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下垫了些衣服,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件氅子里,脸蛋被氅子的毛缘遮了大半,剩下的半张脸,在雪光的掩照下,脸色惨白又污脏,双眼闭合着,发髻半散,青丝凌乱,整个人看上去,那么弱小,可怜,无助,又惹人怜惜。
安然没想到他要找的人,躺在泰宗皇帝身后的墓碑上,一动不动,了无声息,不知生死,他叫了声:“阿凝!”
第223章 生死表白
第223章:生死表白
作者:天际驱驰
泰宗皇帝叹喟道:“这位容姑娘忠胆义肝, 在王帐里为朕挺身挡刀……”
挡刀?容问凝一个小小女子为皇帝挡刀?安然一听急了,如堕冰窖,一个健步冲上去, 把泰宗皇帝一把扯起来, 往旁边一薅, 自己坐到墓碑上, 在一阵无比惧怕的心跳中,颤抖着伸手到容问凝的鼻端……
围在泰宗皇帝身边的几个侍卫怒喝:“不得对陛下无礼!”说着就要冲上去拿下安然。倒是泰宗皇帝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指端传来微弱的温热的气体流动的感觉, 却像烙铁一般,狠狠灼痛了安然的手指,那么微弱的气息,就像随时就会断绝。
安然俯身想轻轻把容问凝拥进自己怀里,就听见一个侍卫冷冷说道:“不要乱动, 李大人刚给容姑娘度了真气。”安然忍下心头的冰冷和痛楚,改抱为推, 他轻轻推了推他,叫道:“阿凝,你醒醒,看看我。”
泰宗皇帝又打了个手势, 安然就被侍卫从墓碑边拖开了。安然拼命挣扎, 想靠近容问凝,又怕吵到了她,只得轻轻叫道:“阿凝,阿凝。”
他又看向簇拥在泰宗皇帝身周的侍卫们, 搞不清楚哪个是“李大人”, 只关切地问道:“度了真气,她是不是都没事了?”
泰宗皇帝披着一袭华贵洁白的的裘毛氅子, 慢慢悠悠地走到安然面前,挡住了安然看向容问凝的目光,说道:“她会没事的。朕让你看过她了。看过了,就忘了……”说着,语气转冷:“以后,你不可以再记着容姑娘。”
“什、什么意思?”
“她为朕挡刀,又是朕抱着她爬出地洞的……”在那狭窄的通道的,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受伤的女人爬出地洞,是非常艰难的事,两个人免不了需要把身体紧贴在一起……泰宗皇帝顿了顿,说出了一言九鼎的誓言:“朕自会对她负责,等她伤好了,朕会下旨,封她为昭仪。朕的妃子,岂容你一个平民惦记?今夜之后,你便须得忘了她!”
安然又是一阵手脚冰冷,头晕目眩,他大叫道:“不,她是草民的妻子!陛下不能强夺民妻!”
“呵呵。朕岂会做失德败行之事?”泰宗皇帝说道:“刚朕已经传召过你父亲,问过容姑娘……和你的情况了。据安卿所言,坊间传你与容姑娘结为夫妻,实为谣言,你与容姑娘根本就没有婚约,何来夺妻一说?”
安然:“……”安凌墨那老不死的,就会拖他后腿!这么关键的时候,跟皇帝撒个谎,要死人呀?!
安然心头说不出的慌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慌张。他拼命回想,想要想出一些证明容问凝跟他是夫妻的证据来。
可是,越想,安然就越没有底气,这么多年,他有把她当成朋友 ,当成亲人,当成化妆师,当成经纪人,当成财务总监……唯独,他从没有把她当成过女朋友!
他从没有试着,像喜欢林素娇那样,去喜欢过容问凝。是容问凝不漂亮吗?不是的!这些年,安然对女子容貌的欣赏早已经不再单纯流于皮相。
像林素娇和安浅秋那样的,固然算是国色天香,可她们的美,只美在花瓶,美在皮相。可容问凝的美,是美在蕙质兰心,永不凋零,是另一种的绝代风华。
只是容问凝在他身边呆得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把容问凝当成最亲的亲人来看待。此刻,安凌墨的一句话,泰宗皇帝的一句话,像两根金手指,先后捅破了横亘在他与容问凝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他们男未娶,女未嫁,他当然可以把容问凝当成女朋友来喜欢?
他喜欢她吗?
喜欢!他怎么会不喜欢容问凝呢?天地良心,他早已经把容问凝视为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样,还不叫喜欢吗?
捅开那层窗户纸,安然只感觉到一种铺天盖地的喜欢之情,把他淹没。他喜欢她,他好喜欢她,他喜欢她喜欢得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安子慕喜欢容问凝!
可是,安然高兴不起来,当他明白他喜欢容问凝的时候,也正是他面临着失去容问凝的时候,开心和痛苦,如影随形,有多开心,就有多痛苦!当他被铺天盖地的喜欢之情淹没时,也被痛苦掩埋得灰头土脸!
