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会!
韩菀微微笑,看完手上一封信,又把之前的信都看了一遍,然后才小心折叠好,收进匣子里。
天边夕阳似火,她隔着大敞的窗牖,翘唇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往院外去了。
虽穆寒离家从军,但府邸两路分隔的工作却并因此没停下来,孙氏强烈阻止,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墙早砌好了,泥瓦匠和花匠正按图纸改筑花坛和栽种花树。
这图稿是穆寒和韩菀两人一点点商量出来的,东边连接内湖处推平了一个大院子,铺上大青石,建成一个演武场,穆寒平时就在这里练武练剑。
演武场四周,则搭起一大圈的蔷薇花架,花架下会有秋千,有桌椅,还有一个小小凉亭。
不管晴天雨天,韩菀都可以坐在这里看穆寒练武。
“主子?这花树这么栽对吗?”
“嗯。”
韩菀退后两步,仔细打量两眼,微笑点头:“不错,就这样。”
“好嘞!”
演武场和花围子已经做好了,韩菀举目端详,又走了一圈,很满意。
她很忙,但还是每日都会抽一些时间出来亲自察看。
一点一点,看他们的家从雏形到建成。
看着最后一棵蔷薇花树种下去,填肥堆土,还和花匠讨论了一下存活几率和明年春的补种,一个脑袋从花树后面冒出来。
“阿姐!”
韩菀笑了,招手,韩琮跑过来抱着姐姐胳膊,姐弟俩肩并肩相视一笑。
“怎么了?用晚膳没?”
韩菀没,但韩琮不同,他身体不强壮,能准时用膳那就必须准时的,现韩琮和孙氏住围墙另一边的大宅中路。
“没,阿姐一起来吧?”
他是特地过来喊姐姐,他说时,孙氏就不吭声默认了,韩琮每天为了凑合母亲姐姐他也是煞费苦心。
韩菀吐了一口气,“行,那走吧。”
姐弟俩边走,边闲聊私语,韩琮有点好奇:“阿姐,是不是穆大兄写信回来啦?”
这阵子,韩菀明显心绪飞扬,大家都感觉得到了。
“是啊!”
韩菀不禁笑了笑,又怜惜摸了摸弟弟脑门,难得他这般毫无芥蒂主动喊穆寒大兄,她弟弟虽稍软弱些,只心地却是极仁善温柔的。
“他啊,已经脱籍啦,也建了些许战功,目前是上簪袅。”至于再往上一级的不更,难度则要大很多,不但看个人,还得要看统兵能力和累积的团队战功。
“不过估计也不用很久了。”
说起穆寒,韩菀唇角不禁翘起,她声音韩琮说不出来,反正就有一种平时没有欢喜和轻快。
他侧头看他阿姐,韩菀眼睛很亮,映着夕阳,璀璨生辉,整张脸都仿佛亮了起来似的。
韩琮不觉问:“阿姐,你是不是很喜欢穆大兄啊?”
他不懂,但想来应该是的,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否则阿姐不可能和阿娘屡屡争执,离了家,甚至还不顾母亲阻止硬要建起围墙把府邸一分为二。
其实韩琮是挺不舍得的,他还是更喜欢和胞姐住一起,但现在看来,他却觉得这样也很好的,阿姐高兴就很好。
韩菀就笑了,刮了刮弟弟的鼻子,她大方承认,“是啊!”
想起穆寒她就想笑,“等以后啊,你遇上心上人就知道了。”
韩琮听了皱皱鼻子,心上人什么的感觉距离他天南地北这么远,他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另一个人超过自己的母亲姐姐。
他摇头:“我喜欢阿娘和阿姐!”
忆到穆寒,又添一句,“穆大兄也喜欢一些。”
忽韩琮想起什么,高兴起来,“还有我外甥或外甥女,我也是极喜欢的!”
少年心性,他心花怒放,险些跳起来了。
韩菀失笑。
笑完之后,忍不住摸了摸小腹,想起穆寒临行那晚亲热。
弄得太厉害,她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也不知会不会真心想事成?
……
结果并没怀上。
月事迟了几天,她正要叫瞿医士来诊诊脉,谁知当天说完,当天就来了。
瞿医士说是先前惊险紧张导致的,还开了个方子给她调理调理。
韩菀十分失望。
韩琮也是。
孙氏却正好和姐弟两个相反,她松了一口气。她不喜穆寒,也并不承认这个女婿,她在对方骗她女儿并为他离家那一刻,她就憎极了这个人。
她认为穆寒心计太深了。
见韩琮面露惋惜,她炮口立即对上去,“多少人,一朝得志便猖狂,抛弃糟糠那是常有的事!”
