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还是太年轻。逝者已逝,生者自当为自己谋划,若以后丢了前程,才是因小失大。
“朕听说江公子离京了?”景明帝接过江耀庭呈回来的奏疏,漫不经心地问。
江耀庭神色却是微微一变。
怀璧离京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陛下难道也暗查探了?否则哪里能听说这件事情。亦或是有别的人查探过了,比如方文知,比如杨澄?
但景明帝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便隐瞒不得了。
“是,家父在沅州身体一直不大好,遣人来唤怀璧回去侍疾。”
景明帝挑眉,“不是记得才回京没多久嘛。”
江耀庭也很无奈,“祖父之命,怀璧作为晚辈自然不敢推辞。”
景明帝心里大概能猜出来他去做什么,心道江怀璧还真是敢做。
他看了看江耀庭,心想不知他知道了会如何。
“此事在京中已传了有一段时间了,江怀璧如今处于风口浪尖,远离京城避开锋芒是有利处。但朕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慎机觉得呢?”
“臣明白。她虽能避过这个风头,但人不在京城,便无口难辨,且给了那些人诽谤‘畏罪潜逃’的名头。……可她短时间内也回不来啊。”
景明帝心中暗想,究竟是回不来还是不能回来?两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说破。
“朕与江怀璧都是从明臻书院出来的。明臻书院百年来培养出多少人才,他当年便是因课业优秀名动京城。他,朕还是信得过的。此事朕也相信必是存有误会,且再等等吧。这封折子朕可以先压下,暂不发阁,你想清楚了来与朕说。”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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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
杨澄自上朝开始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个时辰的朝会过后一直到回到府里,他身上的冷汗还未消去。
杨夫人接了他的衣服,不紧不慢地问:“夫君,事情如何?陛下可曾发怒?”
杨澄摇头。
杨夫人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那是斥责了礼部尚书了?”
杨澄摇头,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江耀庭是什么人?两朝重臣可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杨夫人蹙眉不解,“可这次是他儿子惹的事啊,咱姐可是死在他手里的,还有诰命在身,朝廷命妇岂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杨澄长叹一声,“当时咱们不在方家,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去的,我便是上书却也是听了行之那孩子的说辞,还有京中那些众口不一的流言。咱们可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现在还担心什么姐姐的死与江家有关。想我杨家当年也曾风光一时,现在我却只能是个六品的主事。要命的不是陛下怎么看,我都觉得以我的品阶内阁估计连看都不想看,关键是江耀庭,若让他看到我那折子,我的仕途估计就止步于此了。”
杨夫人惊叹,“这么严重……”
“老爷,方家公子来访。”
杨澄闻言皱眉,他是真的不想见他。方文知的野心太大,出口便是要撂倒几个大家族,方家好歹有方恭这个刑部尚书撑着,杨家就他一个芝麻官了。
他也是奇怪,这种事怎么就不与他父亲说,偏偏要来拉上他这个舅舅!
他可没忘记便是昨天,方文知给他灌了一个时辰的迷魂汤,让他头脑一热便上了那封奏疏。
罢了,到底还是血亲。行之毕竟还小,他多提点提点,让他注意些分寸好了。
方文知依旧是面色沉重地来见他,仿佛因母亲的死太过悲痛,所以才会化悲痛为力量,满心的仇恨猜疑,才会做出那些冲动的事情。
杨澄心中微微一酸,也有些心疼起他来。
然而杨夫人并没有那么多情感,听了杨澄的话便觉得方文知不安好心,连亲舅舅都利用。
“行之啊,你母亲去了我们都很难过,但你不能因为悲痛就冲撞鲁莽,你舅舅他也不容易,你再继续下去他连命都保不住了。”
杨澄愣了愣,随即斥责道:“你做舅母的,怎么能这么说话?行之寻常都不怎么来家里,好不容易来一回,为的又是姐姐的事,我如何能坐视不管?你若闲着无事,去教教阿垣功课!”
杨夫人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退出去。
方文知脸色也有些不愉,但他还是收敛了神色,有些歉意道:“给舅舅和舅母添麻烦了,是我的不是。”
杨澄笑了笑,“行之说的哪里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再说了,你母亲可是我嫡亲的姐姐,她不明不白地去了,我也是想查出死因,严惩恶人,为她报仇的。”
方文知颔首称是,心底却有些讽刺。他这个舅舅,胆子小的很,不懂得官场圆滑,自作清高,所以才导致杨家一直没落。
“我也是这样想的。舅舅上书一事我都大体知道了一些,这些天应该就有成效了,辛苦舅舅了。”
杨澄愣住。
什么成效?他在折子上把江家狠狠骂了一顿但一直心存侥幸,觉得以自己这样的身份,应该不会引起注意,纯粹是为了显示出自己与方家的关系亲密,高攀的同时也不损害自己。
现在告诉什么成效?难道,还真被看到了?
