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牺牲的已经太多了,穆寒他并不愿意她虚度青春,还要苦苦枯等。
他真的也很想为她做些什么。
穆寒很矛盾。
他心事重重把信帛收好,怔忪许久,之后研墨提笔,可写了半宿的信,裁了十几次的绢帛,都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作出选择,第二天就出事了。
出了一件不甚关乎战局,却对韩家人影响巨大的事件。
……
十月初二,初冬。
信军已差不多收回整个邽国,剩下的长邑蓝安二城,由于背靠郇国界,和郇国西南大城岙陵互为犄角,又有郇国重军屯驻,一时半会并不容易取下来。
信王就不愿意再等,如今申王去世将近三月,各国陆续涉及大小战事,局势已大变,已不可能再扭在一起了。
宣告正名的时机也到了。
信王随即折返最近的邽都,设祭台,遥奠先帝和在今年初夏再度暴毙的幼帝。
承玉玺,展血诏,痛陈申王不臣狼子野心,歃血立誓不负姜梁所托,广发檄文布告天下,正式举起王师大旗。
王师第一剑,剑指郇国!
……
玉玺血诏一出,震动整个天下。
名正言顺,有志名士纷至沓来,就连许多自认没能力角逐天下,只希望能择一大国依靠的自保的小国都纷纷靠拢过来。
距离远的,悄悄送出一封国书;距离近的,直接宣布归附。
一时,信王未得天下,便已先得了正义人心。
郇王之怒,可想而知?
他距离邽都是最近的,信王展玉玺血诏的第二天,他就接到叫急传报了。
郇王险些气得脑溢血,大怒下把整个王帐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岂有此理!!!”
郇王寝衣赤足,披头散发,直接提剑把整张紫檀大案劈成两半,“哐当”一声巨响,他怒不可遏:“韩菀!韩伯齐!!!”
郇王一瞬间已全部明白过来了,韩伯齐,还有韩菀,这玉玺血诏,必然是韩菀献给信王的,作为她投向信国的投名状。
而这个投献,必然是在她率韩氏通过公羊夷投向他之前。
郇王一时气恨得连胸臆都炸开:“好一个韩元娘!好啊!!!”
被愚弄的巨大愤怒,还有!那个该死的韩伯齐!!
他是郇国东阳君!!郇国庇护他韩氏多代,给韩氏赐爵让其生根,这韩伯齐竟然不愿意把玉玺血诏交给他!而是要另寻他人。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更重要的,对他争夺天下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韩伯齐!!!!”
“你该死!!”
……
可韩伯齐已经死了。
过不得几日,有消息传回,郇王命焚尽东阳君府,扒了韩氏祖坟,将韩伯齐启棺焚尸,挫骨扬灰。
……
讯报发回,穆寒霍地站起,直接整个炕几撞翻,滚茶泼在他的大腿上,他恍若不觉。
穆寒大惊失色。
他算是最知晓具体详情的其中一个人。
韩菀早早就想着转移父祖棺椁,可惜以前一直不行。这墓室封死后重启墓门并不容易,得卸了墓碑,深挖进去,再用暴力撞拆才行,动静非常大的。
祖坟挨着东阳君府,乃族人聚居之地,人多眼杂,郇王监视也多,韩菀根本就不敢乱动。
她是和太子丹商定撤退之后,立即遣人回东阳准备,算好了时间,在西郊别院遁撤的同时,一边通知族人并帮助撤离,另一边趁乱开墓起棺的。
开墓并不容易,石棺石椁也非常沉重,来不及一次性运走,成功起出来之后,底下人就按计划运出东阳,先藏在其中一个预备地点的山中。
韩菀打算等风声过后,才把父祖棺椁运回信国安葬。
谁曾想,有族人自作聪明转投了郇王,透露棺椁材质和墓门结构复杂破开所需时间,判断棺椁走不远。
还自动请缨佯作出一出求救戏码,韩菀遣去东阳起棺和襄助族人的人上了当,被尾随确定了棺椁范围。
郇王怒恨难平,下了死命令搜了出来,最后将韩伯齐开棺焚尸,挫骨扬灰!
穆寒紧紧抿着唇。
片刻,他侧头看太子丹:“殿下?”
太子丹眉心紧蹙吐一口浊气,闻言颔首:“你去罢,速去速回。”
“是!”
