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随着那一句“滚”吼出来,江湖壮汉带来的四个随从顿时沉了脸,手按刀柄,睁大了眼,齐齐向发声处瞪过去。
这些随从都是一身劲装,腰间佩刀,衣下肌肉虬结,即便刻意收敛,也带着几分匪气,一看就知道是道上混的。
喝斥这些汉子不懂规矩的人,穿着王府护卫服色,凛然不惧地回瞪着凌肆和他的随从,跟着他们的小世子殿下向考台台阶这边走过来。
小殿下李子实轻摇着画着工笔花鸟的摺扇,走到众护卫身前,看了眼凌肆和他的随从,颇为轻蔑地诮笑道:“呵,哪来的土包子?漱玉书院的学子都是清贵人家的子弟,将来亦是天子门生,岂是你们这等粗卑之人能够欺辱的?”
李子实身上没有多少饰品,只头上束着条织金暗花的抹额,腰间丝绦悬着块通透的冰种玉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慵懒之意,显得极其清贵雍容。
他在王府护卫的环卫,哂落完人,又用一种轻佻而挑衅的口吻,拉长了调子,叱道:“滚——!”
几个江湖汉子都长得槐梧壮硕,看上去颇为凶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围观的民众见他们跟睿王府对峙上了,便赶紧往旁边闪开,生怕他们打起来,殃及自己。
听对面的少年辱及自家主子,江湖豪客凌肆的随从立即挺身而上,怒喝道:“知道我们爷是谁?是荆州凌肆!”
江湖规矩,动手之前,先亮自家名号。荆州凌家,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一号角色。而凌肆更是荆州凌家中的杰出子弟。
李子实对江湖汉子的咆哮威胁浑不在意,仍是一副慵懒的神色,连眼波都懒得朝江湖汉子施舍一个,却笑着抬眼看向站在考台台阶前,不上不下的安然,道:“等我把这些粗人都打发了,你再下来。”
安然又怔住了,李子实不是来抢他的?还自愿自觉地要给他把拦挡羞辱他的江湖粗人给打发了?这是个什么神展开?
安然觉得这感觉很不对劲!就李子实向他说话的那神态,那语气,说不出的暧昧亲昵,怎么好像自己是李子实的什么人似的?
老子跟这癞蛤-蟆毛关系都没有,好不好?
可是,安然也不好当场拒绝李子实的好意。不让李子实给他把江湖汉子打发了,他怎么下台?安然只好抿着唇,黑着脸,僵立在台阶前,憋屈地假装没听见癞蛤-蟆的话。
李子实可以不理睬江湖汉子的咆哮,但那些王府护卫却不能不理睬。王府护卫们又不混江湖,自然没听说过荆州凌肆的名头,但他们知道,他们四人,对方也四人,要真打起来,他们哪打得过江湖汉子?
于是王府护卫就只能抬出睿王府的身份来压人,其中一个护卫壮着胆子回道:“我们公子爷是睿王府的小世子殿下!你们这些外地来的莽夫,天子脚下,岂容你们随随便便就喊打喊杀?冲撞了小殿下,你们吃罪得起?还不赶紧滚开?!”这些王府护卫狐假虎威惯了,这番话喊出来,倒颇有气派。
果然凌肆等人听了睿王府的名头,似乎怔了怔,还没作出反应,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纪蕴已经飞跃上考台,抬脚就把安然脚边的那两锭金元宝飞踹下台,带着一股暗劲,直砸向凌肆,冷声道:“谁稀罕你的臭钱!”
纪蕴待人接物一向温文有礼,这句话的语气却透出股凛然怒意,然后双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安然的肩头,往自己怀里一带,拥揽着安然的小肩膀,一个返身,带着安然往考台的另一边急退。
凌肆内功高深,听力远胜常人,一见金元宝朝自己直飞过来,破空之声有异,忙阻止道:“闪开,不要碰元宝!”等金元宝飞掠至他身前,他缓缓伸手接住,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很是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只有他自己知道,接这两锭元宝,他已经运使上了五成内力,在他看来,如此应对,已算十分小心谨慎了。
饶是如此,依附在元宝上的内劲,仍冲击了他的经络,虽然不至于受伤,却令他整支手臂一阵酸麻无力。
在繁华的京师重地,遇上一两个内家高手,简直太正常不过了,凌肆并不觉得太过惊异。
只是觉得那股冲击自己经络的内劲,似曾相识,凌肆就有些惊奇了,赶紧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品竹色如意云纹襕衫的少年郎带着考台上的舞者正从考台另一边跳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凌肆不好轻易施展武功,也不好使出蛮劲,便往前疾走两步,叫道:“台上那位朋友慢走,在下荆州凌肆,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这话问得相当客气了,但纪蕴却是头也不回,更不答话,带着安然跳下考台,从闪避开来的观众人丛中一路飞快地向书院外跑去。
安然被纪蕴半抱半搂着,一路飞跑,感觉纪蕴简直像是仓皇逃跑一般,他甚至听得见纪蕴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凌肆一看对方要跑,便想带着随从绕过考台追上去。不想,他没追几步,就被李子实带着王府护卫兜头拦住:“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土包子,还敢当着本公子的面调戏官宦子弟,找打!给本公子上!”
