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有四类,天雷阴火、刃风重霜,其中天雷是最为常见的,一般的小仙渡劫不过一道天雷,愈往上,天雷的道数愈多,青阳上一次渡劫时受了三轮八十一道天雷,共计二百四十三道,这已是神仙界迄今为止在历劫时所受天雷道数最多的一次。
天谴的责罚比渡劫稍重些,一般会天雷与阴火并下,一滚雷携着一道火,视所犯罪行的严重程度定次数。
至于刃风与重霜则大多是德高望重的神仙主动请刑,用来惩罚大奸大恶、犯下重大罪过的神仙,此两种刑罚一下,基本都是冲着让受者魂飞魄散的结局去的。
如芷此次所犯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普通神仙受了必定如同剔骨,但对于青阳来说——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唯独担心的不是自己受不受得起,而是能否成功替如芷受这一劫。
青阳紧紧握住如芷的手,俯身将她护得更周全些。
“应当是能的。”他低声道,“即便别人不行,至少我是可以的。”
周遭的沉静几乎已到了极致,妙芜深吸一口气,揪紧身旁丈夫的衣襟。
骤然,一道亮得刺眼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伴随着响彻四方的震天巨响猛地砸向小小一隅叠风院!
火球因速度太快滚成了炽白色,与青阳的结界相撞后迅速膨胀,胀到不能更大时倏地爆破开来,四散飞溅的火花终于展现出它的真面目——竟是森森绿色。
☆、第18章
这绿色令人触目发悚,乌熠终于明白为何阴火要名为阴火——那火虽是从天而降,却与冥府鬼火是一样的颜色。
第一道天雷阴火与青阳相搏,连他的结界也未能进入,这意味着它们会与青阳的力量相搏,也意味着,青阳的确可以代如芷受刑,否则那火球定会停在结界之外,只等如芷露面。
上天刑罚一旦抵抗,之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只能是加倍的刑罚。
青阳冒着风险做了试探,立刻便要撤除结界,否则即便是他,也不知能否承受得起天神翻了倍的怒火。
身旁迫人的压力消失,妙芜知道下一道刑罚便将会实实在在地落在青阳身上了,她心中忽然十分羞愧地萌生出一丝庆幸的念头。
第二只火球来得很快,比先前那一只大了一倍,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口子,直冲青阳头顶而来。
青阳泰然如山地端坐不动,连鬓间的那丝碎发也漾得悠然。
火球触及青阳那一刻,白光与蓝光融合在一起,而在这两色光芒之中,一点鲜红如火的赤色稳稳亮了起来。
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之间,这点红光显得尤其微不足道,但它就是那么顽固而刚毅地横在中央,仿佛坚不可摧。
那红光悬在青阳心口。
青阳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抚了一下那点红光,觉得全身暖意尽数凝结于此。
火球渐渐与青阳融为一体,最终消失无踪,但火球的那股力量尚在青阳体内横冲直撞。
他的四肢百骸一阵酥麻,随后他身体各部分都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青阳漠然闭上双眼。
待他的身体方才回暖,下一道火球又已经到达头顶。
火球共降了九道,若加上先前被拦在结界外的,便是十道。
最后一道火球融入身体后,青阳闭着眼缓冲了很长时间。
怀中如芷忽然翻了个身,双手揽住了青阳的腰——青阳将将恢复的触觉顿时再次瘫痪。
四周已安静下来,叠风院内的黑雾也渐渐散去,沉下来的天幕仿佛在远离,没了那股让人难以喘息的压迫之感。
妙芜第一个冲进院内,远远地看见庭院中那位红衣尊神的背影。
他脊背挺拔,头微微低下去,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长发被一根红丝带绑了,柔顺地趴在他背上——周身一股清冷气。
妙芜想,再也没有谁能如青阳一般,只是坐着,就让旁观者体会到他从骨子内散发出来的孤独。
她伸手拦住刚走进院子的姬相一,回身对乌熠吩咐道:“今夜你回朝露峰歇着罢。”
这孤男寡女的!
姬相一下意识要反对,却见妙芜看着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乌熠倒是没什么胆子反对,乖乖领了命回他那多年未回,已经不太记得模样的小屋。
离开时妙芜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院门,又顺手下了一道结界,免得哪个不长眼的跑来打扰。
姬相一忍了忍,没忍住,“你这样,总让我觉得你是在拍未来女婿的马屁……”
“未来女婿?”妙芜轻笑一声,“看来你倒也不笨。”
姬相一砸吧一下嘴,“这个我自然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妙芜一抬眉毛,“我怎么?”
