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头一回。北顾纵然冷静,却也做不到平时那般自在。
南望在北顾盖上被子后,酒已醒了大半,睡不着了,却只是背对着他,盯着眼前的白墙。那阵清幽的梅花香丝丝缕缕飘过来,惹得她有些心乱。
北顾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忍不住翻了个身面向南望,看她吓得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北顾哭笑不得,“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南望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语气生硬道:“睡觉便睡觉,你翻来翻去的做什么。”
“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想同你说。”北顾道。
“你说。”南望极少见北顾如此认真地说要同她说事,所以她也准备好了要认真听。等了许久,身旁的人却没再出声。
南望以为北顾又在耍她,便翻过身去想将他按住一顿打,手刚要抬起来,就见他撑着一只胳膊半躺着,手托着腮笑盈盈地瞧着她,双眼仿佛装满了天边的星辰。
南望的动作僵了僵,又默默躺下,却不好再转回去,只低着头不看他,“你怎的半天不说话?”
“还在想要怎么说才合适。”北顾伸手摸摸南望的头发,“你急什么?”
南望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有些烫,“我们两个还须想什么说辞,你直说便是了。”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听雨阁时我说过,关于你提的那个事情,我会想办法。”北顾表情认真,“你身份特殊,又不愿回宫,但我们两个在一处,不方便的事有许多,且日子久了难免遭人非议。此次你不回凌苍的理由是进深山察看地形,我想倒不如编个借口说你在山谷里遭了埋伏,救治无效。届时再给你服一剂假死药,便可瞒天过海。然后我再辞官隐居,我们就能浪迹天涯了。”
“你竟也会想着浪迹天涯?”南望兴奋起来,眼中写满期待。
北顾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那你愿不愿意?”
南望想了想,眼神黯淡下去。她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我自从拿得起兵器起,便经常在外边打仗,虽是去过许多地方,却大都是荒僻的边境。我时常想,日后若是能卸下这许多担子,好好游遍整个东源,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时常听人说起丹屏镇的红枫、江南的桥流水、南海滨的落日、天泉边会跟人洗澡的野猴子……还有许多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我一个人当这浪子游侠却又太孤单,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起这些事的人。你问我愿不愿,和你在一处,我自然是愿的,无论去哪。”
北顾以指为梳,轻轻梳着南望的长发,也不插话,只听她讲。
南望顿了许久,道:“可却也只是想想罢了。如今东源表面安康,实际却是一团乱麻。上有叶萧懿那个昏君,下有这么多黎民百姓,我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又怎能逃掉这些事情,和你四处逍遥?”
北顾叹了口气,“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不大敢跟你提。”
“一时半会是不可了,或许再往后还能有别的办法。”南望道,“我不是早说了,我们的时日还长着,不用急。”
话虽是这么说,但南望的无奈却也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北顾捏了捏她的脸,扯出笑的弧度,道:“嘴上说的倒好,那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给我笑一个。”
“行了行了。”南望撇开北顾的手,“不早了,该睡了。”说着打了个哈欠,也不再理北顾,自己蜷成一团就闭了眼。
北顾盯着帐顶发了好久的呆,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道:“我知道你最想要天下太平。那在你看来,那些扰了东源太平的人是不是十分可恨?”
南望半梦半醒间说话含糊,意思却毫不含糊,“那都是些不共戴天的东西。”
此话也在北顾的预料之中,他却没再说话,怕她再搭几句就又清醒了。他自己却毫无睡意,屋里熄了灯,黑黢黢的一片,他的目光也不知该落在哪。
门边传来捅破糊纸的窸窣轻响,北顾听见了,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响声过后,一枚暗器直射进来,稳稳扎在床沿。
北顾伸手将它拔下,连同上边扎着的信件一道心收入袖中。
他动作极轻,不想南望还是被惊醒了,问了句:“怎么了?”她向来对危险特别敏感,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
北顾镇定道:“是只耗子罢了。”
见北顾不慌不忙,南望也不再怀疑什么,只一声“哦”,又放心睡下。北顾听着没什么动静了,才慢慢翻过身去面向她,她却刚好往他这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脸还在他胸口蹭了一下。
北顾突然被南望身上的幽香包围,反倒无措起来,心跳也有些加快。
他抬起手,却觉得顺势抱着她也不是,推开又不舍,犹豫许久,才开口道:“你……”
“你过来些,我有点冷。”南望道。
得了这句,北顾才敢往里边靠,手也心地搭到南望身上。见她没跳起来打自己,北顾松了口气,又将她揽入怀里,抱得紧了些。
像抱着他的万里江山。
第41章
听着南望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北顾便慢慢移开抱着她的那只胳膊,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许是睡得沉了,他放心才下床去穿衣服。
北顾将斗篷披上,宽大的兜帽拉上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房门一打开,楼下的嘈杂就涌进耳朵里,吵得他不由皱眉。来到一楼,他径直走向角落的那张桌子。那里坐着两个人,杯盘碗筷却放了三份。
若不是因为早已收到他们传来的密信,北顾也不会无缘无故同南望提出要到这个地方来。
“您可算来了。这留仙酿实乃好酒,我们家公子特意给您留了几杯。”蓝衣男子说着就给北顾满上了。
北顾打量着这蓝衣男子的头巾,忍不住道:“你这易容术蹩脚就罢了,好歹将你那白头发染一染。不染也罢了,还包不严实。现在这副模样算是怎么?”