韩菀不是糟糠,只韩府却见证过穆寒所有最不堪的漫长时光。
“他若真侥幸立了大功,怕也不肯再回来找你!”
再不然姬女无数,孙氏见得多了,如韩父般洁身自好的男子,这世上绝无仅有。
虽孙氏很庆幸韩菀没有怀孕,也不承认穆寒是她女婿,只看着她女儿云鬓花颜的一张面庞,心下不禁愈发忿忿不平,“哼,他倒是痛快建功立业去了!”
剩韩菀一个人在家,这是还要分离多久?
女人的青春能有多久?
好一个羯奴,他这是凭什么?!
孙氏咬牙切齿。
每次话题只要涉及穆寒,母女俩最后总要不欢而散的,这次也不例外。
韩菀不高兴了,“他才不会!”
穆寒岂是那等忘本的人?
她不和孙氏说了,这个话题和孙氏说不通的,韩菀站起身:“我回去了。”
话罢就走了。
气得孙氏,“你,你……”
这是亲闺女,又说不出她以后要不好的话,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孙氏气得一把茶盏都摔了。
韩菀回了东院。
她没理孙氏,径自回了寝屋,挑了灯,又把穆寒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挑亮灯火,给他写回信。
她马上也准备出卞山关,说不定啊,两人还能有机会见一面呢。
韩菀托腮翘唇笑,低头提笔蘸墨。
……
韩菀这一封家书到的时候,穆寒和张覆已转正了,副尉去了个副字,擢升成正校尉了。
正式各统一部,约一千的兵士。
战事很顺利,这个邽王抢回来还是很有用的,本来邽王对两边侵略军实际都没什么好感的,但被郇军毫不留情这么一吓一捆后,这仇恨值就直接转移到那边去了。
邽王积极配合,当众宣讲痛哭陈情,表示自己率整个邽国军民归降了信王,招降战败溃散的邽军,并且全力发动邽国民众襄助信军。
前者锦上添花,后者作用倒要大一些,群众基础发挥了两次意想不到的作用,信王抓住机会进攻,郇王失了先机,为保存实力,他率军后退。
目前,信军已占据大半个邽国,还差一些,就能全部收拢回来了。
嘚嘚嘚嘚,战马蹄声疾速如同鼓点,一场骚扰战之后,穆寒渠广张覆迅速率军后撤,折返大营。
金戈铁马,风驰电掣,冲进辕门,利索翻身而下。
渠广畅快大笑:“痛快!!”
和穆寒合战就是痛快,非常漂亮的一场袭击,简直身心舒畅啊!
阿亚手搭上渠广的肩,下巴挑起点了点正一身热汗的膘健战马们,“嗳。”
该刷马去了兄弟。
路上一群人打了个赌,哪条路先攻至目标?穆寒东边,渠广南边,然后渠广输了。
渠广粗犷笑声戛然而止。
轮到阿亚张覆等人哈哈大笑,张覆拍了拍渠广的肩:“辛苦了兄弟。”
十几匹马,刷子塞到渠广手里,渠广瞪大眼睛,“……刷就刷,老子就爱刷马!”
他瞪了眼看笑话的麾下兵士,“看什么看,敢看老子笑话,看老子不练死你们这群兔崽子!”
兔崽子们轰然四散,阿亚张覆等人哈哈大笑,连穆寒也不禁翘了翘唇角。
于是,愿赌服输的渠广就在众人围观下,苦哈哈刷起马来,还时不时被挑剔不够仔细,最后渠广把刷子一扔,追着张覆打上去。
闹了足小半个时辰,最后听得太子丹从王帐回来了,大家这才停下去复命。
复完了命,晚膳也用过,这才各自回去。
踏着晚霞,穆寒步履飞快,渠广跟得上,但不免很奇怪:“走这么快干什么啊?”
阿亚并不会以韩菀打趣,于是闭口不言,张覆却没这么顾忌,他大笑:“人家那是着急看媳妇信呢,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打光棍啊!”
渠广惊讶:“穆兄弟成婚了?”
穆寒点头。
他这年纪,成婚也正常,但渠广不免很可惜,好不容易脱了籍,当然想拼一把出身然后娶房好些家世的媳妇了。别说他们俗,半辈子人下人的苦楚,刀头舔血挣战功为了什么?
不想张覆挤挤眼睛:“别可惜了,你还是可惜可惜你自己吧,”年纪一大把还光棍,“人穆寒媳妇不是奴籍。”
不但不是奴籍,还是个贵女。
“你就算拼上个大将军,只怕未必能遇得上。”
这真的让渠广惊跌下巴了,怔了半晌:“兄弟,你厉害了!”
