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在叶启对面坐下,神情却是少有的紧张。叶启倒亲切得很,给北顾倒了杯茶,道:“南望这性子从就要强得很,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不算麻烦。”北顾看了南望一眼,“即便麻烦,我也是乐意的。”
叶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早就知道大国师年少有成,却没想到竟和南望有这样的缘分。南望托付给你,我也是放心的。”
“爹爹!”南望又有些脸红。
叶启不理她,对叶舟道:“你带你妹妹上别处玩儿去,别让她在这里碍事。我要和我女婿多聊聊。”
“是。”叶舟忍着笑把南望拖走了。
南望被拖到门口,还不忘转头交待:“您可别把我从到大那些糗事抖出来给他知道!”
叶舟带南望去找了把铁铲,到后院挖出一坛梅子酒,带到了葡萄架下。
月光透过葡萄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光。南望已经许久没有和叶舟在这个老地方说话,平日里就时常怀念着,但真正坐下来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听说你在宫里过得挺好。”叶舟道。
“是挺好。”南望拿勺子舀着酒,“皇后喜欢我。有她在,没什么人敢动我。”
叶舟点点头,“最近事多,你们的婚期叶萧懿也未定下,先去江南散散心也好。”
“我这趟出来还没告诉他。”南望道。
“反正他也不想管你。”叶舟喝着酒,“你在外边好好玩,家里没什么不放心的。”
“嗯。”南望点头应了,想想又问:“朝中那些人可都安静了?”
“不安静还能怎的。大将军都‘不在’了,北顾又有了婚约,那些人暂且想不出什么拉拢的法子。”
“那不还有你和焰离么。”南望说着便坏笑,“我倒想起来了,当年你要去救的那个大姐可不就是皇后?她今日还同我问起……”
叶舟拈起一块绿豆糕往南望嘴里塞,“这些话不能乱说。”
南望眨眨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那就……这样算了?”
“什么算不算了的,本就是没结果的事,我早忘了,她也从不知道。”
“你早忘了,”南望眼神狡黠,“那你紧张什么?”
话音刚落,叶舟便抬手往她额头使劲一敲。
堂屋中,北顾陪叶启下完了一局棋,竟少见的打成了平手。叶启笑道:“夜深了,你且去休息罢。”北顾点点头,刚起身,就见南望和叶舟散着步回来了。
“南望,”叶启道,“你带北顾去歇一会,天亮了再动身也不迟。”
“走吧。”南望拉着北顾出去了。
叶舟看着桌上的那盘连环劫,“没想到他竟能和您下成这样,您可还满意?”
叶启开始收拾他的茶具,看起来很是高兴,“那孩子性子沉稳,心思又细腻,很不错。”
叶舟也帮着整理东西,“我先前与他接触不少,倒真是看得出来他的这些好。且他对南望是真心实意,否则我也不会同意他来见您。”
“南望从到大让你操了不少心,我知道你心疼她不假,可你也不能总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得顾顾你自己啊。”叶启语重心长。
“我自己又如何了?”叶舟装傻。
“南望年纪比你都给我拐回一个女婿,你说你如何了?”叶启直接挑明。
“我……”叶舟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勾人的凤眼,以及那扑扇如同黑蝶翅膀的睫毛。他慌了神,险些失手打翻茶杯,稳住后又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不急。”
“我急!”老人家不乐意了。
“您先把南望操心完吧,她八字才刚一撇呢。”叶舟有些庆幸有个妹妹替他挡着。
叶启拿鸡毛掸子赶叶舟,“走走走,别在我跟前碍眼。”
南望极少为了玩而出远门,这回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她就把北顾闹了起来,早早叫车走了。
第54章
江南的天暖得早些,这时草木都长出了许多新叶,入眼一片嫩绿。
从驿站到镇子上只能走水路。北顾和南望坐在乌篷船上,河水碧绿如玉,岸边的柳树枝条垂下来拂过河面。春归的燕子叼着新泥穿梭在白墙黛瓦间,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微风中摇动。
南望从前在画卷上看到江南时就喜欢上了这里,如今来了,更是兴奋了一路。进到玉河镇后,她便一直摇着北顾的胳膊叫他看这看那,似乎忘了奔波的劳累。
北顾虽然也附和着南望,但多数时候还是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带温柔笑意。
船穿过一个又一个桥洞,终于停在镇子中央。然而这天隐隐泛青,两人刚下船,便落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船夫似乎早有预料,翻出一把伞递过来,“江南在这个时节下雨是常事,二位也不必觉得扫兴。江南有了雨,才有了它真正的模样。”
北顾接伞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这伞要如何还给您?”