在极致的喜欢和极致的痛苦两重打击下,安然不由自主地软倒着,跪在地上,纷乱的头脑里,渐渐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必须要抗争,如果不抗争,他就会永远失去容问凝!他必须尽他最大的努力去争取!
哪怕,拼了这条老命!
在一片凌乱的思绪里,安然抓不住重点,又知道他不能这么傻跪着,得说话,得证明,她是他的妻。他嗫嚅道:“我、我……草民已经跟容姑娘同、同床共枕过了!”
“混帐!这话也是能乱说的?!”泰宗皇帝身边一个内侍用稍尖的嗓声训斥道:“可不能败坏了容姑娘的清誉!”
泰宗皇帝没有看安然,而是抬头望着不远处,他们刚逃出来的晋江城,只淡淡地用上位者的语气吩咐道:“说说吧,怎么就同床共枕了。”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发威,但是带给安然的威压比番突大单于更甚。
安然本来还想信马由缰乱说一气,只要让皇帝以为容问凝已非处子,就能打消皇帝纳妃的念头。可是,被泰宗皇帝这不怒而威的一句话吓得胆寒,偏生旁边的内侍又加了一句充满威胁的:“安公子,你可得想仔细了说!”
安然顿时秒怂,大实话就溜了出来:“草民、草民幼时、十岁前,都同容姑娘睡在一张床上。”
静了一会儿,泰宗皇帝才道:“朕问过安卿了,容姑娘出身卑微,小时服侍过你。十岁之前的事,朕不追究。”
旁边又有侍卫附合着取笑道:“安公子,你十岁的时候,东西都没长全,能干个啥?还同床共枕呢!”
泰宗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安然可以退下了。他返身又坐到墓碑上,伸手轻抚容问凝的发顶。
安然看着这一帘,只觉得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脑子飞快地思索着有什么能证明容问凝是他妻子的事,他语无伦次地道:“陛、陛下!草民……容姑娘是草民的贵妾,此事安大人可以作证!”
泰宗皇帝的语气仍是一片云淡风清:“哦,此事,刚才安卿已经告诉过朕了。早几年,你不是已经休弃了吗?既已休弃,她就跟你没关系了。”又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安然心头更急了,道:“陛下怎么能娶再蘸之妇?”
泰宗皇帝忽然扭回头来,瞧向安然,目光也不如何冷洌狠戾,可就是让安然无端端心生惊悚。皇帝看了安然一会儿,复又转开了头。
内侍才道:“容姑娘冰清玉洁,陛下自会为她另外安排身份入宫。岂会让她担上个有名无实的再蘸之名?”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容问凝还是个璧玉无瑕的姑娘?
一个侍卫解释道:“安公子,不用太惊讶。刚我给容姑娘灌注真气,通过经络运行,可以清楚了解容姑娘的身体状况。你表哥纪公子也能办到。”
安然泄气了,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狼……不,不是狼,更像是一只猫,试图对他的敌人呲牙裂嘴,张牙舞爪,咆哮恫骇,可是,全都无济于事,他跟他敌人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越是在绝境里,安然越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越能明白容问凝对他的重要,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失去阿凝,如果失去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振作。
穿越过来,阿凝一直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帮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看过他风华映世的样子,也看过他落魄倒霉的样子。他们没有一见倾心的激情,也没有你侬我侬的浪漫,更没有花前月下的诗情画意,可是,他们有相扶相持的陪伴,也有细水长流的渗透,更有对彼此了解和信任。
阿凝,就是上天赐予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命定之人!
安然看着御前侍卫想来拖走自己,情急叫道:“陛下,草民还有话说!”
“说。”泰宗皇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现在心头十分烦乱,他还有很多事要考虑,要操心,纳一个妃子,只是小事一桩,他不想花太多的精力。
安然几步爬向泰宗皇帝,说道:“草民虽然跟容姑娘尚未婚配,但是,草民跟容姑娘两情相悦,草民喜欢容姑娘,容姑娘也心悦草民,还请陛下能够开恩成全。陛下总不想自己的妃子,心头一辈子想着宫外的情郎吧?”
内侍厉叱道:“大胆!混说什么呢?掌嘴!”
安然却不理会,又往前爬了几步,道:“陛下请想,草民的话是不是在情在理呀?陛下乃盛世明君,圣明贤达,恩泽苍生。有的是女子想入宫侍奉陛下,陛下何必夺人所好,枉做恶人?”
这话对皇帝又捧又踩,说得太没有技巧性了,可安然就是这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何况安然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证明,容问凝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抢走他的阿凝!为此,他全身紧张得暗暗发抖,说话没怎么经大脑,有点事无伦次。
敢说皇帝是恶人,内侍和侍卫都齐齐怒喝:“放肆!”
