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之后,锦奾郡主就年满十六了,虚岁十七了。在这个十三四岁就要成亲生子的时代,算是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太后就算再怎么心疼锦奾,也不能老把锦奾留在自己身边。
再说,锦奾老不议亲,可世间的少年郎又不会一直等着锦奾,年纪一到便会纷纷成亲,这样一来,锦奾如果不赶紧定下郡马人选,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可供选择的适龄少年郎君越来越少。
因此选郡马,迫在眉睫,就算不马上成亲,也至少要尽快把郡马人选确定下来,然后再安安心心地备嫁。
可是太后,皇后,甚至是熙宗皇帝亲自为锦奾郡主挑选出来的郡马人选,锦奾郡主都不满意。太后心疼外孙女,放出话,一定要让锦奾挑个自己满意的,绝不能委屈了锦奾。
于是,锦奾郡主便趁着自己生辰之机,向太后和皇帝皇后进言,说要举办这么一场曲水流觞生辰宴,向各家勋贵高官,世家大族的适龄未婚少年派出请柬。
然后用曲水流觞这种雅集方式,让各个少年纷纷展现他们各自的才艺或才华,锦奾若是对某人有意,还可以当面相看考查对方的样貌风度,这样就能让锦奾郡主从中选出她满意的郡马人选。
竹林小山坡上虽然看似只有锦奾郡主和几个陪同的公主皇子,以及各家少年,实则,小山坡里里外外不知道被皇帝皇后太后等人安插了多少眼线耳目,主子们虽然没有现身,这些眼线们可是把各家公子少爷的所有表现记得清清楚楚,回头要一五一十汇报给各自的主子。
锦奾郡主想借生辰宴之机遴选郡马,这么重大的事件,不可能瞒得住人。
锦奾郡主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又是熙宗皇帝的嫡亲外甥女,比公主还得熙宗皇帝的疼爱,这么一个处于权力中心的女子,她的婚姻注定引人瞩目。
锦奾郡主要遴选郡马的消息一放出去,几乎整个洛城的各种势力都出动了,首先一场博弈就是郡主的生辰宴请柬花名册。
大家都想把自己势力里符合郡主要求的少年郎多多益善地塞进花名册,又想把对方势力的少年郎剔出花名册以减少竞争对手。
当然这场博弈进行得悄无声息,大家也不好在为郡主选婿的事情上,明目张胆地表现出自己争权夺利的私心来。只那请柬花名册在皇族高层转了几圈,方才敲定。
锦奾郡主对请柬花名册倒是淡定得很,随便别人改来改去都没有意见,只一个要求,把安然的名字加上去。
锦奾郡主要求把安然的名字加上去,理由也有十分冠冕堂皇:曲水流觞的雅集形式就是停觞作诗,他们把停觞作诗改为停觞表演,实质是与会诸人的自娱自乐,不好另召乐官乐伎到场助兴表演,不妨派张请柬,介时让其停觞作舞,才符合曲水流觞的雅集形式。
因此,本以为要奉召入宫应差的安然,意外地得到了一张锦奾郡主派发的曲水流觞生辰宴的请柬。
锦奾郡主借曲水流觞选婿的事,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进行,不过还是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家族得到了消息,其中有不少少年其实心头是明白今天这场宴会的隐晦含义的,因此,少年们的表现便各有差异。
一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攀附锦奾郡主,希望雀屏中选的少年,在尽力展现自己的才艺才华之余,便拼命奉承巴结锦奾郡主,以期获得锦奾郡主的好感和青睐。
