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眼神又恢复到往常清润的模样,语调不急不缓,“难怪沈公子说,要为您准备一份大礼。”
段嫣转过头,换了一边趴着,正好能看到殷疏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是一股怪异感,如影随形,即便是神情同往日没什么两样,却仍旧让段嫣皱起了眉。
一时间分了心神,于是就难免顺着殷疏的话问了下去:“还有大礼?”
“嗯,”殷疏点点头,垂下眼,“沈公子身份高贵,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这么想来,倒是有些期待那一日了,开开眼界也好。”
话里话外,将沈清然捧得极高。如果到了生辰那日沈清然并不曾准备贺礼,或者说,并没有准备能让人为之惊叹的奇物,那按照常理来说,段嫣一定会不高兴,进而疏远沈清然的。
退一步讲,就算沈清然真的花费心思准备了贺礼,那东西也极为稀罕,在一般情况下是能让人动容的。可听过殷疏这些话,却会让人将自己的期待硬生生拔高数倍,使得原本能得到喝彩的东西变得寡淡不少。
只要那个人不是段嫣,那无论如何殷疏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一招,实在是狠。
可惜偏偏段嫣脑子一动,就理清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她心下好笑,本不欲再同他说什么,但鬼使神差的,竟开口问道:“沈清然在准备生辰贺礼,那殷伴读你呢?又要送些什么与本公主?”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绕是殷疏也愣了下。他沉默片刻,而后重新弯起眼睛,“自是……”
称心的东西。
后面几个字被将将进到学堂里的沈清然的声音遮盖住,他一见着段嫣,犹带了些寒意的脸上就亮了起来,连声音都是雀跃的。
“公主今日可早得很,同我一前一后来此,当真是缘分。”
段嫣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殷疏脸上是毫不在意的风轻云淡,垂首间,眸色却是沉郁。
钟粹宫。
宜妃将信上的墨迹晾干,折好后放入信封内,并用了特制的蜡封好。
“传出宫去,向二叔借些人手,务必将这信送到赵国那位二皇子手中。”
宫婢小心接过信,肃声道:“娘娘放心。”说完,那宫婢转身便要退出宫去。
“慢着,”宜妃皱着眉,叮嘱道,“切记,莫要让大将军知晓此事。”
那宫婢没有露出惊诧表情,再次应下后,快步出去了。
江氏那位大将军,就是宜妃的亲父,可这会儿她却明确叮嘱不能让自己的亲生父亲知道这件事,转而求助隔了一层的二房长辈。看那宫婢的模样,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事情很顺利,过了约莫七八日的功夫,一封经过了众多人的信被送进了宫。宜妃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唇边泛起志在必得的笑。
而与此同时,王皇后面前跪着一个面熟的宫女,竟然是背叛段妘,投向宜妃的红珠!
她此时跪在王皇后面前,脸色惨白。
“皇后娘娘,奴婢说的不搀半点假话,求您饶过奴婢吧!”说着重重往地面磕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王皇后坐在高位,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奴婢、奴婢是被逼的!”红珠哽咽着往前匍匐,“奴婢不按宜妃说的做,她就要打杀了奴婢啊!奴婢实在是没办法,求皇后娘娘饶命!”
“饶你一命,也不是不行。”王皇后微微俯下身,面上有笑,“将功补过,你应当知晓。”
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红珠瞪大了眼睛,急忙道:“奴婢一定好好盯着宜妃,不管她有什么动作,都会来告知皇后娘娘的。”
对于这般急迫的表忠心,王皇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满身威仪,仅是坐在那儿静静看向红珠,就充满了压力,红珠在那道视线下冒出冷汗,连喉咙都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发不出声。
她狼狈地喘息,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恍若救命的灵火,她将其牢牢抓住,慌忙喊了出来:“近些日宜妃宫中有些人看着眼生!”
那股迫人的压力这才褪去,王皇后戴着玉镯的手置于小腹前,她问道:“自哪一日起?”
“前日,自前日起奴婢便发现钟粹宫内多了几个眼生的人。他们藏得极好,行事隐蔽,奴婢也是凑巧才发现的。”红珠整个人匍匐在地,头压得极低。
“你且将那几人的模样说与画师听,”王皇后没再问旁的,挥挥手命人将红珠带下去,便闭目沉思起来。
白芍替她揉着额角,轻声道:“娘娘觉着这红珠的话可信否?”
