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一下,像是一扇门被撞开,某些东西突然就清晰起来。静兮的手一抖,篦梳直接摔落在地,发出沉闷声响。
她眸子一点点瞪开,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她慌张地,生疏地,仓促地想要瞒过去,可对上那双平静全无迷惑的眼睛时,却又瞬间,泄了气。
静兮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几乎是穿过戈壁沙漠,带了满满干涩,“您觉得,是那位将军?”
第50章
虽说段嫣答应陈家主, 不将事情泄露出去。
可只要是个有心的,揣着那么一点怀疑,稍微探查一下, 就算不能查到全部,也会将淑妃同贪狼将联系起来的。届时拿这件事做伐子, 攻讦淑妃, 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该说陈家主是一叶障目,还是护女心切的好。
段嫣就算不想让淑妃这件事被众人所知, 可她也没有办法堵上所有人的口,蒙蔽所有人的眼睛。
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此时, 钟粹宫内。
宜妃拿了上好的帕子, 正在擦拭一把有些破碎的刀鞘。她听着宫婢的话, 不曾抬头。
“你是说, 淑妃同张贵妃都与那几个侍卫对上了?”
宫婢回道:“是的,娘娘。听闻是淑妃要与赵国的那位贪狼将说话,几个侍卫制止了,态度有些不好。随后张贵妃又来了, 训斥那几个侍卫一番,还同陛下告状。最后那几个侍卫一人打了五十大板,夺职出宫了呢!”
宜妃的眉修剪得又长又细, 这是宫中女子最时兴的眉形, 温婉娟丽, 雅致不俗。可宜妃纵使将眉修剪成这样,挑眉间还是难言英气。
她把刀鞘举起来,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直到没有一丝灰尘才随意将其置于架子上。
“也倒是稀奇, 淑妃那人还会对旁人感兴趣。”宜妃嗤笑一声,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没规矩极了。与平日里矫揉造作,故作文雅的模样全然不同。
说起来,宜妃生母早逝,自小在外祖家长大。江氏是将门,其姻亲自然也不例外,也是世代传承的武将。于是宜妃自小便做男子打扮,在各类兵器中长大,练就一副与大家闺秀迥然不同的作态。
她头向上仰着,略松了下脖颈。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正色道:“那贪狼将,本宫记得是封姓。”
宫婢应和着:“娘娘没记错,确是封姓。”
当初淑妃同张贵妃的事情被宣扬得沸沸扬扬的,宜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事情,顺带查了查当年的事情,也就知道了那对夫妇的姓氏。这会儿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
解开淑妃身世之谜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上面百分百的进度提示着段嫣去领取奖励。
并不像段嫣猜想的那样,需要淑妃完全知晓内情才算是完成。她看了看那两个奖励。一个是“白月光光环”,后面标注着“未解锁”,暂时不能使用,也没有什么说明,看样子是需要自己去探索的。另外一个奖励就是金币了。
加上之前的,段嫣现在一共拥有七十个金币,距离开启视角功能还差三十个。
段嫣无声叹了口气,分明奖励已经拿到手了,可怎么还是跟没有没什么差别?
淑妃昨日同贪狼将碰见的事情,段嫣已经听说了。依着淑妃的敏锐,这时候她定然已经发现了什么。就是不知道陈氏家主接下来会做什么?
强硬阻止,抑或是好言分析利弊?
而被段嫣惦记着的陈氏家主,并没有闲着。
他领着昌平帝的手谕,又一次见到了贪狼将。
上回对淑妃不敬的那几个侍卫已经被撤掉了,重新换上来的这一批态度好上许多。更别提陈氏家主地位不凡,手上还有昌平帝的准许,于是一路畅通无阻,他来到了贪狼将面前。
贪狼将近些日连出门都不被允许了,这时候估计一般人早就不甘受辱,破口大骂起来。昌平帝也一直在等着这么个机会,届时随便找个理由,置贪狼将于死地。而那位将手下老将扔入他国,使人受辱而亡的赵国皇帝,恐怕就会拢不住手底下人的心了吧?曾经也是劳苦功高,只不过年老身衰,竟落得个身死异乡的下场,怎么想怎么寒心。
不过若是这位贪狼将愿意陪着演一场戏,那就再好不过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昌平帝派出陈家主当说客,自认为已经显得颇有诚意了。若是贪狼将还是一根筋走到底,也就怪不得他,只能以血腥的手段来处理了。
此时,陈氏家主在昏暗的屋内见到了贪狼将,他眼神平静无波扫过对面人的脸,随后理了理广袖,入座。
“封将军近日可好?”他开始寒暄。
贪狼将疲态尽显,似乎比之前又老上几岁,“尚可。”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淑妃那日在花苑内撞见赵国将军的事情远远比他人预想得传播得更快,陈氏家主昨日便听到了消息,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正巧昌平帝需要一个人去贪狼将那里当说客,于是陈家主毛遂自荐,领了这份差事。
他看着面前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老将,无甚意味地笑了笑:“封将军此行,是为找寻你口中那遗失在大雍内的摇光之子?”