他们见锦奾郡主向安然亲手赐酒,称呼暧昧,不免心生警惕,想着安然是接到请柬的,应该在郡主的选婿范围之内,因此,大家有志一同,干掉一个潜在对手是一个。
另一些少年,不管什么原因,并不想攀附郡主这条粗大腿,抗住压力,对郡马之位没有想法的,便表现得比较平淡,像东方明敬、杜宁启这些人更是对郡主不感趣味,自行坐得偏远。
锦奾郡主心思玲珑剔透,如何不知道这些少年们的想法和暗斗,她似乎还沉浸在安然的舞蹈了,由着身边的少年闹哄哄地争执,她只管淡淡地喝茶。
少年们叽叽喳喳,越说越激愤,好像安然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跳了一支略为忧伤的舞蹈,就犯了天诛地灭的罪过似的,开始还说惩诫一二,后面就成来拖下去打一顿,再后来建议拉出去砍了给郡主出气……
锦奾郡主见这干少年,越说越离谱,心头不悦,把茶盏往杯托里重重一顿,说道:“都坐回去吧,继续流觞。”
好些个少年还想再劝,纷纷叫道:“殿下……”“殿下……”
锦奾郡主道:“安公子这支舞,我觉得跳得很好,我不知道你们看懂没有,这舞的基调是忧伤悲观了一些,不过人生不正是一个实现美梦与热望的过程?这个过程,总会有挣扎,有失败,有痛苦,会碰壁,会失落,会沮丧……可是,不抗争,就会陷于命运的桎梏中,不会有自己,也不配拥有美梦和热望。安公子这支舞,我觉得是他所有歌舞中,最有底蕴,最让人警醒的一支,你们说,这舞有哪里不好了?”
“可是,这舞蹈破坏了宴会气氛,今儿可是殿下芳辰……”
锦奾轻轻一哂,笑道:“我不介意,你们介意个什么?”然后吩咐身边的宫人:“等安公子换好了衣服,请他回来喝酒赏诗。”
锦奾这话,一锤定音,少年们不好再多说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又开始流觞,随着大家的表演,竹林下的气氛又渐渐热闹起来。
安然本来以为锦奾郡主会冲他大发雷霆,再不济,也会把他叫过去惩诫一番。
不过安然心头虽然忐忑,也不如何害怕,他已经跟李子实约好了,叫李子实派人到现场来看着,只要一见势头不对,就赶紧去通知李子实来出面打个圆场。
安然真没想到锦奾居然没生气,还叫他换了衣服,赶紧坐回去喝酒赏诗。
安然没等到期待中的锦奾怒火,心头倒纳闷了,他故意在锦奾郡主的生辰宴上表演这么支忧伤的舞曲,锦奾怎么能够不生气呢?为什么不生气呢?
等安然坐回原位,趁着没人注意,东方明敬把锦奾郡主对安然的舞蹈发表的那通言论告诉了安然,安然心下恍然,继而心头一凛,他想不到锦奾喜欢他的舞,竟不是盲目的喜欢,她竟是真的看懂了他的舞!
他实在小觑了锦奾郡主!
第96章 明敬公子与杜少将军
第96章:明敬公子与杜少将军
作者:天际驱驰
就在安然想着自己小觑了锦奾郡主的时候, 东方明敬笑道:“安公子的舞蹈真的令我大开眼界,跟坊间那些媚俗的舞蹈相比,安公子的歌舞曲调悠扬、词境幽远, 意境深邃, 舞境蕴藉, 虽然有些失之哀伤, 我却喜欢。郡主殿下对安公子此舞,评价得不错, 我深以为然。”
不能不说,古代的文人更注重对内心内涵的挖掘和索求,他们更能静下心来,去体会舞蹈中所蕴含所表现的意义。
像锦奾郡主,像东方明敬, 他们对舞蹈的欣赏达不到李子实那样的鉴赏高度,但是, 他们看得懂舞蹈,体会得出安然所要表达的意思。
这,就够了!
这个时代的人因为娱乐贫乏,大家都注重自己修养, 因此能静下心来观赏自己的歌舞, 也能看得懂自己的歌舞,通过舞蹈,跟自己产生心灵上的共鸣,这种心灵共鸣, 甚至比相爱更令人销魂。
这个时代, 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自己的歌舞,并且能体会出自己通过舞蹈所要表达的意思, 安然觉得这个时代真好!真好!