船夫哈哈一笑,“若是有缘再见便还,若是见不到,就给下一个需要的人罢。”说完戴起斗笠撑着船走了,口哨吹成悠扬的曲调,在河上回荡。
南望也不郁闷,还是颇有兴致地问北顾:“先去哪儿?”
北顾四处看了看,道:“就近找间客栈,把东西放了。”
船夫给的伞有些,北顾撑伞时便偏向南望那边,生怕她被淋湿。南望注意到后,又伸手把伞扶正,可没过多久,北顾又趁她兴高采烈说话时悄悄将伞往她这边倾。
两人来到一间临河的客栈,南望抬头看看客栈门上的牌匾,见上边写着“枕河居”,便笑,“倒是有意趣。”
店里人少清静,店二们都零零散散做着自己的事。掌柜的在柜台前招呼:“二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北顾收起伞,“住店,再让厨房做几道家常菜送到房里去。”
掌柜的翻开记录本,看看北顾又看看南望,“客官是带夫人出来散心的?”
“是啊。”北顾笑着答。
“放肆,这话是你能说的?”南望佯怒道,“不过是个跟着伺候的家仆罢了,谁给你的胆子这般攀扯造次。”
北顾瞥她一眼,“你倒惯会记仇的。”
掌柜的阅人无数,自然辨得出真假,此时被南望逗乐了,“夫人真是有趣。”
见事情不如自己预想的那般,南望有些脸红,匆忙接过钥匙就往房间去。
放好行李,南望顺手接过北顾脱下的外袍,正要替他挂好,就发现这衣服湿了一大片。她不由得皱眉,“不是让你别只顾着我?”
“那把伞不大,若撑中间两人都要淋湿,索性就往你那边挡了。”北顾倒是无所谓,“我身体比你好,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现在这时节最容易受凉,你把衣服全脱了,换身干的。”南望说着就要去解北顾的衣服,急切的模样把北顾逗笑了。
他一下握住南望的手,“我自己来,你别同只饿虎一般这样扒我衣服。”
南望一拳捶在北顾肩上,又瞪他,“别贫嘴,动作快些。”
北顾换好衣服后,店家也刚好送了饭菜上来。两人坐在窗边吃了饭,雨还在下。窗外的景色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竟比天晴时还要好看。
南望撑着头看呆了,回过神时,才发现北顾也托着下巴在发呆,只不过不是看窗外,而是看她。
见她终于转头,北顾才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累?”
被北顾这么一说,南望也觉得有些乏了,真就打了个哈欠。北顾被她逗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起身道:“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不如就早些睡,明日再出去。”
第二日,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到枕边。南望揉揉眼睛,翻了个身面向北顾。北顾一直环抱着南望,此时被她的动静弄醒,只半睁着眼瞧着她,也不说话。
“你还困不困?”南望轻声问。
“困。”北顾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再睡会儿。”说着他便搂紧了南望,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又很快睡过去。南望乖乖待在北顾怀里不敢动,没过多久,她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起床时南望听见北顾咳嗽了几声,问他怎么了,他只简单一句“许是着凉了”。
南望皱眉,正要数落他,他又笑道:“你别这么看我,这种病没两日就能好,着什么急。”南望还是不放心,刚说完“要不今天就别出去了”,就被他干脆利落地拖下楼来了。
在桌边坐下点了菜,南望看北顾精神还是不太好,不免又担心起来,“你真不要再休息休息?”