“正是,封某一生,从不说假话。摇光之子确有其人,且定在大雍境内,甚至能确定人就是皇城附近。”
“封将军,”陈氏家主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停下,“但如今这局面,就算你寻到了摇光之子,又有何用?出不了我大雍,甚至不能踏出此门半步。找到摇光之子,你又当如何?让那孩子跟着你此生困于此地?”
这一番话问下来,直让贪狼将变了脸色。
这些日昌平帝的态度,他不会看不出来。只是把一切都压在心底,未曾说出口罢了。此刻,被陈家主挑明,他不禁满脸愁容,“陈大人说这些,是想做什么?若是看中了封某这把老骨头,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罢。年事已高,说不定封某哪日就去了,哪还能换一新主,继续效劳?”
“非也,”陈家主淡淡否认他的话。
“难道封将军,连听我说些琐碎事情也不愿意了?”
贪狼将没有说话,那模样已是十分坚定了。
陈氏家主没在意这些,只是继续道:“从那位摇光将军的年纪,便可以推测出其子的岁数,不过双手之数。可我大雍境内,十岁稚龄的男童,登记在朝廷册子里的已经是数不过来了,更别说还有些尚未能登记的。就算封将军说那摇光之子就在皇城附近,可这些个权贵之子,或是贫苦人家,封将军又要怎样一一确认?”
贪狼将被这番话摄取了心神,也顾不上想之前的事情了。他沉着浓眉,思索了会儿,最后还是出声问道:“陈大人有何妙计?”
虽然不懂面前这位陈大人为何要同自己说这番话,贪狼将心有疑惑,却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陈氏家主没有直接回他,而是再一次问道:“若寻到摇光之子,封将军当如何?”
似乎贪狼将不说出个让他满意的回答,他便不会再说一句话了。
贪狼将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浑浊双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他闭上眼,最终粗声道:“陈大人想封某如何?”
听到这句话,陈氏家主一甩袖子,上半身前倾,眼睛紧紧盯着贪狼将。他声音微冷,让人瞬间如入冰窟,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自是,天高海阔,愿君去往。”
贪狼将怔住,他愣愣看着陈氏家主,面上的困惑越来越浓。这可是大雍皇帝极为信任的大臣,怎么会对他说这番话?而且听这意思,是想让他离开雍皇宫,离得越远越好?
他此刻心乱如麻,觉得这是个阴谋,却又实在抵挡不了这份诱惑。贪狼将痛苦地握紧拳头,浓眉皱紧,眼睛里的浑浊之色越来越重。
就这样过了半晌。
陈氏家主也没有催促,最终沉寂的屋内响起道沙哑的声音。
“封某便信陈大人一回。”
陈氏家主不着痕迹地笑了下,“过些时日,封将军便能得偿所愿。”
说着,他正要起身离开,贪狼将却犹疑着叫住了他,“陈大人可知,宫里头的淑妃娘娘是怎样的人?”
空气似乎一下之凝滞住了,贪狼将抬头看着这位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雍国大臣,只见他面色极冷,从瞳孔投射出来的光都结着冰。
“封将军还是,莫要想着旁事的好。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后陈氏家主又恢复到往日的儒雅,他眼睛垂下,朝着贪狼将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剩下贪狼将面色茫然。
而另一边,陈氏家主从贪狼将处离开后,就有一带刀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陈大人,陛下有请。”
完全不感到惊诧,陈氏家主好似已经预料到了一般,神情平静地道:“有劳岑侍卫带路了。”
那位岑侍卫扫了眼陈家主的神色,没发现什么,便也不再说话。手搭在腰间剑柄上,姿态防备。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乾清宫。
入到书房内,昌平帝正落下最后一笔,一个“君”字,铁画银钩,透着肃杀之气。
见陈家主到了,他放下手中狼毫,净了手,指着面前这张字道:“爱卿觉得如何?”
“见字如人,陛下胸有沟壑,心藏乾坤,为君如耀日当空,明光普照,实乃大雍之幸,天下之福。”
昌平帝大笑三声,将净手的帕子扔到内侍举着的托盘里,“爱卿果然是朕的能臣,仅凭一字便看出朕所想。只是不知这回,贪狼将之事,爱卿要作何解释?”