相反的,前一世的人们生活太过丰富多彩,娱乐项目眼花缭乱,致使人心浮燥,所思所想,流于表面和浮夸。人们喜欢看舞蹈,不过是喜欢看明星们简单地扭动身体蹦蹦跳跳,歌为主,舞为辅。
安然并不排斥以舞伴歌,但是安然觉得很多伴舞,仅是无意义地抖动身体,吸引观众眼球罢了,根本不具备舞蹈的内涵。
真正的舞蹈演出,又有几个观众能静下心来体会出舞者所要表达的主题和意思?他们看的,不过是精致的舞衣,飘逸的舞姿,高难的舞技罢了,透过这些,人们又看懂了些什么呢?
歌词可以明明白白把想要表达的意思告诉观众,而舞蹈必须要观众用心去体会舞者所要表达的意思,然而,现代社会里有几个人静得下心来去体会?
歌与舞,一个表达直接,一个表达间接,大约就形成了穿越前那样,舞蹈沦为歌曲的辅助表演手段的格局吧。
安然朝东方明敬露出个灿烂澄澈的笑容,忍着想要给东方明敬一个大大拥抱的冲动,笑道:“谢谢东方公子懂我。”
安然一瞬间就把东方明敬许为朋友,在安然的行为规则里,他不会对朋友虚于应付客套,心头想什么,便说什么。
东方明敬恰好也喜欢安然的坦诚待人,便从小河渠里捞起两盏花觞,一看,一盏是莲花觞,一盏是梅花觞,便把梅花觞递向安然:“浮一大白,如何?”
安然心头高兴,正有此意,正要伸手去接,旁边的杜宁启忽然走了过来,把安然伸去接酒的手往下一按,朝东方明敬笑道:“怎么?你看了安公子的舞蹈,是不是心有所感,手痒了吧?”
不等东方明敬回答,他又高声叫道:“哎呀,明敬公子面前久不停觞,怎么这会儿一停就是两只花觞!快快快,喝了酒,作画去……不行不行,书和画一样都不能少!”
安然愕然地看着杜宁启,忽然又明白了:东方明敬跟杜宁启原本就相识,只怕私底下还是很有交情的朋友,不然他们不会避开众人,在曲水下-流这个角落里坐在一起。倒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杠子-插-在两人中间。
竹林下,众少年听见杜宁启的叫嚷,便纷纷也跟着叫嚷着,说要看明敬公子现场作书画。
安然这才惊觉,他曾听说的洛城明敬公子书画双绝,以为姓明名敬,原来人家是叫东方明敬,在洛城士绅层阶大名鼎鼎的书画公子,就坐在自己身边……
东方明敬不理那些人的叫嚷,径自把两只花觞里的酒杯端起来,一杯递给安然,把自己手里的那杯一举,意示相邀,然后一饮而尽。
他见安然也举杯一饮而尽,才笑着朝杜宁启说道:“我手痒?怎么我不知道,你倒知道了?”说着,他又回身在小河渠里捞出一盏菊花觞,直接掷向杜宁启,叫道:“今儿大家真有眼福,杜少将军停觞舞枪!”
不是吧,这两人相互陷害对方,古代版最佳损友啊。
安然看见杜宁启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寒芒,在安然以为菊花觞要掉到地上时,杜宁启伸手一抄,就把菊花觞连酒杯稳稳接住,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然后咬着牙,寒着脸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算你狠!”
随后一转身,他的脸色又变得温暖和熙起来,含笑朝锦奾郡主方向走去,但并没有走得太近,只远远抱拳,向锦奾郡主一揖道:“郡主殿下芳辰吉日,在下哪敢携凶器入场。这样吧,在下便演练一套剑法,为郡主殿下贺寿。”
竹林中众少年轰然叫好,对此两人的赞溢之辞滚滚而出,乱糟糟的,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安然只听过明敬公子的名头,能够在洛城号称书画双绝,大约这两方面确然有过人之处,当得起这些少年们的叫好赞誉。
只不知那杜宁启如何能跟明敬公子一样,受到这些勋贵豪门二世祖们的追捧盛赞?
