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大臣们一直等着赵从来上早朝,却迟迟等不来人。
到了卯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身子有恙,又兼皇后有喜,便辍朝三日,一应事务,请报于三位宰相解决,若宰相解决不了,便写了折子,交到紫宸殿,再由陛下定夺。
一时间,朝野上下尽是一片喜气。
皇帝终于有了皇嗣,那些拿此做文章的蠢蠢欲动的人也就没了借口,朝堂安稳,便是百姓之福。
连风站在众臣中间,面上也是喜气洋洋。
小妹有喜了,他们连家的未来也算真的有了着落。
他承受着众人的恭喜,又与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决定去后宫瞧瞧连草。
路上正遇见赵从身边的太监李年,却见他一脸慌乱的样子往这边来。
“李公公?怎么了这是?”
李年瞧见他,眼睛一亮,连忙上来便拉着他往紫宸殿走去,“将军,奴才正找您呢,快随我去紫宸殿一趟,皇后娘娘她......,哎.......”
皇后也不知怎么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今早拿刀刺了陛下不说,醒来后,知道自己有孕,非但不喜,反而闹着找太医院开堕胎药给她。
吓得太医院的众位太医在紫宸殿外跪地不起。
陛下无法,只得叫他将连风喊过去。
“将军快些,您到了可要好好劝劝皇后娘娘,皇嗣可不是小事......”
连风听得云里雨里。
小妹怎么了,难道是胎像不稳,她又不想吃药?
他不敢耽搁,赶忙随着李年往紫宸殿去。
***
连草一只手抚着小肚子,静静地坐在塌上发呆。
在经过最初的迷惘之后,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重生了。
而且这一世,她照旧嫁给了赵从当皇后,如今,更是和前世一样,怀了他的孩子。
而那个前世与她针锋相对的男人,竟然口口声声地说他爱她。
这太荒谬了。
他怎么可能爱她?他的爱便是毁了她的姻缘、杀了她的家人吗?
这样如果叫爱的话,那恨反倒成了福气。
她捏紧衣袖,转头去瞧那个不远处坐在塌上的赵从,只见他连嘴唇都是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带着一丝紧张。
他那双眼睛里的炽热叫她厌恶,会令她想象自己这具身体往日是怎么与他恩爱非常、琴瑟和鸣的。
连草越想,表情越冷,站起身来,再一次开口,“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赵从眼神一暗,摇了摇头,“连草,你喜欢这个孩子。”
连草张口便否认:“不可能。”
她从来不会想要他的孩子,要不是前世他拿大哥哥的命逼她,她不会生下云奴。
赵从从桌上的一个匣子里拿出几张纸,递了过去。
连草知他素来阴险狡诈,便一动不动,并不去接。
赵从双眸一颤,慢慢收回了手。
与她亲密久了,再被前世的她这样对待,他竟分外的不习惯,只觉一颗心被她拿刀子千刀万剐着,疼痛难当。
原来被她冷待是这样的滋味,也不知前世的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你不相信,我便读给你听。”
赵从拿起手中的信纸,开始一字一句读起来。
“殿下,今日下了一场大雨,将你种的菊花都打败了,望你不要生气......太医来把脉,说我脾胃不调,我甚是失望,希望又落空,也不知何日能有喜讯......”
他一张张地读过去,除了一些生活琐事,提及最多的便是怀孕生子的话题。
“别读了!”连草听得心焦,一把夺过赵从手中的信纸,一页页地翻开来看。
书信是真的,上头确实是她的笔迹。
可是她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用词与赵从撒娇调笑?
她可以和任何一个男人这样说话,可是怎么能和赵从这样?
他是她的仇人啊!