穆寒飞速转身。
他现在只能祈祷,韩菀不要太难过太悲恸了。
……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韩菀得到消息时,她已出卞山关到了邽国,她眼前一黑,直厥了过去。
人直接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诶,超级肥肥的一章,阿秀尽力了,明天见了哈宝宝们~(づ ̄3 ̄)づ
最后还要感谢投雷的宝宝哒,笔芯笔芯!
绯雪扔了1个地雷
天空华炎扔了1个地雷
球球的牛牛扔了1个地雷
第116章
“主子!!!”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骇了,连罗平都被震的头眩眼晕,慢了半拍,他急忙飞身一扑,但还是迟了一点,韩菀结结实实栽落在地面上。
幸罗平及时垫住了她的上身和头部。
“主子,主子?”
临时官衙外,兵荒马乱,罗平大惊失色,火速抱起人飞奔入内,医士很快被背了过来,赶紧给施针按压人中。
好半晌,韩菀才醒转了过来。
她面色雪般苍白,唇一下子失去颜色,浑身控制不住在颤抖,医士在她背部用力拍了一下,她才重重喘了一口气出来。
她脑子嗡嗡的,往后栽倒在床上,饮下匆匆熬出来的一碗药,烫得她泪流满面。
蓦韩菀一抹眼泪,往外冲了出去,她翻身上马,重重一扬鞭疾冲而出。
……
初冬的风掠过旷原,一下子就猛烈起来,劈头盖脸,灌进胸腔,肺腑一阵阵冰寒的窒息。
裹着额头的巾帕被吹走,兜帽被刮掉下来,银鼠皮斗篷猎猎飞起,韩菀额角针扎般的细密冷痛。
可她并没有停下来。
她突然很想见见穆寒。
她距离他已经很近了。
半宿疾驰,驱马疾奔百里,冷风呼啸泪流满面,她迎着初升的朝阳抵达信军大营外。
驱马站在高坡上,俯瞰山下连绵不绝的营帐戈戟,她一直绷得紧紧的脊背垮了下来。
矗立许久,她哑声说:“回去罢。”
大悲大恸,她冲动了,军有军规,怎能说进就进说见就见,万一穆寒出任务呢?
即便没有,影响也不好。
“我没事,不进去了,回罢。”
她对罗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一扯缰绳,驱马掉头下坡。
“主子?”
罗平眉心紧蹙,韩菀声音很嘶哑,面白得像张纸,她看起来并不像已经没事了。
他会一些医理,知晓这等骤逢大悲的情况,宣泄出来才会好的。
罗平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山下大营,想了想,还是决定叫人去通知穆寒。
一侧头,前头主子的马却倏停了下来。
罗平立即抬头望去。
远远的,来路有一骑快马疾奔而来。
很快,天边远处一个黑色的小点,寒风呼啸,黑色披风猎猎翻飞,迅速接近,越来越清晰。
“是穆寒!!”
嘚嘚嘚嘚,鼓点般急促的马蹄声,旋风般逼近,那身影非常熟悉,罗平陡然睁大眼睛。
这一个昼夜,穆寒已经往返了容邑一趟。
他担忧韩菀,心焦如焚,一向太子丹告了假,连夜飞马出了营直奔容邑,再重新折返。
一夜不停,他嘴唇发干,面有风霜之色,驱马一个飞跃上了坡,翻身下地半跪在韩菀马前,焦急仰头。
“主子!!”
我来了!
……
马蹄声停了,旷原之上,冷风咆哮而过,韩菀低头看着他,“穆寒?”
想见的这张脸终于出现在她面前,韩菀动了动,才觉手脚冰冷僵硬,竟有些控制不住。
她想下马的,一绊却直接栽了下地。
穆寒立即接住了她,他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菀儿,菀儿,我来了。”
“对不起,我来迟了。”
忽泪流满面。
韩菀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平复过来了,半宿淌泪,眼窝干涩,她以为自己也已经流不下眼泪来了。
可事实上,被穆寒紧紧抱在怀里,熟悉温暖的结实胸膛包裹着,他不断低头亲吻她,告诉她他来了,对不起他来迟了。
泪水就这么汹涌而下,韩菀失声痛哭。
她抓着穆寒的衣襟,嚎啕大哭。
“穆寒,穆寒,阿爹他,他……”
韩菀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她攒紧穆寒的甲胄,蓦直起身:“我要杀了他!!!!!”
韩菀身体筛糠般抖着,她跪在地上,悲恸厉声:“他们该死!!”
“我要他们都死!!他们全部死!!!”
咽喉火灼般刺疼,她声调太高直接伤了嗓子。声音变了调,如夜鸟悲啼般撕心裂肺,她双手冰一般冷,头脸和双眼却一瞬充血赤红。
“好!”