“真不打紧。雨下了一天才晴了,再不让你出去,怕要把你憋坏了。”北顾道。
南望还想再说些什么,想想北顾比她倔,便又放弃了,只拿起茶壶给他添了杯热茶。
吃了饭,两人就沿着河散步。日光柔柔地倾泻下来,明亮却不刺眼。春风拂过河岸,柳条将碧绿的河水搅皱。空气中夹着阵阵茉莉清香,仔细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用茉莉花编成的花环手串。
南望拉着北顾的手在巷子里穿梭,脸上围着面纱——那是北顾特意买来让她围上的,理由是她走在街上惹了太多年轻男子注意,他心烦。
又走出一条巷,蜿蜒的河水已经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海。南望轻声惊呼,北顾在她身后解释:“这里是东海的入海口。”
一阵高昂雄浑的风声从渡口边上传来,南望从未听过,倒也觉得悦耳。她循着声音朝那处看去,见岸上围了一群人,中间似有什么东西起起落落。南望正要问,就听见北顾说:“许是有人在抖空竹。”
南望觉得新奇,便急着要过去看。北顾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跑丢了出什么意外,好像忘了她是那个以一敌百的大将军。
人群中,卖艺人变着花样甩着绳上的空竹,动作迅速又游刃有余。不时有人拍手叫好,挤到前面去往铜盆里丢赏钱。北顾心护着南望,怕她被人撞着。
看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大了起来,围观的人群也散了。南望挽着北顾的手臂,打算去别处看看。
渡口的人太多,又是刚散开,难免有些磕碰。一男子背着书袋走在他们前头,就被人撞得趔趄,险些摔倒,书也掉了几本。南望差点踩到那些书,忙退后一步,弯腰帮忙捡书。再看向这男子时,却发现他看她看得愣了。
“你的东西。”南望出声提醒。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接住南望递过来的书,“多谢姑娘。”
南望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虽然南望用面纱蒙住了半张脸,但男子看着她带笑的眼睛,还是有些移不开目光,“生一路赶往凌苍城,困难重重,遇到的冷眼太多,姑娘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
“凌苍城?”南望重复道,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北顾在一旁冷冷道:“走不走?”
南望听这语气不对劲,转头看了北顾一眼,见他正皱着眉,脸色也不大好。她心一颤,忙赔笑道:“走走走,马上就走。”
北顾果然冷哼一声,马上转身走了。南望抱歉地对男子点点头,几步跑过去追上北顾。
那男子还在背后道:“姑娘可是凌苍城的人?今后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他做的什么梦?”北顾语气冷漠。
南望有些无奈,“我不过帮个忙罢了,你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
北顾毫不买账,“我看你还想多聊几句吧。”
南望叹了口气,也不跟北顾辩,只默默牵上了他的手。北顾垂眸瞥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傍晚回到枕河居,北顾还是黑着一张脸。吃饭时南望不断跟他扯闲话,从“我今天看见画舫上有人唱昆曲,要不我们明日再去看看”到“我听人说渡口边的山上似乎有个烟波台,可以看到更远的海,你想不想去”再到“你怎么长得越来越好看了”,换来的不过是他简单几声“好”“嗯”“哦”。
掌柜的闲着无聊,一边逗着画眉一边偷瞄他们。见北顾不怎么搭理南望,掌柜的竟猜出了几分,忍不住笑道:“夫人年轻貌美,出去一趟难免招到许多桃花,公子吃醋也是难免,夫人需费心哄了。”
南望苦着脸看了掌柜的一眼,叹了口气。
天很快就全暗了,屋檐下的灯笼在夜色中发着柔和的光。河中的游船上热闹了许多,都是些喝酒听戏的人。吃完饭,北顾放下筷子就上楼去了,南望紧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
他们出门前忘了关窗,初春时节夜风还有些凉,整个房间都被吹冷了。北顾的咳嗽又加重了些,南望正要让他早点休息,就见他已经盖好了被子,背对着她躺着。
南望坐在镜子前擦头发,又过了好久才晾干。她简单梳了几下,就悄悄走到床边,轻声问:“睡着了?”
“没有。”北顾闷声应着。
南望便脱鞋爬到床上,钻进被窝里,正要和北顾讲道理,就见他又翻了个身,继续背对着她。
南望戳了戳北顾的后背,见他没反应,便道:“你还醋呢?”
就听他简单答:“没有。”
南望不信,又挪过去抱住他,“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别气了。”
北顾掰开南望的手,“你离我远些。”
南望却死死抱着不撒开,委屈道:“还说不气,你都开始赶我了。”
“我不气了。”北顾无奈道,语气柔和了许多。
南望还是不信,干脆翻身骑到北顾身上,把他掰过来平躺着面向自己,“那你不理我又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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