东方明敬和杜宁启在众少年的吹捧下,走下小山坡,东方明敬走进水阁作书画,杜宁启登上棚子演练剑法。
趁他们各自准备的当口,有其他的少年向他旁边的少年解释,说杜少将军最精擅的是枪法,一杆镕金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十四岁随其父从五品游骑将军杜沐宇出战西番人,勇猛过人,一战成名。
不过他并未从军入伍,军士们佩敬其勇猛,称之为杜少将军。后其父战死,他扶灵回京,这会儿刚才出服。
说话的少年八卦完了,又叹息道:“可怜杜家将门世家,一门忠烈,死的死,残的残,家里尽是寡妇,尚有一战之力的,就只剩下了杜老将军和杜少将军这祖孙两人了。杜少将军如今最重的责任是赶紧成亲生儿子,传宗接代。”
安然听了一耳朵,心头暗自诧异,很难想像,像杜宁启那种在两军阵前杀人如麻的铁血少年,会有那般温暖和熙的笑容!
等到杜宁启在棚子里拔剑一亮相,安然就知道,这个人是个练过的会家子,他演练的剑法,一招一式都厚沉凝重,有岳立渊停之势。
安然虽然没有认真习武,但他跟纪蕴练过剑法,跟凌肆练过刀法,对武功一道,安然不算一无所知,所谓一力降十巧,杜宁启的剑法不敏捷,不灵巧,也没有多少招式,但胜在力道雄浑犀利,招式没什么花巧,也不好看,却招招式式都能要命。
安然仿佛透过那剑法,看见一个少年浴血沙场的身影,看见了一个少年将军的峥嵘头角。
安然看得出来,杜宁启的剑法跟纪蕴和凌肆都不同,纪蕴和凌肆的剑法刀法都更注重技巧,变招繁多,针对的是一个或两个敌人,后手招式缠绵不绝,务求把敌手毙于自己的兵刃之下。
而杜宁启的剑法,大开大合,纵横轮圆,是以一敌十的打法,不需要什么花招技巧,拼的是力气,你死我活,交手而决,不需要什么后手不后手,有命活着,就再拼一次!
安然猜想,大约杜宁启的枪法,也是这个套路。
杜宁启上台没几息的功夫,就把他的剑法演练完了,站在棚子里,倒提着剑柄,朝小山坡上抱拳一揖。
也不知道竹林小山坡上有多少人看懂了杜宁启的剑法,倒是有不少少年哄笑着,觉得杜宁启几下就把剑法舞完了,太潦草了事了,叫嚷着叫杜宁启再来一套。
安然也是一时玩心大起,从小河渠里捞起一个兰花觞,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叫道:“看招!”便把那细瓷酒杯朝杜宁启掷了过去。
一则,安然所坐之地在小河渠下-流,是在这个凤鸣竹林小山坡的坡脚处,距离棚子较近,二则,安然的准头还不错,那酒杯呈一个抛物线被抛向杜宁启。
杜宁启行礼之后,正在下台,忽地感觉有东西朝自己破空飞来,他想都不想,立即以一个反手剑迎上去,只听得“铮”地一声,酒杯碎成了几个瓷片,四下飞溅,杜宁启站在台上,应变从容,身形端凝,一动不动,剑刃上闪着幽暗的光华,皓如皎月。
小山坡上的众少年见状,齐声喝彩。
杜宁启再次提剑一揖,脸色温暖和熙,锋芒尽敛,宛若洛城里一个普通的纨绔少年。
等他回到竹林里,问安然:“你扔个杯子,什么意思?”
安然真诚地道:“我看你剑法那么好,就想试试呗。”
杜宁启把眼一挑,一脸春风和熙的样子:“你懂什么剑法好坏?”
安然便把自己的观察和比较讲给杜宁启听。杜宁启听了,反倒冷了脸,说道:“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怪不得明敬愿意为你作画。”
安然奇道:“明敬公子画的是我?”杜宁启不答,坐下来,又从小河渠里捞出盏海棠花觞,举杯朝安然一举,一饮而尽,冷着脸,看着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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