“他们都该死!!”
穆寒点头,紧紧抱着她,“我们一定会杀了他,为主君复仇的!!”
韩菀脱力身躯一下子瘫软下去,她伏在穆寒的怀里,紧紧捏着他的衣襟,眼泪长流。
……
韩菀晕厥过去。
大悲大恸,半宿冷风,终于哭喊出声之后,她晕厥了过去。
没多久就发起高烧。
穆寒赶回营中带军医赶回来,施针用药,反复熬了一天多,才渐渐退了热。
屋外有呼呼风声,还有穆寒和军医低低的说话声,太子丹也来探望过,驿站板房粗陋,一缕阳光从头顶和墙壁的缝隙投下来,落在她的床头窗畔。
她怔怔盯着。
穆寒轻轻推开门,发现她醒了,“菀儿!”
他快上前,将手上药碗放下,轻轻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穆寒?”
唇刚动了动,喉头一阵火烫过的刺痛,干炙涩痒,穆寒赶紧制止她,“你伤了嗓子。”
他端起案上温着的蜜水给她润了润,候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给她喂了药。
韩菀很安静,有些怔怔的,直到穆寒喂好了药,小心将她放回床上,她眼珠转了转,看了穆寒片刻,才哑声说:“……我想祭奠父亲。”
“好。”
穆寒低头吻了吻她,“我去准备,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好不好?”
韩菀点点头。
韩菀躺了一天,第二天天明时起来,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和穆寒一起登上高坡。
天将明未明之时,阴与阳交汇之际,韩菀遥望东北,那是东阳君府的方向。
檀香袅袅,伏地叩拜,久久,她才站起身,将酒水洒在地面上。
捻起一把纸钱,往天空一洒。
黄白圆形纸钱被凛冽山风一吹,狂风乱舞,往东北方向飞洒而而去。
韩菀默念,阿爹,我会为你复仇的!
还是被焚棺毁尸的韩氏列祖。
寒风呼啸,衣袂猎猎而飞,吹起韩菀的兜帽和斗篷衣摆,她纤细身影在北风咆哮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的瘦削纤弱,穆寒很快就上前,脱下斗篷裹住她,“我来。”
一把高高扬起,纸钱纷纷如雨,在阴阳交汇的时分漫天洒下,祭奠亡人阴魂。
一把又一把,一直到天色大亮,香烛燃尽,纸钱尽洒,穆寒护着韩菀下山。
他把韩菀抱在马背上,紧紧握着她手,对她说:“我们会杀了他,杀了他们。”
“为主君复仇!”
穆寒已不再犹豫迟疑,他有了要做的事,他要为主君复仇,为妻父复仇!
他要亲手手刃仇人!
亡国,亡家,看着所有在意的东西在眼前毁灭,受尽痛苦和恐惧,再亲手将其诛杀。
一个不留!
韩菀捏紧穆寒的手,哑声:“没错!”
……
山坡风很大,刮起碎石草屑漫天飞舞。
一行人驱马而下。
到底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两天时间,韩菀情绪已平复了许多。
只心情依旧低落,她的病也还未算痊愈透,方才又痛哭了一场,精神头便有些撑不住,还未下到山脚,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穆寒小心抱着她,用披风斗篷裹得紧紧的,待回到山脚的小驿站,小心翼翼把她放回床上。
叫了军医来诊脉,又熬了药,小心扶起她喂药。
她全程都没醒过来。
韩菀其实是个很醒睡的人,她从未有过这般沉睡动也不知醒的时候,可见大悲大恸之下心力交瘁。
穆寒守着她。
他就坐在脚踏上,小心给她喂了药,又哺了一点蜜水,再绞了温帕给她擦嘴,擦脸擦手。
擦拭过她白皙手掌的泥尘,一根根揩过十指,她指尖原来修剪得精致圆润的指甲已差不多全崩断了,是那日初见她攒着他甲胄在他怀里痛哭时劈折的。
铁甲坚硬,她指甲崩出了血。
穆寒小心给擦拭过,挑药一一抹上,才用丝帕小心裹起来,放回被子内。
她脸色很苍白,唇色也是,一夕失去血色到如今都未能复原,眉宇间犹带几分病气,纤瘦的小脸陷入靛青粗布枕褥内,显得格外羸弱。
他心疼极了。
也恨极了,恨极了郇王!
他小心翼翼给她掖了掖被子,跪在床头,在她的眉心印下一个极疼惜极温柔的吻。
108/124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