李子实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仿佛九月间跑来书院强邀安然“做客”,又强搜书院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四个王府护卫心头叫苦不迭,他们哪是江湖汉子们的对手?但又不得不上,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拦挡凌肆和他的随从,双方一动手,没几下就叫人家打得东倒西歪,他们不敢示弱,只得嘴里骂骂咧咧,却不敢再上前动手。
好在王府护卫们事先亮出了睿王府的名头,凌肆和他的随从知道轻重,手下留情,并没有动刀子,也没有断胳膊断腿,交手气氛相当“友好”。
打倒了王府护卫,凌肆一马当先,冲兀自挡在自己面前的李子实叱道:“滚开!”
眼看着自家护卫被江湖汉子几下打趴在地,也不知李子实是被吓傻了,还是本来就胆大,竟把脖子一梗:“不让,想追他们,除非从本公子身上踩过去!”
打一打王府护卫没多大关系,可李子实毕竟是睿王府小世子,那可是睿王府的第三代接班人,若是动了睿王府小世子,这事就闹大了。
最新鲜热络的例子就是安然掌掴小世子,这事闹了一个半月还没结果。这还占着安然有个内阁首辅致仕的外祖父,不然,睿王府都不用禀告皇帝,早就冲进安家拿人了。睿王府要拿办一个从六品小官的儿子,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凌肆长得粗犷了些,但绝不是莽汉,他急着追人,没功夫同李子实纠缠,再则,他也不想为了这点连口舌之争都算不上的小事,得罪睿王府,他懒得多言,径自带着随从,从李子实身边绕了过去,赶着去追那个踢回他金元宝的少年郎去了。
李子实一则是个文弱少年,二则,他胆气再壮,也没胆子孤身追上去继续阻拦江湖汉子,他就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任由凌肆带着随从从他身畔跑了过去,一动也没敢动,宛如一尊顶天立地的沙雕。
第5章 陈年旧案
第5章:陈年旧案
作者:天际驱驰
就在李子实带着王府护卫跟凌肆这么一会儿的对峙纠缠之中,纪蕴已经带着安然,一溜烟似的冲出了书院,上了方家停在书院外的马车,连问凝抚菡都不敢稍等,只叫留下两个下人护送两婢回府,纪蕴便急匆匆地叫下人们驾车回府。
安然频频回头张望:“他们打起来了。”
纪蕴道:“狗咬狗,你莫管。”
安然又问:“你在害怕?怕什么?”
纪蕴抿着唇,没吱声,只微微撩起车帘,往外面看。安然刚跳完舞,还没缓过劲来就被纪蕴拉着一阵狂奔,这会儿累得直喘气,便靠在纪蕴身上。
安然感觉得出来,纪蕴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弦一般。安然甚至能看到纪蕴挑起车帘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想:到底是十四岁的少年,还是沉不住气。
安然穿越之前,已经二十岁了,穿越到了个十岁孩童身上,年龄一下缩水了一半,可心智还是二十岁的成年人的心智。
不知怎么的,安然就忍不住想安慰安慰这个少年,顾不得自己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把自己温湿的手心覆在纪蕴冰冷的手背上,拉着纪蕴放下车帘,坐回车厢里,握着纪蕴的手,道:“李子实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是天子脚下。”
纪蕴感觉到安然的宽慰之意,长长舒了口气:是啊,他们在天子脚下,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乱来。纪蕴连着舒了几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嘴硬道:“我没事。”
安然道:“阿蕴,你在害怕,怕什么呢?”原主一向管这个由方阁老收养的孩子叫“蕴哥哥”,安然穿越过来,觉得这称呼太肉麻了,再说,他年纪还比纪蕴大呢,便自觉地改口叫“阿蕴”。
纪蕴只抿着唇,不说话。安然不知道纪蕴在害怕什么,把身体偎进纪蕴怀里,安慰道:“阿蕴,不怕不怕啦。”
当凌肆追到书院门口一望,书院外就是闹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已经找不到纪蕴两人的踪迹了。
凌肆站在书院门口,愣了一会儿神。随从凌旺儿追上来问:“爷,咱们还要不要回去继续看岁考?”
凌肆轻轻一叹,意兴阑珊道:“算了,最精彩的已经看过了,回客栈吧。”他便带着随从往外走,说道:“回头叫人去查问下,刚才那个跳乐舞的小公子是谁……我记得,他上场前,礼官报过他的名字,好像……”
“姓安。”凌旺儿快嘴接道:“爷,你舞瘾子又犯了吧?”
还不到二十岁的随从凌二柱道:“对,就是姓安。安公子那一曲,跳得也忒短了,看得人痒不痒,臊不臊的,难怪爷看得心痒难耐,顾不得规矩就喊再来一曲。我也没看够呐。”
凌旺儿啐道:“呸,你懂屁个舞,少在那里瞎渗合。要我说,二十两金元宝的赏金,够那安公子吃香的,喝辣的好一阵子了,要换了我,我就跳了。”
凌二柱轻蔑地嗤笑道:“你才是懂个屁!人家是书院的学子,将来是要考科举当官的,读书人讲的就是个风骨,气节,哪能为五斗米折腰?”