安然心头虽然紧张,胸腔里却充满了一股豁出去,拼了性命不要的大无畏气概,就在内侍和侍卫的怒喝中,身子一挺,凭着湥厚的舞蹈功底,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扑向墓碑。
泰宗皇帝一看安然朝自己扑来,来不及从墓碑上站起来,只屁股在墓碑上一滑,移开了一小截距离。
安然一扑的目的不是皇帝,皇帝让开了,他就扑到了墓碑前,俯下身,飞快地地抱起容问凝的上半身,头一低,他兀自沾着泥污有些干涸起皮的双唇轻轻覆在了容问凝略有些苍白的娇唇上,他伸出舌头,在那娇唇上轻轻一舔。
他亲了他的阿凝,是情人的那种亲吻。安然的心情,又是欣喜,又是难过,更多的是坚定。他就那么半抱着容问凝,侧头看着呆坐在一边的泰宗皇帝,像是要宣示他对容问凝的占有,说:“草民与阿凝生死与共,誓不分离!”
第224章 般配
第224章:般配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抢先亲吻了皇帝想纳为妃子的女子, 还是当着许多内侍和侍卫亲吻的,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疯狂,最痛快, 最欺君的事, 死就死吧, 反正豁出去了, 只要能跟他的阿凝死在一起。
内侍和侍卫们都没吭声,眼看着安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都知道天子之怒转瞬即至,他们暗中握紧了刀,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要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私相授受的狗男子拖出去砍了。
一时, 气氛紧张冷洌到极致。
泰宗皇帝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继而, 他就感觉自己被个平民忤逆冒犯了!当着他的面,亲吻他要纳入后宫的女子,绝对是对他的挑衅!
不过,泰宗皇帝到底是做了五年皇帝的人, 他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摆在脸上。在他刚想下令杀人之时, 他又很快转过了心思。
安然怎么说也在救援他的行动中出了力,他转过背就夺人所爱,还把人给砍了,这事要是传出去, 不免会让出力救他的人寒心。
他被俘已经一个月了, 洛城那边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他逃回去,也不知还有没有他的位置?现在正是要努力拉拢人心的时候, 他怎么能干出让人寒心的事来?
再说,他想把容问凝纳入后宫,正是为了表现他知恩图报,勇于担当的一面。借此暗示,对这次御驾亲征的失败,他不会推委责任,他会努力做好善后事宜,他会吃一堑,长一智,实施更稳妥周全的治-国-政-策,以期得到更多朝堂重臣的信任和支持。
如果此时爆出来,他要纳入后宫的女子,是出力救援他的勇士的爱侣,他这是横刀夺爱,不但达不到他的表达目的,反而会被人认为贪花好色,腐朽昏聩。
他对容问凝这个女子没有半分情意,只是想借这个女子来表达他的感恩,知错,图报,宽厚,担当,纳谏等诸多美德,此时再坚持强纳容问凝入宫,就会与他的表达目的南辕北辙,自己抹黑自己,跟个平民百姓争一口气,殊为不智。
因此泰宗皇帝站起来身,在寒风中拢着手,一派云淡风清,闲散舒适的样子,说道:“甚好,等回了洛城,朕会为你们亲自赐婚。”随后又让两个侍卫帮着安然照顾容问凝,然后就不再提此事。
终于被救出来了,泰宗皇帝心头盘算着许许多多大事,每一件都比纳妃更重要,在分析的利弊之后,他很干脆地放弃了纳妃的想法,并很快把精力放到其他要紧事上。
他派内侍去催促救援队的将领赶紧出发,往大唐安全区撤退,他们这还在番突占领区,停顿的时间久了,怕番突人追来。
刚还说要纳容问凝为妃,眨眼功夫又说要亲自赐婚,安然完全跟不上泰宗皇帝的思维速度,不过他知道他闯过了一劫,泰宗皇帝饶了他,也收回了纳妃的想法,还决定成全他们了。
他豁出生死,从皇帝手里争取到了他心爱的女子!安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他紧紧抱住容问凝,不住地叫她:“阿凝,阿凝……”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份感情,来得慢,来得迟,来得艰难,可是,终究在晋江城外的乱葬岗上,在生死茫茫的大雪之中,在皎洁如水的月华下,开出了瑰丽夺目的花。
安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感觉到他怀里的容问凝轻轻道:“痛……”安然忙松开一些,想把容问凝放回墓碑上躺着,容问凝抬手扯住安然,娇声嗔道:“不!”
本来这话没头没尾,安然福至心灵,居然领会了,便坐到墓碑上,半抱着容问凝,让斜她倚在自己身上,问:“伤哪了?要不要紧?”
容问凝也是满头满脸的血渍泥污,她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安然,问:“子慕,倘若,陛下真的因此砍了你,你会不会后悔。”
安然在容问凝耳畔轻言:“阿凝,你值得的!”她值得他用今后的人生和性命去争取!
安然说完,又回过味来:“阿凝,你早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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