“小丫头就是你的心头肉,寻常谁多看一眼你就恨不得剜了人家眼睛。”姬相一疑惑道,“怎么一到青阳帝君,你这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道山弯似的?”
“帝君又不是寻常人,他和如芷呀,”妙芜凑近姬相一,点了一下他鼻子,“比你亲!”
姬相一忽然想起今日帝君用来堵他的话,此时恰好是拿出来问的时候,便开口道:“青阳帝君和小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是麒麟又有什么关系?”
此问一出,妙芜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上前挽住姬相一的胳膊,扯着他远离叠风院,“这事儿说来话长,等回去了,我再慢慢与你讲。”
青阳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但他此刻不想动。
又呆坐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抱着如芷站起身来。
睡梦中的如芷仿佛有感应似的,随着他的动作也动了一下,不再是抱着他腰的姿势。
感受到腰间的触觉消失,青阳微微一顿。
他出神地木然直视前方,有些遗憾,又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声悠长的“唉”。
屋内一片漆黑,青阳将如芷轻放回她的小床,弯腰那一刻,他忽觉心口一痛,有什么东西猛然涌至口腔,舌尖随即便尝到了一股腥甜之味。
青阳身子僵住,许久才慢慢直起。
他并未再点燃鲛油灯,就那般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打量他的心上人。
她的前世今生都很是令人费心,翻天覆地惹是生非独有一套折腾的法子,可她也一直就有这样特殊的魔力:一旦她静了下来,便叫人觉得整个天地都仿佛万籁无声。
青阳很想一直看下去,但一身伤痛再加疲累上涌,他实在撑不住,只好容自己小憩片刻。
便是这片刻的小憩,使得他未能看见本该睡得香甜的如芷忽然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第二日天蒙蒙亮,如芷先于青阳醒来,一睁眼她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帝君。他单手抵着茶几撑起脑袋,是一个难以酣眠的姿势。
刚经历一场深长的大梦,如芷脑袋尚不清明,想了许久,她才终于将昨日晕倒前的画面拼凑起来——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护住了她。
虽然如芷并不觉得有妙芜在,姬相一真的会将她怎样,不过青阳的所做所为也是一片心意,如芷没心没肺但并不狼心狗肺,知恩图报她还是懂的。
她盘起腿,双手握在脚踝上想了半晌,决定不再记这个娘娘腔的仇,加上之前要他道歉的事情,也都一笔勾销。
恩,再附赠一颗东海珍珠好了。
如芷翻身下床,跪在地上伸手在床底下摸了半天,摸出一只楠木箱子,箱子表面只雕了一串玉斛小花,再无别的装饰。虽然这箱子外貌普通,但打开箱子,里面铺了一层鲛丝,摆放的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是如芷的小金库,她的全部身家都储存在这小小的箱子内了。
☆、第19章
如芷一向不喜欢出门,每次出门都必定是要去淘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些东西被她珍重地藏起来,寻常人要看一眼她都不肯,更别说送了。
上次前去东海讨珍珠时,如芷带了自己从南冥海底挖出来的一块指甲盖大的沉熏石去换,其实她到现在也不晓得沉熏石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入海时偶尔看见,觉得这玩意儿光泽好看,便带了出来,一直也没什么用处。
谁知那东海水君见到这么一小块石头如同见了珍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三颗珍珠,一颗金色,一颗透蓝,一颗玫瑰红。
三颗珍珠个个拳头大小,浑圆无暇,俱是从水君宝库中取出来的。
如芷想着帝君喜欢红色,便拣了那只玫瑰红的珍珠出来,不舍地摩挲许久,才忍痛将它放在一边,又小心地将箱子藏了回去。
倒不是她有多大方,只是她觉得青阳理应受这样的谢礼。
虽说在如芷眼中,姬相一并无什么威信可言,但经过前些日在天宫时的亲眼所见,她如今也晓得以姬相一的地位,数遍世间神仙也没有几个敢冲撞他,而青阳作为麒麟族的独苗苗,身负为一族传宗接代的重任,却依然奋不顾身地为了她与姬相一正面交锋,这份舍身之情她不能不重谢。
只是如芷再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青阳为何要如此护她了。
青阳早就被如芷的动作吵醒,只是一时未组织好语言以解释突兀而来的自己。
待他思考好了,一睁开眼,对上如芷近在咫尺的脸。
如芷嘿嘿一笑,抬手将红珍珠放在他眼前,问道:“好看么?”