“不碍事,不碍事。”池珩摆摆手,“这地方多的是这副打扮的人,没人会细看。”
北顾看向旁边那位被称作公子的年轻男子,“参见……”
“在外头不必多礼,免得引人注意。”年轻男子低声道,“你可同他一般,唤我一声公子。”
“是。”
池珩早已同北顾提过,北溟国君池楚遥与璇玑互相牵制着,却不到对立的地步。北顾明白,能坐在这样一个位置的人,并非等闲之辈。
池楚遥也没问北顾是不是那位璇玑少宗师,仿佛一眼就看得出来,只朝北顾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这面子是不得不给,北顾也回敬了池楚遥。
“你的事情,池珩已同我提过。”一杯酒下肚,池楚遥开始切入正题。“你要留在东源为我们效力,我不反对,只是你能否同我详细说说东源的现状,与你心中的打算?”
“只怕这些在公子看来,不过是些幼稚的想法罢了。”北顾稍作推辞。
池楚遥却道:“无妨。”
北顾想了想,道:“三年前东源与西渊的那桩旧事,想必您也听说过。我那时候运气好,师父将我放下山去,得到了今日的荣华。我处在这样的位置,看到的东西自然比旁人要清楚得多。现如今的东源,在你们看来或许仍是祥和,但内里早已一片乱麻,若想击溃,只需一些契机。我留在东源,便是在等那个契机。”
“若连你都说乱,那该是乱成什么样子?”池楚遥问。
“第一便是国君。他掌权后,留下的臣子中虽有忠心的,但更多的却是心怀不轨。这位国君先前懒散惯了,见的东西不多,即便有心思,却也极易被迷了眼睛。我此次北上,他对经了我的手的东西一律查得极紧。虽说先前在皇城时我与他便在某些事上有分歧,但他也不至于同我翻脸,怕是信了别人挑唆才会如此。”
北顾喝了口酒,“再来则是那些臣子,国君在他们眼中似乎仍像个傀儡。个个表面迎合奉承,暗地里却想着如何成为下一个操纵他的人。真正为他好的人,有能耐却也使不上劲。这倒是我们原先没想到的。”
“朝堂上是这样,民间又如何?”
“您看着也不像是第一次到朔风镇来,或许还去过更多地方。”北顾道,“在您看来,民间是如何呢?”
池楚遥笑笑,“单是这个朔风镇就聚了那么多能人,可见东源这位国君的手伸得不远。听闻年前肃仁太后曾说要将白羽林赠给我们,这位国君出面制止,我起初是佩服,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个有心无力的。如今再看,怕是连心都剩不下多少了。西边动乱再起,可不也是他自找的么。”
“公子好眼力。”北顾这样肯定着池楚遥的说法,心中也已想到了他这番话更深的意思。
“你是东源清徽观最出色的弟子,又曾做过那样大的一件事,任他人如何猜疑,想必都不会疑到你头上。东源从根基开始腐坏,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你出面与我们内外接应,颠覆这个皇朝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听到颠覆这个皇朝,北顾不由得往楼上看了一眼。
池楚遥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犹豫,便道:“你这次也带了人,怎的不让他来见见我们?”
“不过是从跟着我的侍童罢了,只会死读书,不懂这些东西,带来也无用,便让他早些睡下了。”北顾扯着谎。
池楚遥似笑非笑,“我不知你本事有这么大,竟能让东源的镇国大将军做你的侍童?”