连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身便将那些书信撕得粉碎,扬手洒在空中。
第51章 连风
看着满天的纸屑如同雪花一样慢慢飘洒下来, 连草才将心底里那刹那间的悸动按捺下去,重新变得冷漠。
这些书信本就不该存在,她是被蒙骗了才写出这些东西的, 那个男人重活一世,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哄骗她,叫她傻傻地将一颗真心交托出去。
实在可恶。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今当务之急, 便是解决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不能因为孩子再与赵从有任何的牵扯。
连草将手撑在桌子上, 再次开口, “我说得很清楚, 我不会要这个孩子,你若是不依, 我有的是法子弄掉它。”
她等了许久,赵从都没有回答他。
连草急了, 转身就要再与他去理论,却见他正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在捡被她撕碎的信纸。
因为受伤, 他动作有些迟缓,每捡几片便要歇一下,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愈加苍白, 头发也没好好梳,几缕发丝斜斜的垂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整个人从头到脚看着便是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样。
连草的脚步顿了顿。
其实从昨晚她挣开眼睛起, 她便没有好好的看过如今的赵从。
他比前世显得要年轻许多,也没有白头发,兴许是因为年龄不大,整个人散发着属于青年人的蓬勃朝气。
自己差点杀了他,可是他好似不再意似的,非但不生气,还好好声好气地过来哄自己,生怕自己生气似的。
如此做派,真是瞧着很不习惯。
连草仔细回想了下,终于想起来,赵从这样子倒与他们刚成亲那会儿分外相像。
只是后来......
连草摇了摇头,不再让自己想下去。
赵从愿意捡就捡吧,那是他自己的事,与自己无关。
连草转身就往外走。
这回赵从倒没拦她,可就在连草走到门口时,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见她出来,一左一右的跪在她跟前,双手交握伏地。
“皇后娘娘,外头下了雪,不宜出门,您还是回去吧。”
连草不理,继续往外走,却被她们双双抱住腿,动弹不得。
“娘娘,求您,怜惜怜惜奴才们吧——!”
陛下虽没下令,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都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出去出了事,那她们的命也就只在朝夕之间而已。
连草对这些人并不熟,但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她们受罚,只得扭过头,朝殿里喊:
“赵从,你的这些卑鄙招数还没用厌吗?你若是想,便一刀杀了我,咱们一了百了,何苦这样折磨我?”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再来一次又何妨?若你想像从前一般将我囚禁,好叫我继续当你的金丝雀,那我劝你,最好做好死在我手里的准备!”
天爷啊!皇后娘娘到底在说什么?!
宫人们都牢牢将头压到最低,恨不得脑袋上没有长那两只耳朵。
昨日还好好的,恨不得整日腻在一处,一会儿不见就要想的,今日便张口打打杀杀了。
赵从终于慢慢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火红色的大氅。
他看着连草,淡淡道:“放开皇后。”
抱着连草的腿的两个宫人闻言,颤颤巍巍地将手松开,赶忙起身跪倒角落里去。
连草的身子一松,有一瞬间的晕眩,她眼见赵从要来扶她,张口便道:“别过来!”
赵从的一只红靴在门栏上空顿住。
他眼光微闪,过了许久,才慢慢将脚收了回去。
“外头刚下过一场雪,正是冷的时候,穿上衣服再出去吧。”
他将手中的大氅交给手下的小内监。
那小内监机灵,捧着大氅便跪到连草跟前。
火红的大氅用金丝线绣了牡丹花,边角是厚重的狐狸绒毛。
“瞧着可熟悉,这是你往日最爱的一件。”
怕连草不穿,赵从又加了一句,“你自己做的。”
连草轻眨眼睛,觉得眼前的大氅确实有种亲切感。
外头实在是冷,她微微打了个喷嚏,拿起那件大氅便系在身上。
她才不会因为赵从而虐待自己,那不值当。
见此,赵从的嘴角微微弯起。
连草并不看她,转过身便走,可是没走两步,便瞧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越来越近。
她瞧见走在前头的那个人,眼眶慢慢湿润。
大哥哥......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午门外的菜市口。
满城的百姓围着他,朝他的尸体扔烂菜叶,口中不断地叫骂着。
他们说他祸国殃民,是罪人,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他们胡说,大哥哥戎马一生,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怎可能是罪人?