方才还笑语宴宴,转眼间就危机四伏,只要陈氏家主哪句话说得不符合昌平帝心意,估计那些侍卫的刀就要拔 出来了。
陈氏家主好似感觉不到分毫,他泰然自若朝着昌平帝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犹如死水,停滞住的空气又活动起来。
“这般?”昌平帝轻咦一声,“那爱卿且说说看。”
第51章
“封肃此人, 冥顽不化。陛下想要劝服此人归顺大雍,实在是,难于登天。”
昌平帝没有说话, 只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摇光之子, 届时带着摇光之子从皇宫的重重守卫之下安然离去。陛下您觉得, 那位已经病入膏肓,多疑昏庸的赵国皇帝会相信封肃未曾叛变吗?”
“爱卿此计甚妙!”昌平帝大赞一声, 抚掌而笑。丝毫不提派人监视陈氏家主同贪狼将对话,并疑心地命侍卫将人“请”至书房的事。
“赵国老儿对封肃生疑,势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朕只会是个放了敌国将领的好心人。而他们那赵国皇帝, 则是疑心残杀忠臣的庸君。一个年迈的贪狼将, 再加一个摇光之子, 不知会有多少人, 将感兔死狐悲呐。”
陈氏家主低头恭谨道:“陛下说得极对,这便是臣想出来的对策。封肃不愿为陛下所用,那么,就让他踏入圈套, 不得不入阵。”
“方才是朕想差了,委屈爱卿。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尽可说说看。”见陈氏家主提出, 昌平帝也极为自然地转变了态度, 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陈家主面上摆出动容的神情, 连忙道:“是臣鲁莽了,只愿不曾扰乱了陛下的计划便好,至于赏赐可是万万不敢想的。”
昌平帝对他那副知趣的模样极为满意,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说这件事了。
*
天际方露白, 段嫣便被含细护着到了学堂内。
里面已经有人在了,她睁开困顿的双眼,原来是殷疏,早早地就在里面看书。
殷疏脸色向来是略带病态的苍白,在不甚明亮的屋内更添了几分孱弱。段嫣又想到了宁平伯府的人,继室把控后院,克扣嫡子,宁平伯也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不管是那回蛇毒的事情,还是赏菊宴上殷乐辛故意想让殷疏出丑的举动,似乎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一滴水泛起的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一切都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但段嫣不认为殷疏是会迫于压力放弃的人。
就像此时,于宫门初开时便第一个来到学堂,点烛阅书。也是这样不曾为人所知的努力,才有了先生们赞不绝口的天赋。可见世间天才还是少数的,更多的是努力的人。
所以与其说殷疏放弃报复,不如说他在慢慢积蓄,等一个时机,一击致命。
这样想着,段嫣手背上不由得爬起了鸡皮疙瘩,她眯了眯眼,走了进去。
殷疏很快就发现了她,站起身道:“公主今日来得甚早。”
“睡不着,便来了。”段嫣捂着嘴打哈欠,分明一副困顿的模样,却硬要扯那个说法。
殷疏从善如流,似乎完全没看到段嫣睡眼惺忪,转了话题,“听沈公子说,公主生辰将至。”
“嗯?”段嫣趴在书案上,声音闷闷的,“你听沈清然说的?”
沈清然这人自小清高狂傲,虽说在她面前压住了性子,端得是谦谦君子模样。但在某些方面,人却极为通透。段嫣并不认为他会同殷疏说生辰的事情,要么就是,殷疏又打算坑沈清然了。
“前些日沈公子同旁人闲谈时,无意中听到的。”
听着殷疏的话,段嫣闭上眼,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即便是这般冷淡的态度,殷疏也不以为意,他笑着问:“沈公子他,同公主算是一同长大的吧?”
段嫣想了想,沈氏同王氏也是沾亲带故,自小王琦灵等人入宫找她的时候,总会捎上一个沈清然,要是从年数上来看,确实也算是一同长大了。
于是她没有否认,再次应了声。
殷疏将目光从段嫣乌黑的发顶收回,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不同的,他们立于山之巅,同伴者往往也是同一高度的人。而后来者想要插入其中,都需要付出数倍的时间与努力,但追上去之后,却又能发现挥之不去的格格不入感,犹如异物,无时无刻在被排斥。
殷疏几不可闻地笑了下,眼睛弯起,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于一片漆黑中尖叫着挥动四肢,似乎下一秒就能狠狠破开一切,裹挟着恶劣的,甚至更复杂的情绪。
35/7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