏拖袖愁如醉。迟迟好景烟花媚,曲渚鸳鸯眠锦翅。凝然愁望静相思,一双笑靥嚬香蕊。”
他愣是站在院中听完一曲,然后面上莫名有点烧。母亲那样端庄华贵的人,也听这种曲子,闺中艳曲,她不是向来都看不惯的么。
可在掀帘走进去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脑中一闪那一句“迟迟好景烟花媚,曲渚鸳鸯眠锦翅”,难怪有些熟悉……
记忆里仿佛也听过。那个时候的长宁公主还年轻,哼出的曲调颇为婉转,却也不记得是哪一回听她唱过。
他脚步顿了顿,随即踏进去,绕过屏风,看到长宁公主正躺在贵妃椅上,一旁的画歌正好一曲终了敛衽行礼,然后乖巧退下。
长宁公主一看到他先蹙了眉问:“怎的未着披风?”
沈迟坐下,笑道:“方才回府才脱了,母亲不必担心。”
长宁公主松了口气,直起身子目光殷殷:“赵瑕那边如何?他准备把那个贱人怎么办?准备怎么来向阿湄赔罪?”
沈迟如实说了:“他要与阿湄和离,将那青楼女子纳为妾室。”
紧接着未等长宁公主发作起来,先压低声音开口问道:“阿湄神带寒症的事儿,我怎么从未听说?”
长宁公主神色一僵,连那股怒气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略有些颤抖:“……赵瑕知道了?”
沈迟心下一凉。
长宁公主莫名有些慌乱,起身去查看门窗是否都关严实了,然后才坐下来开始讲前因后果。
自然,沈湄那寒症的确生来便带有。许是长宁公主身上有了什么问题,沈迟体质也是偏寒的。
她声音有些苦涩:“阿湄比你严重……从前你也知道,她信期腹痛难忍,且日子还不准。这事又不能声张,我暗中也寻了不少名医,却无一人能够看好。自她幼时发现这个问题,至现在也就只有一个人说他还有救。可那人……已消失了数十年,我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他。”
“可无论如何,君岁,你不能让阿湄同赵瑕和离,阿湄若是离了赵家,她这辈子就完了!那老者只说阿湄以后于子嗣上要艰难,可并未说她没有希望……若和离再嫁定然寻不到这样的亲事了……”
沈迟默然,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忽然脑中闪过一道光,却又又有些犹豫。
半晌只问:“母亲怎么忽然想起来听这首木兰花了?”
如今正值隆冬,这词当是春夏才合时节。
便见长宁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怅然,不由自主朝外望了望,刹那间敛了所有的戾气,有些恍惚:“当年我与延祖……”
后面的话已没了声音,像是淹没在了记忆长河里。
沈迟默然片刻,心知母亲很少愿意主动提及往事,从前便是问了也都没有结果,此刻索性也不提。只问了一句:“母亲,我名迟,是否出自此词?”
长宁公主怔了怔,神色微滞:“你如何得知?”
他便接着问:“母亲可识得……傅徽?”
老者,行踪不定的名医,以及那句词。他莫名觉得傅徽同侯府应当是有些渊源的。而傅徽又是江家的人,那么是否说明……两家有些关联呢?
长宁公主那一瞬间又惊又喜,忙问:“你知道他?当年为阿湄诊脉的便是他,只可惜从那以后再未见过他。……君岁,你告诉母亲,你怎么知道他的?傅先生是不是还……”
健在二字还未说出口,却忽然戛然而止。房中瞬间安静下来,可长宁公主目光中满是炽热的希冀。
“君岁……”
“母亲,傅徽就在京城。”
他不知道当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而此刻,阿湄算是有希望了。他更担心的是,赵瑕对于妹妹的心意。很明显长宁公主觉得只要女儿子嗣上的问题一解决,便无他碍了。
然而这些事又不是一次便能解决的。他心底无声暗叹一声,还是需要再仔细思量。
傅徽要请过来并非难事,或许以前一些事能从他口中探知一些。他与江怀璧的年少初次相逢便是与傅徽有着极大的关系,现如今竟有些期待是否还有其他的前缘。
既然与赵瑕都已经说好了,那些流言自然很快消散。然而市井小民私下谈论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至于那个有了身孕的青楼女子,当天便被赵瑕暗中送出了英国公府。沈迟听闻也只是冷笑,心底对赵瑕已无半分好感。
第244章 猜疑
江怀璧没想到傅徽与永嘉侯府还有那样一段渊源, 她记得傅徽有一段时间的确在京中停留过。然而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 傅徽对此事已记得不大清楚。
他对那个当年的印象便只停留在那一句“迟迟好景烟花媚, 曲渚鸳鸯眠锦翅”上, 然后记得侯府中有个名叫沈迟的小公子, 其余便没多少印象了。
江怀璧带了傅徽过去, 长宁公主身边的嬷嬷带他去给沈湄瞧瞧。整个过程自始至终都是避开了人的, 若是宣扬出去总归不大好。
傅徽刚走,便有归矣来前堂对她言沈迟邀她对弈。此刻长宁公主还未离开, 气氛僵了僵,她行礼告退时看到长宁公主蹙了蹙眉, 却并未出声阻拦。
进院时他果然摆了棋盘。她忽然想到,他这几日似乎也太闲了些。眼眸略一垂坐下来时, 他将一盏热茶推给她。
“上一次你让傅先生给我药时我就在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侯府的事, 却不想还有前缘,”他搓搓手,先执黑子落了棋,轻轻一笑,“听不听故事?”
