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年一口气堵在那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难受极了。
他往对面连草住的屋子看了看,点头称是。
随后,他才小声道:“紫宸宫请了好些太医去,也不知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儿。”
“还有呢?”赵从看着棋盘,悠悠道。
“还有,哦,还有兰贵人说是得了一种怪病,突然去了,六皇子听说了,哭了好大一会,这会儿还茶水不进呢。”
赵从顺手将棋子一粒粒的拿起,随后,起身,看着外头的天气。
只见远方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黑压压的,看着甚是骇人,他掀开帘子,淡淡道:“要变天了。”
不一会儿,便有雷声传来,大雨倾盆而下。
第10章 得宠
今年春季的天气有些反常。
按理说,春天多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如今,这几日雨水瓢泼一样的下,长安一时间仿佛成了一座水城。
见此情形,皇帝自然心情不佳,每日都要招钦天监的官员们询问情况,另着户部的官吏做好准备,一旦形势严峻下去,便使人开仓放粮,稳住民心。
原本以为这最后一场雨要一直下下去,没想到不过三五日,天便放晴了。
皇帝自是高兴,连日来的郁结也扫除了一大半。
他背着手,抬头瞧着外头的天色,道:“老三快回来了吧。”
三皇子赵哲奉命前去甘肃查处川陕总督胡明贪污一案,至今已离京三月。
“是,今儿早上传来消息,说,三殿下已经启程离开甘肃,不日便能回京。”
孙和志给赵深披上披风,怕他冻着。
赵深拽了拽领口,叹了口气,转身道:“他办事倒比老六强些,但心性还是有些浮躁,得需再磨炼磨炼才能成才。”
他走到塌上坐下,斜倚着枕头,拉过明黄色的被褥盖在身上,幽幽道:“朕这几个儿子,也就老七有些像朕,可朕只怕他心中只有仇恨,没有家国大义,若放任他如此,恐怕将来,不是什么幸事。”
孙和志道:“老奴瞧着七殿下这些时日与从前大有不同,说话做事都温和许多,不再跟从前似的,浑身长满刺了,兴许是放下了,也说不定。”
赵深指着他,笑道:“你啊,太不了解朕这个儿子了,他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深,马琦是怎么发现老六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孙和志一惊:“难道是——”
赵深将腿放到塌上,仰躺着,手不住地锤着额头,怅然道:“老六这个蠢货,早被人抓到了把柄,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年,他一味地用三皇子为六皇子挡枪,顺便磨炼他,可惜最后,两个都不成器。
六皇子易受蛊惑,三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六皇子做出那样难以启齿的肮脏事,他总得冷落他一阵子,如此,将要回朝的三皇子便要一枝独秀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赵深道:“老七身子好些没?”
孙和志道:“贵妃每日都令太医给七殿下请脉,前日太医说了,殿下的身子已经快要痊愈。”
“嗯。”赵深翻了个身,面朝里,道:“去告诉老七,晚膳到紫宸殿来吃,朕有话跟他说。”
说罢,便沉沉睡去。
“是。”
孙和志轻脚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他眯着眼瞧了瞧天上的太阳,摇头道:“这天啊,真是一会儿一个样。”
就跟这宫中的局势一样,谁也猜不着,下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将拂尘一甩,使唤人去云溪宫传旨。
*
连草这几日已经可以站立走动,只是隔一段时间,就要稍作休息,不能太累。
她提着裙摆,看着脚在裙下走动,越瞧越高兴。
终于不用再喝药了,她深觉,这段时日的药,比她往前十几年喝的都多,到如今,嘴巴还时常发苦。
连偀坐在一旁,瞧着她那副样子,笑道:“好了,都看了多久了,快把裙子放下,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反正跟名门淑女的样子不沾边。
连草吐了吐舌头:“是,姑姑。”
她听话,将裙摆放下,走到连偀身边,给她捶肩膀,讨好道:“姑姑,侄女能好这么快,全靠姑姑的悉心照料,多谢姑姑啦。”
连偀头上的步摇叮当作响,她用团扇点点身后小姑娘的额头,道:“今日是怎么了?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说,是要求本宫什么呀?”