先前就是碍于镇守边关的江氏,所以王皇后没有动宜妃。方才红珠却说,发现江氏送来的节礼中,只有江氏二房,而没有宜妃亲父,江氏大将军那份的。
这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若消息是真的,那她们就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王皇后知道白芍问的是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了此时的局面。
“不管宜妃同她母家的关系怎样,如今急需弄清楚的,是她聚集人手想干些什么?若红珠所言俱是假话,那倒无碍,可若是真的……”
她慢慢睁开眼,叹了口气,“泰清生辰快到了。”
白芍停住动作,拧着细眉,“这真真是会挑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现在男主的想法大概是这样。
我想和你做朋友,但是你身边有别人,我很不开心,我要搞破坏。
(hhhh可能写得有点奇怪吧,但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第52章
段嫣生辰那日, 王皇后在坤宁宫为她办了场宴。
因为是小生辰,便没有大张旗鼓。
饶是如此,后宫中有些眼色的人都来送礼了, 一些嫔妃顺带留下来吃了杯酒。段嫣按照礼数,邀请了同在学堂的几个伴读, 王氏那边同龄的人, 也让王琦灵看着邀请了几位。
刚开始时昌平帝坐了会儿,赏了东西, 还讲了几句勉励的话。到了后面昌平帝就离场,把宴会交给了王皇后。
那些碍于皇帝威严,不敢吭声的伴读这才松了口气。
沈清然并不知道自己被殷疏算计, 他是真的花费了心思去给段嫣准备礼物。或许是这么些年段嫣的拒绝, 让沈清然不得不接受段嫣并不喜爱琴棋书画这一事实, 他这回难得的没有送段嫣古画名琴之类的东西, 而是废了老大精力从那些远游诗人手上拿到了记载他们多年路途的游记。涵盖六国,诙谐有趣,整合成册倒是极有意义。
沈清然一改往日必定准备严密的习惯,直接拿着厚厚的游记就送到了段嫣手上, 神色中不免带上些期待。
“可喜欢?”
段嫣接过游记,翻了翻。纸质细腻,文字记载间或一副生动的插画, 即使段嫣对书画没什么兴趣, 也看得出来这是专门请了名家来作的。
这份礼, 虽不能说是送到了段嫣心坎儿里,却切切实实是能让人欢喜的,段嫣也不例外。她是不爱读书,但对外面的东西还是有兴趣的。
于是她笑了下, 道:“挺有意思的。”
沈清然咳了一声,微微偏过脸,故作镇定说:“公主喜欢,那便是它的福分。”
声音里不难听出无措和局促,但回座时他又矜贵地扬起下巴,像是打了胜仗,正在进行一场嚣张而不失优雅的示威。
殷疏同他对视一眼,温温笑了下,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那股挑衅的气氛。沈清然轻轻啧了声,也没再继续看向那边,坐下后便同身边人聊了起来。
一般来说,贺礼是有专人来收的。但这些人与段嫣同龄,想着心意到了就行,无需攀比,段嫣便亲自接过他们的贺礼。
沈清然坐下后,就像是反击一般,殷疏也站了起来。他手里抱着长匣子,来到段嫣身前。
“愿公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殷疏没有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只是站在那儿同段嫣说了些祝福的话,看起来谦卑有礼,却隐隐透露出同段嫣关系极好的信息。
沈清然看着,不快地眯起双眼。
匣子太长,这种场合下段嫣不宜拿着,便让含细先收了起来。
她没问里面是什么,倒是殷疏抿着嘴笑了下,模样有些赧然,“拙笔之作,望公主莫要嫌弃。”
在场的人听到殷疏那句话,都面色有异。
身份地位如在场的这些人,一举一动都时刻注意着分寸。亲手所制的东西不是不能送出去,却还是要看对象,分场合的。
就如这回泰清公主的生辰宴,他们谁不想着和公主打好关系?可也没见着谁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啊?连那位沈家公子都没送!贺礼只是从别处搜寻来的游记,可殷疏却送上了自己亲笔之作。
这厮竟然如此狡诈!