定是赵从为了杀他,向他们撒了谎。
连草想起连风那惨死的惨状,忍不住落下泪来。
连风远远便见小妹穿着一身火红的大氅在殿前站着,刚想过去叫她进屋去,免得冻坏了身子。
却见她眼睛红肿,脸上满是泪珠。
他神色一凛,刚忙上前行了个礼,才道:“皇后这是这么了?可是与陛下闹了脾气?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臣与你嫂子也是时常拌嘴,可是没多久不也是——”
话还没讲完,却觉身子一暖,连草已经哭着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连风手顿在半空中,当即便想,坏了,小妹这是受了大委屈了。
赵从在殿门口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妹两人,神色不明。
***
“什么?你要出宫回家住?”
连风坐在紫宸殿的偏殿里,睁大了眼睛。
连草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妹啊,你告诉大哥哥,你和陛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往常都好好的,怎么你一有孕,便闹成这样?”
他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忍不住提高音量,“莫不是陛下要纳妃子?!”
正是啊,皇后有孕,那自然与陛下不能同房,陛下年轻气盛、气血方刚的,安能忍得了,自然是要张罗着选妃了。
小妹与陛下往日那样要好,他这几年又只有她一个,突然要选妃,依小妹那脾气,如何能忍得了,可不就闹开了吗?
他这边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越想越是生气,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去见赵从。
连草赶忙拉住他,“大哥哥要做什么去?”
“去见陛下,你这刚有了身子,怎能如今便要纳妃子,那不是给你上眼药吗?你这胎可如何能养得下去?”
连草轻轻张开嘴巴,矢口否认,“不,不是,我们不是因为这个吵架。”
连风松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可是不是因为纳妃,那是为什么吵的架?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连草见连风一直刨根问底,便将前世之事告诉了他。
越听,连风的眉头皱得越紧。
连草说完后,便拉着连风的手道:“大哥哥,你带我回家吧,那个人实在是太过凶残,我,我讨厌他。”
连风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地踱步,还不时地瞅上连草两眼。
末了,他终于抬脚出了偏殿。
连草害怕赵从对连风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也跟着过去,可是她刚到门口,便见连风一下子跪在地上,朝着正坐在塌上的赵从磕头。
“陛下,皇后生了病,有些糊涂了,望您看在她年幼无知,又有了身子的份上,千万不要跟她计较。”
赵从撇了一眼门口呆愣的连草,无奈地笑了一下。
“子穆,起来吧。”
他声音虚弱,说话间有些吃力的样子。
连风起身,瞧见赵从这个样子,急忙问道:“陛下,您是怎么了?”
不会是和连草有关吧。
她竟精神错乱到这样的地步吗?
赵从没说别的,只道:“有些不舒服而已,没什么。”
连风不信,他轻轻嗅了嗅屋内的气味,分明在其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他常年在刀口添血,对这些再熟悉不过。
他面色一变,又要跪下。
“大哥哥!”连草进来唤他,“你不要再跪他。”
他曾经杀了你,你别跪。
连风只当她是糊涂了,朝赵从道:“陛下,求您——”
“子穆。”
赵从淡淡道:“她是朕的皇后,你放心。”
连风叩首:“谢陛下。”
说罢,便起身告退。
他走到连草身边时,被她一把抓住,“大哥哥,你做什么去?把我也带走吧,我不要在这里。”
连风握着她的手,脸色沉重,“小妹,你放心,大哥哥一定会治好你,你安心在宫里待着,我去给你请全天下最好的名医来,一定会治好你。”
说罢,便抬脚离去。
“大哥哥,大哥哥!”
连草在后面追着,可是连风走得太快,她只能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不知什么时候,赵从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他看着连风消失的方向,道:“你将事情告诉他了?”
连草扶着门框,道:“是。”
“他没信你。”
反而把她当成了疯子。
连草猛地转身,道:“那又如何?往后他心里便会埋下对你的警惕之心,不是吗?”
那样也许就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赵从垂眸,看着她的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杀他吗?”
连草猛地抬头。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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