江怀璧默然抬手, 轻声道:“不是下棋么,我该专注于棋盘还是听你讲?”
沈迟默了默, 微一拧眉干脆将棋盘撤下去。两人四目相对,他轻咳一声:“……那就都没意思了,故事与棋都不及你。不如我们就谈一谈那一晚……”
话语意犹未尽, 含笑看着她的面颊逐渐变成绯红,然后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闪躲,声音略沉闷:“……你若没什么事,那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沈迟低叹一声,心道她果然不留半分余地,目光一暗略有些遗憾,只轻声道:“你问。”
江怀璧收了心绪,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岁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幕后人是庆王?”
她看完那沈迟从燕州呈给景明帝的那封密信后,景明帝已断定那人是庆王。然而从景明帝自己的理由来看,并不足以下此论断,其中沈迟的信是最关键的东西。
他于信中内容并不复杂,将“不经意”间多次提到代王与秦王,用大量字句去写了北戎军队里的汉人。这些虽说是实情,但她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刻意安排的篇章结构。
还有他平时寄给自己的书信,千方百计叮嘱她小心英国公府的人,以及一些其他朝中官员,那些人她自己大多都调查过,与那三家都有着差不多一样的背景。
倒不是对他起疑心,他所言句句都是为了她好。只是好奇他究竟什么时候得知的,竟要比景明帝还早。
沈迟没答她,轻问:“陛下知道了?”
江怀璧点头:“是。陛下理由有些牵强,但看过你的信便笃定是他了。”
“那这便说来话长了,”他直了直身子,又身了个懒腰,坐端正了开始说,“若要最早往前说,得从三年前开始讲起。当初崎岭山一事你想必记得清楚,后来根据一系列事情,我们也都大致有了猜想。”
“阿璧,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分析,说那人谋划时间数十年,因此是先帝手足;又根据晋王当初那些反常动作,所以猜测与晋王联系较亲密。而与晋王有机会联系的,必然是距离较近之人,那个时候便已经可以断定是庆王了。只是我们当时皆有顾虑,又加之后来种种被他用代王和秦王当挡箭牌迷惑视线,所以一直不敢确定。”
江怀璧看着他的眼睛,轻一颔首,沉吟道:“……那人谨慎小心不肯轻易露面,各处都不给人六丝毫把柄。若真能让人断定……你与他见过?”
她心底忽地豁然明朗。她所能想到的便是这一条了,而她所指的“见过”,定然不是庆王将全身严严实实裹在黑蓬中的见过,而是实打实看到了真面容,并且找到了足够的证据。
“的确见过,”沈迟毫不否认,从她一开始问便没想要瞒着她什么,只是先前他没说是另有打算,此时倒是没必要再藏着了,“岑兖你可还记得?”
还未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道:“你后来跟我说你一路跟了过去,那些场景你也都看到了,忽然回到府中的岑兖什么都没说,以及后面巷中忽然遇刺的事情,都不是意外。”
江怀璧有些怔,略略想明白一些:“岑兖是庆王的人,你……与他有过联系?”
只能这么解释了,否则岑兖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且头天晚上他们与庆王等人在秦琇宅中还谈论了那么多,即便她知道庆王的打算,岑兖也不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他还对此一概不知。
“我与他见过面,并未见到他本人,或者说……我们以前所见过的他,并不全是同一个人。那几日秦王代王庆王我都派了暗卫去盯着,未敢靠近,但当天晚上便知有一人从庆王府邸中偷偷回了□□邸,后来你也知道受伤的是秦王。”
“但那一晚两人俱在现场,庆王一心对付陛下,有那么一刻钟是放松警惕的,我自然有机可乘。”
江怀璧略一思忖道:“你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沈迟微微笑道:“是。但是既然是眼线,总会有不谨慎的时候。他跟着庆王回了庆王府,查明一切后我才去找的庆王,顺便将探子撤了回来。当时已知他身份,但在当时情况下半分轻举妄动都不能有,在他离京之前不能出一点岔子,便只能先瞒着你了。”
江怀璧默了默,略有些担忧,轻声问:“第二日那些事你便是提前都安排好了吧。”
“是,尽管看上去有些惊险,但总归能让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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