听了凌二柱这话,连最是寡言少语的凌兴石都忍不住插嘴笑道:“就跳个舞而已,哪里就跟风骨气节扯上关系了?”
凌肆实在听不下去了,道:“你们少在那瞎鸡-八扯,回头把那个抱着安公子离开的少年郎君也好好查一查。”
“那少年郎君有什么好查的?多半就是安公子家的护院武师吧?”
“你看哪个护院武师穿襕衫了?那少年郎君应该是个读书人,若我没有猜错,只怕也是这家书院的学子。”凌肆说着,从怀里拿出那两锭金元宝,伸到随从眼前,让他们看:只见金元宝已经严重变形成两砣金疙瘩。
虽说金子的硬度是比较软的一种金属,但也绝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徒手将之捏扁搓圆的。几个随从看了,不由得咋舌道:“乖乖,那小子手劲这么大?!”
凌肆收起金元宝,继续往回走,道:“你们不懂,他用的不是蛮力,是内力。”说到这里,他忽然在街边站住,仰着头,冥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发生在荆州地界的灭门惨案?那人家姓纪?”
“爷,你记错了,不是十五年前,是十四年前。”随从中一个看上去年纪大约三十六七的汉子纠正,名叫凌焕。
那件灭门惨案,不但震惊江湖,还震动了朝堂。那会儿,还是熙宗皇帝的老爹宁宗在位,亲下谕旨,责成刑部官吏,荆州州衙,荆阳县衙克期破案。
凌肆点头道:“当时荆州地界上的江湖势力,鼎足而三,我们凌家算一家,荆南宫家,再就是荆东纪家。那纪家,不知怎么的,被人一夜之间灭了门,全家七十七口,男女老幼,无一存活。焕叔,我听说,那案子,一直没破?”
“是呢,爷。官府方面雷声大,雨点小,换了好几任州官县官,都没破案,倒把纪家的东西典卖一空,只剩下一片废墟,说是支付查案费用,但查来查去没结果,拖了几年,就干脆不查了,那案子就成了悬案。”
一行人正往回走,凌旺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咱们不是正在说,要查那个跳舞的安公子和抱着安公子跑掉的少年郎君的事儿吗?爷怎么忽然问起纪家灭门的事来了?”
凌肆忽又站住了,冥想了一会儿,方道:“记得年少时,祖父带着我去拜会纪家,我跟纪家的小九公子打过架,小九比我小两岁,打不过我,便使出了他们纪家的内功……”
凌肆努力回想着他跟纪小九打架时的感受,又跟刚才他接过金元宝时承受到的内力冲击时的感受作出比较,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刚我接过那少年郎君踢下来的元宝,准备不足,经络受了他的内力冲击,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跟纪小九打架时的感受……感觉两者有相似之处,可又有不同,究竟两者有没有联系,我也说不上来。”委实是时间隔了十四年,记忆有些模糊了。
凌旺儿回头看向凌肆,惊问:“爷,你的意思是说,那少年是纪家后人?纪氏还有人在那场灭门中幸存了下来?”
凌肆道:“我只觉得这个少年的内功路子跟当年纪家有相似之处,是不是纪家的人,也不一定。”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凌肆吩咐道:“焕叔,你派人,把安公子和那个少年郎君的情况都打听打听。”
第6章 舞痴爷
第6章:舞痴爷
作者:天际驱驰
回了客栈,凌肆就把佩刀往床上一丢,左瞅右瞅想找一对短剑,一时没找到称手的,便拿了两根筷子当短剑。
站在他们包租的客栈小庭院中,凌肆心头默想着安然哼唱的曲调,觉得安然不单舞姿柔美,见所未见,哼唱的曲调也极优美动听,闻所未闻,细细想去,又觉得那乐音缈不可寻,便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安公子唱的歌?”
凌二柱道:“记不清了,好像是说有个人在爬山。”
凌旺儿笑道:“不是。是说有个人做梦,想摘星星摘月亮啥的,就差没说要摘太阳。”
凌二柱嗤笑道:“你个笨蛋,太阳是烫手的,当然不摘了。”
凌肆好歹算是粗通文墨,在江湖中可以号称“文武双全”,挺有大名的。听了两货这些不靠谱的话,凌肆啐道:“瞎鸡-八扯!”
不再理会这些不懂风雅的粗人随从,他闭着眼,使劲回想着安然哼唱的曲调,又模仿着安然的动作姿势,慢慢比划起来。
实在难为凌肆,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要去模仿一个十岁孩童的舞姿,好在他身形柔软灵活,动作并不笨拙迟顿,那认真专注投入的神情,并不让人觉得东施效颦的可笑,反倒有种身形硕大的狼狗,努力学习小奶狗撒娇模样的可喜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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