那些人看着段嫣并不动怒的神色,心内大呼后悔。他们俱是咬着牙,恨不得回到宴会开始前,也送上自己亲手制成的物件,以表心意。
亲手做的东西,那意义可是大不一般。
可是这时候,再后悔也没有用,他们只能忍住心里的酸水,脸上撑起矜贵的鄙夷,希望以此让殷疏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特别是王琦灵身边,那几位出生王氏嫡系的公子,俱是微微皱起了眉。
大雍向来表亲可结亲,段嫣身份尊贵,而王氏天然就站在王皇后一脉。若日后段嫣有个弟弟,王氏自然是要拥护他的。而娶了段嫣,就相当于为这份关系再加了一层保障。即使没人说,王氏嫡系里面几位年纪相仿的公子都对段嫣有着别样的心思。
这会儿见到有人这般直白的对段嫣表露亲近,他们就有些不悦了。
王琦灵扫了自己身边这几位兄弟一眼,知道他们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不过也没管。能来公主生辰宴,就说明平日里为人品行都不错,至少做不出仗势欺人的事情来。
段嫣听到殷疏的话,殿内众人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却没有在意殷疏的这点小心思。
“殷伴读有心了。”
殷疏眼神一闪,退了下去。
一一送过礼后,相熟的便围到段嫣身边,陪着今日的寿星说说笑笑。主要是旁人说,段嫣偶尔接上一句,她话少,却并不无趣,总是言之有物,让人听了会心一笑。
淑妃也去了生辰宴,不过人多声杂,她坐了一会儿便往外去散心了。
或许是因着坤宁宫办生辰宴,宫里头四处比往日清静些,淑妃闲逛了会儿,也只不过遇上两三个人。
穿过拐角,一宫婢直直往她身上撞去。
淑妃看得清楚,却仍旧避之不及。瞬间,冰冷的东西抵在她腰间。
宫婢低着头,声音沙哑,“有故人,请娘娘一叙。”
淑妃感觉得出那刃更近了一分,似乎只要她有异动,顷刻间就会被要了性命。
她叹了口气,温声道:“故人相邀,自然乐意。只是你能否松开些?我今日新得的簪子快落了。”
那宫婢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还能关心自己的簪子,于是愣了下。
她没说话,空着的手替淑妃扶了下发簪。然后轻轻推了推淑妃的肩膀,让她走快些。
淑妃紧紧攥着的手心里,赫然是一道护身符。她往前走,被人推搡也不生气,温柔如水的脸上带了些笑,继续同那婢女说话:“姑娘不是这皇宫中人罢?”
在宫婢抬起头惊诧看向自己的时候,淑妃将手中护身符往路边一掷,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面色也没有半点异常。
小巧的护声符,颜色艳丽夺目,俨然是段嫣从楚国灵隐寺中求来的那道。
*
钟粹宫。
宜妃手中随意拿着把弯刀,她用指腹试了试刀刃,立时划开一道口子。
“娘娘!”即使见了很多次,宫女扶芽也觉得心惊胆颤,她慌乱地拿出帕子给宜妃包住指腹,然后跑去找了伤药,细细敷好后才松了口气。
她觑着宜妃的神色,不敢再劝她,只是挑着话讲了起来,“娘娘怎么就认定淑妃同贪狼将是父女关系呢?”
宜妃五指张开,迎着日光打量了一番那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指,不甚在意道:“就算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对本宫有用处,对那赵二皇子有用处,就算她淑妃同贪狼将没关系,那也得有关系。”
扶芽心有不忍,“那淑妃娘娘不就……”
“你这婢子,还怜惜旁人?”宜妃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她可比你有福气多了。”
被斥了声,扶芽就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这宫中尔虞我诈,你莫非以为谁都同你一般,脑袋缺根筋?”宜妃说话不留情,扶芽的头低得更下了,她讷讷说不出话,也反驳不了。
宜妃继续道:“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和赵国那大官相谈甚欢呢,你这是瞎操心。”
她在宫中是个狠角色,对这宫婢倒耐心十足。说话虽无情,却句句在理。
扶芽涨红了脸,声音也细若蚊蝇:“是……”
而被宜妃说正同赵国大臣相谈甚欢的淑妃,这时确实气氛不错。
那大臣不久前才向淑妃介绍了下自己,称自己姓常名潜字自深。
淑妃也没有质疑这个名姓的真实性,泰然称他为“常大人”。
那位常大人道:“娘娘受袭,竟还能面色不改,可见的确是我赵国大将之女,有令尊风范。”
他一上来就抛出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要是一般人听到,不管之前是多冷静的性子,恐怕也要方寸大乱,给他可乘之机了。
可淑妃却是早已猜到了,于是她平静地对常潜口中提到的赵国大将之女避而不谈,只对他的前半句话作了答。
“大人那位侍女,确实是有失警惕之心。本宫方才不过试探一二,称头上发簪有乱,她便信了,还替本宫扶正。这般态度,无疑也将常大人的态度也泄露得一干二净。那时候本宫便知,侍女口中的故人不怀敌意,故而才面色如常。”
淑妃眸光落在立于常潜身后的宫婢脸上,又道:“这回倒只是小事,可日后,让您这位侍女去办旁的重要差事,那就……”
她意味深长地停住,看着那宫婢难看的脸色,慢慢笑起来,随后便不再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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