连草嘿嘿一笑,弯身从背后圈住连偀的脖子,恳求道:“姑姑,您看,我这腿也好的差不多了,您能不能准许我常回家看看?”
她说完这句话,便察觉到身下的肩膀一僵。
连草起身,跑到连偀身前蹲下,将头放在她的膝盖上,道:“姑姑,我就偶尔回家去瞧瞧,平日里还是住在宫里的,您放心。”
良久,才感受到头上落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想子穆了?”
连草点头嗯了一声,语气有些可怜。
连偀想了想,终于点头:“成,回去看看也好,子穆进了军营,怕是不能时常来瞧你,你们感情这样要好,本宫也不能如此不讲情面。”
连草一愣,立即抬头道:“军营?”
一旁的绿蕊道:“是啊,二姑娘,大公子说什么都要参军,说是要立志当大将军,愣是一声不吭,就去军营报名了,贵妃娘娘也是昨日收到外头的消息,这才知道。”
连草眨了眨眼睛,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一直知晓连风从小便喜欢习武,父亲不管他,他便自己请军中的将帅教他。
这几年,他的武艺已经大有长进,只是,他才十七岁,她一直以为就算要参军,也要再等两年再说,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当今陛下虽平了漠北的匈奴,为大恭挣来一个还算太平的天下,但谁都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臣服而已。
就像草原上的狼,善于蛰伏,一旦找准机会,便会飞扑上来,将大恭的天下吞噬掉。
如今北有匈奴虎视眈眈,南边又有南疆摩擦不断,可以预见,未来只怕要有无数场硬仗要打。
连草一方面为兄长骄傲,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毕竟刀剑无眼,古往今来,多少男儿战死沙场,只落得个马革裹尸还的结局。
可她也知道,她拦不住他的,谁都拦不住。
她笑起来:“大哥哥将来若能为国家建功立业,那便是百姓之福,亦是咱们连家之福。”
连偀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里感到欣慰,她不哭不闹,如此识大体,是个做国母的好料子。
她拉着她站起来,坐到自己身边,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孩子。”
“一会儿本宫叫人给你送来我的手令,进出的时候,就拿这个给那些守卫的禁军看,他们认得的。”
连草点头。
连偀还是不放心,又拉着她的手道:“你多带一些人,不许单独出去,知道吗?”
连草搂着她的胳膊,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应声称是。
两人正凑在一处说话,却见红叶掀了帘子进来,道:“娘娘,紫宸殿的人请了七殿下去。”
连偀一愣,随后眉头微皱,问:“可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说是陛下想跟七殿下一块用晚膳。”
“知道了。”
连偀眯了眯眼睛,面上有些不好看。
她原先压宝的六皇子被皇帝因不用功读书为由,给软禁了起来,就连身边的太傅也给革了官职。
皇帝心里最是疼爱他的,只是功课不行而已,哪里值得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对六皇子没有好脸色,转头却对七皇子亲厚起来,当真是天威难测。
她在那里愣愣地出神,连草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他本事当真是大,几日前,还是个人人可欺、无人在意的失宠皇子,转眼之间,便能让皇帝赐他同席吃饭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那所偏僻的宫殿里的所见所闻,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连草当日不小心看到过那个兰贵人的长相,清纯可人,像是雨后的玉兰花,惹人怜爱。
她忍不住开口道:“姑姑,我听说宫里有位兰贵人,最是擅长刺绣。”
连偀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终于愿意学了?”
连草讪讪一笑。
“你若是想学刺绣,本宫让红叶到尚衣局挑一位绣娘教你。”
连草问:“不能跟着那位兰贵人学吗?”
连偀拨开茶叶,呷了口茶,随口道:“兰贵人得了急病,已经薨逝,她怕是没那个福气教你了。”
连草心中一紧,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来。
第11章 马车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连草当天夜里一夜未眠。
......
对于赵从一直赖在云溪宫的行为,连草虽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所不满。
他一直住在自己对面,害得她出门都要挑着时间,生怕会撞见。
她屡次派人去问他什么时候搬走,都只换来一个回答:七殿下身子未完全痊愈,需要再住一段时间。
什么身子未完全痊愈?她的腿都好了,他还未完全痊愈?