北顾面不改色,“公子说笑了。那镇国大将军是国君跟前的大红人,怎可能屈尊做我的侍童?”
“若非两厢有情,又怎会屈尊?”迟楚遥反问。
“我和他两个男儿,哪来的……”
“是了。”迟楚遥啜一口酒,“瞧你也不是那样的人,这就更坐实了那位大将军是女儿身。”
北顾的心颤了颤,仿佛是他自己的秘密被撞破了一般,“公子是从哪听得的这些虚言?”
“从哪里瞒住的,自然就从哪里传出。一件事情若想瞒住所有人,除非它根本没有发生。”迟楚遥对上北顾的目光,“你不必紧张。此事虽叫我知道了,但断不到能让东源大乱的地步。”
北顾稳住心神,道:“那便请公子当作从未知道过此事。”
“此事我不会张扬,且我回去后会立马前往焚玉山,向璇玑众人说明。”迟楚遥提起酒壶,给北顾续杯,“若你能助我打下东源,钱财地位,你只管要,我都能满足你。”
“叶南望。”北顾忽然道。
迟楚遥倒酒的动作顿住,“什么?”
“我别无他求。”
迟楚遥微微一怔,复又笑道:“好。”
两人碰杯对饮后,北顾亮了亮杯底,道:“既已说定了,我便先回去了。”
“你有这样的能力,就没想过自己登上皇位?”迟楚遥问。
北顾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答:“这点能力,不过是比常人方便些,没什么了不得的。若坐到了那个位置,只怕会弄得一团糟。我的心思,从来不敢在这上头。”
迟楚遥似乎满意了,“你去吧。”
目送北顾上了楼,池楚遥便将酒壶随意推到池珩面前,“把剩下的喝完,我们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池珩两手抱着酒壶,“您是说准备着去焚玉山?”
“不。”池楚遥眼中竟透着认真,“准备给那位大将军下聘礼。”
第42章
岁末,凌苍城中下起了雪,一夜过去,整座城就披上了洁白的外衣。长安街上的马车多了起来,车上载着贡品或是别国的美人,朝皇宫驶去。
百姓们早早便开始置办年货。猪肉店的剁肉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屠户与客人们的大声交谈。街角的裁缝店里,姑娘们正拎着时新的布料在身上比划,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做个什么样式的新衣。三四岁的孩子已经偷偷玩起了爆竹,偶尔几声的炸响给城中的热闹又添了几分喜庆。
相比之下,宫中还算安静。宫人们托着各种奇珍异宝送到玄极殿的王座前,虽忙碌,却也无人大声喧哗。经过的花园石径旁,梅树已经抽出了花骨朵,用不了多久,梅花香又会充满整座皇宫。
叶萧懿坐在王座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玉如意,依旧是那副闲散模样。各地的上好吃食和珠宝摆件在殿中堆了一地,他却都不大感兴趣。
“今年进献的贺礼似乎都不合陛下的心意?”叶诚站在那堆贡品旁,虽是在和叶萧懿说话,眼睛却不时往那些宝箱上瞟。
“这些俗物年年都有,得到的都看腻了。得不到的,”叶萧懿顿了顿,“始终得不到。”
“东源如此强盛,这天下还有您得不到的东西?”叶诚笑道,“臣听闻景平公主嫁去了南沧却还念着您,今年往宫里送了几位歌姬,唱歌跳舞奏乐的都有,个个面容姣好。这不,送她们来的马车刚往玉泉宫去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都腻了。”叶萧懿道,“成日不是歌就是舞的,无聊得很。你去问问,那些人里可有会舞剑的?”
“舞剑?”叶诚怔住了,“她们皆是从训练歌舞演奏,怎会有……”
“罢了。”叶萧懿抬手打断叶诚的话,“孤知道不会有。你在这吵得孤心烦,这些吃的玩的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便拿回去罢。”
叶诚喜滋滋道:“谢陛下。”
正在叶诚蹲着挑东西的时候,一抹朱红色的身影冲进玄极殿,紧接着就是一声充满怒意的“叶萧懿!”,吓得叶诚赶紧跪地,“参见皇后。”
叶萧懿揉了揉太阳穴,“叶如初,你这又是怎么?”
“你成天往后宫里塞些骚气冲天的狐媚子是怎么个意思?前两日刚找借口藏了个浮香院的花魁,今日又拉进来一车妖女?那琵琶弹得跟拉锯一样,还让不让本宫睡午觉?”叶如初也不管这里是不是还有个叶诚,开口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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