方文知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按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淡然得很:“我暗中听说那封奏折经内阁后未有票签,已被留中,并不打算发阁,似乎是陛下的意思。”
杨澄脸色瞬间煞白。
第39章 消息
江怀璧知晓京城的所有消息时已经和沈迟出发去崎岭山一带查探, 此时正在崎岭山脚下的合邱县。带回来消息的是木樨, 因稚离留在京城时刻注意动向, 将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在密信中写清楚, 但因距离太远, 传过来时已经是三五天后了。
最显眼的仍旧是江耀庭被阮晟和杨澄弹劾的事情, 但一些小的细节也没放过, 比如方文知的暗中动作,虽未过多查探, 但通过对阮杨二家的分析还是能找出来方文知的影子 。
她才走这么些天,没想到方文知做了这么多事。想来也是, 若她在京城,方文知大抵要多费些功夫, 她不在便是有口也难辩,正好给他行了方便。
沈迟也在身旁, 看了信后啧啧惊叹,“看来这方文知动作还挺快嘛,这几天不但说动了小舅子,连阮晟都没放过。江怀璧,你说他要把事情搞大, 下一个会是谁?”
江怀璧在脑中将事情捋清楚,还是觉得这事情又是相当麻烦。
她斟酌片刻, 却是没回答沈迟的问题,“有没有可能咱们在方府那一晚方文知知道?然后误以为是我对方夫人下的手?”
沈迟当即摇头:“不会!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方恭虽不知道他做的事, 但他自己却知道杨氏是方恭下的手,所以不会存在误会你这件事。咱们在方府的那一晚……我对我的手下还是挺放心的,若真的附近有人,我不会不知道。”
江怀璧看到他那自信满满的神情,忍不住道:“若人一直潜伏在暗处,你也未必能发现,手下人放心也或是你哪里疏忽了……”
沈迟冷哼,“我看你还是对我那晚支开你的那个木头侍卫耿耿于怀吧。知道你心里头肯定不舒服,但你尽可放心,我也没什么坏心思,再说了,我那迷.药是从西域求的,中原这边还未曾见过,你们自然是没察觉。不过我还就奇了怪了,那个木头与你离得也不远,为何你就没事?”
江怀璧蹙眉,这个问题她确实事后也想过,问过稚离,他只说有一种味道,但她自己却没有察觉。难道是她本身体质不同?
“哎呀!你看你给我拉哪里去了,咱们不是在说方文知的事情嘛……反正就是方文知对杨氏的死心知肚明,就是有心要栽赃陷害你就是了,可是你与他方文知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织了那么大张网来对付你?”
江怀璧轻叹道:“我总觉得与阿霁及笄那日杨氏在后院闹事有关。”
沈迟“啧啧”两声,撇撇嘴:“你还好意思说,杨氏闹事还不是因为她儿子莫名其妙落水了!她儿子落水你敢说你没动手脚?来来来,好好交代交代,人家一个内宅女眷怎么就惹着你了,你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江怀璧冷眼以对,“你到底查了江府多少事情!”