他翘起大拇指,目瞪口呆:“真真太厉害了!”
“快说说,怎么娶的,哪家的啊?……”
穆寒十分嫌弃把渠广扒拉开,“去!”
他自不会闲谈韩菀半句,嘴巴蚌壳似的怎么撬也撬不开,同时瞥一眼张覆。张覆举手,拍一下嘴巴,表示嘴巴关门不会再透露半句。
“喂,你们怎么这样,太不够兄弟了吧!喂喂……”
拉扯到分开都没结果,渠广不干了,追着张覆屁股后面去了。
越走越远。
穆寒立了片刻,无奈摇头,和阿亚对视一眼,两人肩并肩转身。
阿亚笑叹:“以前啊,哪里想到日子还能这么过。”
穆寒顿了顿,轻声说:“是啊。”
……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渲红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无垠的天穹,苍浑原野,飒飒秋风正迎面而来,雄兵肃杀,枕戈待发,人伫立其中,一襟热血豪情油然而生。
在这里,他是穆寒,不是亲卫队长,也不是主子身边的红人,他是独立的,他的存在只代表自己。
一个多月的军旅生涯,恍惚很慢又飞快,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感觉,和以往任何时候的都不同。
热血,战场,同袍,兄弟,这些的这些,让他血脉贲张激情滂湃的东西。
穆寒终于开始,渐渐有些明白韩菀曾说过的那些话了。
……
忆起她,思念如织。
穆寒快步回了营帐,挑亮灯火,顾不上坐下,就飞快取出刚才太子丹递给他的信筒。
只翻过信筒一看,却一怔。
火漆有点点区别,这信不是韩菀写的,是罗平。
有点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韩菀的上一封回信昨日才来过,第二封没这么快的。
罗平这是有什么事吗?
穆寒坐下,飞快拆开信,展开一看,唇畔微笑渐渐敛了。
方才飞扬心绪一扫而空,变得低沉了下来。
罗平没说什么,只是把近日府中的琐事都说了一遍。其中包括韩菀继续坚持垒墙分家布置,十分的认真期待,还有孙氏那日说的话。
其实不独孙氏,穆寒本事没见过也听过,大家都说他必能建功,仆妇圈子便有些嘴碎妇人开始悄声议论他以后还回不回来?要以后真当了大将军,会不会纳小?
韩菀和穆寒的恋情闹得这么大,虽议论主家被抓到会惩罚,但禁绝还是不可能。
孙氏也是听到了这些八卦,才更加生气。
罗平主要是想告诉穆寒,韩菀为他承受的压力并不小,她背后为他付出很多。
他希望穆寒能知道。
穆寒当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哪怕罗平不说,他也知道。
但罗平不知道的是,其实穆寒直到现在,都还在犹豫。
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继续留在军中?
半晌,穆寒起身坐在床沿,探手取出放置里侧枕伴的小匣子,打开,将里头的信帛小心翼翼取出来,又细细重新展看了一遍。
他将这一叠信按在他的胸口。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牺牲。
连渠广还不知她身份,闻言都震惊失语。
她为他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今日他才恍然,原来比他原先以为的还要更多。
还记得当初刚脱了籍那时,穆寒就迟疑的,他在想,要不要回去?
韩菀就问他,他还想留吗?
穆寒答案是想的。
他在这里体会了许多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也开始明白韩菀所说的话的意义。
韩菀鼓励他,支持他。
她说才建功就退伍岂不可惜?她觉得从军很好,她的穆寒武艺卓绝,能马能战,又读过兵法,必能建一番功勋的!
她呀,就等着就将军夫人那一天啦,还让他努力一些。
晏晏笑语,俏皮可爱,穆寒不禁会心一笑。
回忆笑过之后,他重新展开她第二封回信,墨痕干透还很新,娟秀字迹满帛都是鼓励,穆寒又再细细看了一遍,心里又甜蜜,又愧疚。
他离开了,她一人独睡,她很怕冷的,还爱娇得很,要他抱着才肯睡觉的。
他曾起誓要守护她一辈子的。
可这次从军,也不知要分离多久?可能三年五载,也可能十年八年,甚至有可能更久。
聚少离多,常年不见,都是为了他自己。
穆寒忆起孙氏那抹讥诮的笑,还有今日罗平的信,他心下难安。
她越支持鼓励,他就越难安。
他确实喜爱这全新的军营环境,这里让他血脉贲张激情滂湃的一切。可他也思念她,他说过等脱了籍,再稍立下一二战功就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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