早些时日面色红润,抱起她健步如飞的,不是他?
以身体为借口,赖在云溪宫,巴结贵妃和陛下,恐怕才是他的目的。
连草冷哼一声,手捏着连偀给她的出宫令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钱氏在后头追着喊:“姑娘,您要出去?外头冷,披见斗篷再去吧!”
连草掀开帘子,站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挂的大太阳,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热的天,哪里冷了?
“奶娘,我要出宫一趟,你年纪大了,不好来回跑,就留在宫里吧,天黑之前我指定回来。”
她边说边往外头走。
走到院里,连草用余光去瞧赵从的屋子,见廊下无人,微微松了口气,抬脚便小跑着出了宫门。
赵从在窗口瞧见她的背影,狭长阴郁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皇城,前往城北的韩国公府。
连草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总算透出了一口气。
她抽出袖中的帕子盖在脸上,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马车忽然停下。
连草猛得睁开眼,坐了起来,脸上的帕子掉落在马车里的毯子上。
韩国公府离皇宫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如今这么快便到了?
“此乃韩国公府的马车,尔等速速让开!”
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来,连草问道:“发生何事?”
“二姑娘,前头好像有人在吵闹,将路口给堵住了。”
连草掀开帘子,举目望去,果见有一群人围在一处,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前去探路的侍卫回来,有些羞愧道:“二姑娘,属下无能。”
连草有些意外,按理说,常人听见她家的马车在此,怎么也当给个面子,如今,那些人却一动不动,当真奇怪。
难道是哪个皇子公主在此不成?
她又看了过去,发现外圈的人许多都是看热闹的,里头那两个一青一白的公子哥才是这场矛盾的主人公,其余的皆是他们的随从。
那青衣少年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正拉着对面的白衣男子不依不饶,话语间带着些痞气,瞧着像是哪个世家养出来的纨绔。
白衣男子瞧着年纪大些,被少年拽着,也不恼,少年说一句,他便答一句,甚有耐心。
他似是发觉连草在瞧他,在青衣少年的指责声中,竟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连草一愣,这人是不是有些傻,正和别人吵架呢,还有心情冲她这个陌生人笑,真是个怪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人太多,里头的人大概根本听不清外头在讲什么,那青衣少年更是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只一味地拉着对面的人讨个说法。
她放下帘子,冲随行的护卫吩咐道:“掉头,另寻一条路回去。”
“二姑娘,这条路过窄,恐怕不好掉头。”
连草看了看,见这条路只够容一辆马车通过,后头的人也都堵在了路口,便知不可行。
她看见不远处有家钱庄,思量片刻,道:“去换些铜钱来,越多越好。”
护卫一愣,马上明白连草的意思,转身便走。
她坐在马车内,弯腰就要把地毯上的手帕捡起来,却看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手帕拿在手里。
她抬头,狐疑的看过去,随后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在此?”
她怎么走到哪里他都能出现?难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排了细作不成?
连草想了想,便立刻否决了这种想法,不说别的,就说御花园那次,她身边只跟着钱氏,绝不可能是她干的。
她咬着嘴唇,瞪向对面的人。
赵从面色红润,身着一件金丝蜀绣白袍,外头罩着黑色的披风,一只脚踏在马车里,正弯身拿着连草的手帕,他没理会她的询问,只是看了看帕子,随后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将它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连草连日来的怒火蹭的一下蹿得老高,她抬脚便踢了过去,却被赵从灵巧侧身躲过,就在脚要踢到门框时,一把将它抓住。
连草今日穿的是白色绣荷花的锦缎绣鞋,跟身上的广袖胭脂如意月裙正配。
因为腿抬起,裙子微微往上褪,露出纤细的小腿来。
连草挣扎了一下,发现赵从的手劲极大,怎么挣都挣不开,便恼道:“放开!”
赵从却像没听见似的,兀自检查了下她的腿和脚,松了口气:“看来已经好了,往后可要当心着些,方才那样踢人的动作可不要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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