她凑得太近,以至于青阳压根儿看不清这红珍珠长什么样,满脑子只有她的脸。听见她发问,青阳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喜欢!”如芷掰开青阳撑着脑袋的拳头,将红珍珠放在他手中,“昨天谢谢你帮我,这个是谢礼。”
青阳恍然以为她知晓了天谴之事,惊异又茫然地问道:“什么?”
“昨天你不是帮我怼了我爹嘛,我谢谢你呀!”如芷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他的手。
青阳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珍珠,一眼认出这是东海珍珠,许多年前东海水君也曾送过他一颗更大的,不过光泽不如这一颗,颜色也是这颗好看些。
这么贵重的东西,青阳没想到如芷能舍得送他,一时很是受宠若惊,不知道回应什么好。
憋了半天,青阳只憋出来“多谢”二字。他把珍珠揣进兜里,眼神飘了飘,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啊?哦——”
如芷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姿势,退后一步指着青阳眼睛道:“因为我刚刚才看到——你睫毛好长!”
噗——
仿佛沸水腾开,青阳不由自主摸了摸耳后根,那里正烧得厉害。
“我将炼丹炉从暨阳真君那处带来了,”青阳尝试转移话题,“你看,是由我给凤帝送去,还是你自己送去?”
“我都送给他了,你又带回来干吗?”如芷惊讶地瞪大双眼,“反正我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也没那么小气吧?大不了我一会儿再去给他赔个礼道个歉嘛!再说了,他堂堂凤帝,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岂不是驳自个儿面子吗?”
如芷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爹真的很爱面子的!”
青阳:“他打你了?”
如芷挤眉弄眼,“他想打来着,这不是都把我追到连炎坡了么?不过他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可能追的上我,嘿嘿!”
青阳:“……”
他一时竟不知道拿这满嘴跑火车的小丫头片子怎么办……
爱面子的姬相一一起床连例行公务也不去做,早早地瞒着妙芜跑到了叠风院来。
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来得及细想,后来回忆起青阳突然来了南禺山,必定是因为找他有什么事情。
昨日青阳看见自己教训如芷时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大概是预先知道炼丹炉一事,如此一想,帝君定然是前来送炉子的!
想那小小真君也不敢收自己这么大一份礼,无论如何,只要炉子最后又回到自己手里,那小混账犯的事情也可既往不咎。
姬相一越想越觉得愉快,昨日烦闷一整日的心情也终于晴朗起来。他神色轻松地站在叠风院门前整理好衣襟,迫不及待地研究起妙芜的结界。
妙芜的结界对姬相一来说解起来不难,他三下五除二地解了便推门进去,刚进院子就看见自己的宝贝炉子,而炉子一旁不那么宝贝的女儿正大大咧咧说着什么。
“……沉熏石嘛,我见过,有什么好稀奇的,大不了我下海给他捞,也没有多大一坨,我肯定几天就给他捞回来!”
嘶——说她不知天高地厚都是在夸奖她!
姬相一方才转豫的心情顿时变得很不美好,窝了一肚子火想要发作,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青阳,估量了一会儿自己与青阳吵嘴的胜算有多大,最终恹恹地熄了火。
青阳看见姬相一,将喋喋不休的如芷拉到身后,对姬相一拘礼客气道:“我正要前去归还凤帝的炼丹炉,未想您就来了。”
姬相一刚点了个头,又听见青阳启声道:“我昨日前来拜访,原本便是要替暨阳真君来归还这只炉子,他要我代为转述,说自己万万不敢接受凤帝如此厚礼,还请凤帝一定收回。”
青阳与姬相一往常并无特别多的交集,二者又地位相当,相互说起话来一向是客气而疏离的,只是青阳昨日忧心如芷,言辞便激烈了些,此时他既然已经主动开口,姬相一也不好再端着,便礼貌地回了一礼。
还未等姬相一说上话,如芷从青阳身后探出个头,“老爹,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真的没面子。”
面子顶个屁用!
姬相一真想一脚把这小丫头踢到南冥海里去。
“老爹,”如芷丝毫没有眼力见地继续道,“昨天是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你那么宝贵这炉子,我一会儿就去给你找沉熏石,也找这么多,这个你就给了暨阳老头儿吧……”
姬相一忍无可忍,“碎丫头!你自个儿宝贝一大堆,哪儿来的脸拿我的东西去做人情?”
小丫头有理有据地反驳:“我的东西暨阳他都不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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