沈迟却一点都不买账,面上笑意半分不减。
“哎呦呦,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其实我觉着这事搁在你身上很正常啊,你不是一向凉薄么?不会因为我一句话找回良心了吧……其实你也别太在意,说实在的,我也没那么多大慈大悲,跟菩萨似的,世上估计没多少人能做得来。”
沈迟其实能看出来江怀璧并非是对那句话有反应,而是在试图套他的话,把那些江府的钉子拔去,还好他及时意识到,先发制人。
江怀璧果然不为所动,目光依旧冷峻。
两人目光相对,自沈迟话音一落的那一瞬间,屋内便冷了下来。
沈迟看着他的眼睛,觉得那真的是如锋刀利刃一般,便是再英俊可人的面孔也抵挡不住寒冬腊月的冷峻。
他终于顶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其实我能猜到的。从杨氏开始,她是先帝杨昭仪的妹子,杨昭仪的儿子是平郡王,平郡王府内的大夫是田尧生,田尧生给江夫人看过病,看的是……额,我不说了,你明白的。”
所以平郡王知道庄氏有孕的消息,告知了杨氏,杨氏与他丈夫方恭不同,是爱落井下石的性子,又在人前显摆人后嚼舌根子,这样的“好事”她自然乐得参与。估计是事情即将暴露,江怀璧“狗急跳墙”,只好从那七岁的方文晓下手了。
为母则强的杨氏或许并不知道是江怀璧下的手,但江家的麻烦还是要寻的。要说还是沈迟暗中去恐吓的杨氏,这麻烦怎么也要分他一份。
“那你如今准备怎么办?咱们这边不说走得开走不开,便是当下回京,怕是有许多事也无济于事了。”
“不回京了。既然方文知直接捅上了朝堂,那便由父亲解决。距离遥远,担忧也没用,先把当下的事做完再说。”
沈迟赞道:“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
江怀璧将信收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不如先去崎岭山里看看?那些土匪应该还没被剿灭吧。”
沈迟有些意外,还是点点头,“那是自然,还给你留着呢。崎岭山该探的已经探清楚了,不过敢劫盐的土匪可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人数多,势力大,你我再加上四名侍卫就算武功再高墙,他们若以人数来牵制,还是不行的。咱还得好好想想办法怎么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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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烟景楼三楼雅间内,没有房间外的暧昧喧嚣和灯火辉煌,房间虽陈设精致,但却并未点灯,黑漆漆一团,只有一些琉璃物件在门外璀璨的灯光映照下闪着微弱的光亮。
若在外人看来这间屋子定是无人在内,然而屋内的呼吸声却表明,这间屋子不仅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方文知与对面的两人已经沉默了足足一盏茶时间。
周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行之兄,你倒是说话啊!我来这一趟不容易,我父亲这几天对我看得紧,生怕我跑出去给他惹乱子。今晚是他睡下以后我才偷偷跑出来的,若是太晚被父亲发现可就完了!”
方文知在黑暗中低头,声音低沉:“明诚,实在是……我对不住你,我原本就是想邀大家出来聚一聚,却没想到那茴香楼是他江怀璧的,这下药一事,我……”
“行之兄,这件事我不怪你的,你本就不知情,且父亲都不怪罪,我何必斤斤计较。都是兄弟,笑一笑就过去了,我也没怎么样,不过睡了一觉而已。”
周炜笑了笑,转眼想到那一晚睡得其实并不好,醒过来全身骨头都要碎了一样,便咬牙很恨道:“实在是那江怀璧太过可恶,竟然敢算计咱们!我一直觉得他敢给我下药是江耀庭那个老顽固指使的,定是因为看我父亲总压着他,心中嫉妒,所以才来对付我!哼,有本事明着来,这暗地里做手脚算什么好汉!若我见着他,一定一拳头将他砸烂!”
一旁的阮晟看他已经激动地挥起手臂,衣服如狼似虎的模样,低声提醒:“周公子轻声些,这里说不定还有江家人的眼线呢!”
周炜挑挑眉,怒目圆睁,若非房间里黑暗着,便能看到他脸涨得通红。他已经提起了气,刚要开口,对面的方文知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我倒是宁愿他江怀璧下毒给我,也不愿意他杀害我母亲。杀母之仇若不报,我就枉为人子!”
对面二人皆是扼腕叹息。
“那方公子今晚将我们请来,可是有办法让那姓江的付出代价?”阮晟轻声问。
方文知缓和了一下情绪,缓缓道来:“还要多谢阮大人那日在朝堂上为我仗义执言,方某感激不尽。既然咱们的对手都是江家,那便合作如何?我觉得,弹劾江尚书这事,还得再加一把火。一次两次也就当耳旁风过去了,但若人多了,这波浪可就掀起来了。更何况江怀璧现在不在京中,有些事情便是大肆张扬也可以。”
“所以,方公子的意思是……”
“我舅舅已经答应了,联系一些朝中好友兄弟一起上书。阮大人身为御史,督察百官本就是分内之事,我想都察院的御史们对此事也要不少想法,阮大人可以与一些交好的、意见相同的一起谋划,人多力量大嘛。”
阮晟蹙眉,顿了顿,“这事的确有些冒险了,若有一点差池,便会被认作是勾结党羽,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这尽可放心,都察院上下向来是首尾一心,这件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到是他江家做得过分了。而且宋太师原来的人还多着呢,那些人可是煽风点火的好手,谁还能怀疑到您呢?这件事若是成了,您的官品可就能往上升一升了。若不成,我父亲可是刑部尚书,真不行了他还能兜个底,大人就放心吧!”
阮晟又细细思量一番,终是点了头,“好,那我就冒一冒这个险。”
一旁的周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窘迫地出声道:“可我父亲未必能听我的说辞。”
周蒙真急了只会骂他“朽木不可雕也”,更何况那件事过了周蒙明确给他说不要再掺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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