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瑾见吕布静静侍立在侧,亦噤若寒蝉,生怕惹火上身。郭瑾拱手躬行十数步,眼睛凝在对方黑底金绣的劲装上,长揖而贺道:“瑾晚矣,特此恭贺太师之喜!”
董卓不悦反问:“何喜可贺?”
郭瑾按下口干舌燥的情绪,言语间尽是一派风雅自在,“近日天星璀璨、各在其位,紫微星炽,是为大吉之兆。”
见对面的中年男子挑眉不语,郭瑾忙接道:“瑾又闻方才献舞之际,有歌姬不慎覆倒,此岂不为“福到”之音?吾见太师诸事大吉,福运临门,自来欢欣相贺!”
董卓终是缓了面色,身周的阴郁之气散了,来回踱步两遭,复半卧于席上,松口道:“奉先且去拦下,对其训诫一番便罢,毋庸杖责。”
吕布闻声,自知董卓所言为何,忙垂首应诺而出。
见面前的少年如寒潭冷月般喜怒无形,可说出的话却又体贴周到,恰如火海深渊中,蓦然注入一股甘冽清泉,让人不自觉便想陶醉其间。
董卓也不赐座,忽而反问道:“郭郎许久未能同孤排忧解烦,想必定是忙于俗务难以抽身?”
郭瑾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抱大腿的机会,忙佯叹一声:“瑾虑及太师寿辰将至,恐不能别出心裁,得呈贺礼,遂日日忧思、寝食难安。”
换言之,都是为了你啊!
董卓闻声更是好奇,郭瑾却故意卖了关子并未直言,许是见她有惊喜相赠,董卓难得没有同她废话,只放任她早些回去准备。
自太师府轻盈而出,郭瑾方拐进街上,便听身后有人温柔怯怯地唤了声:“公子留步!”
郭瑾自觉停下步伐,侧首瞧去,身后竟是一位乌发如云的曲裾姑娘。
眉眼弯弯、唇脂如霞,头上的倭堕髻摇摇欲坠,配上那双楚楚可人的眸子,更是如同娇软可欺的小白兔一般。
郭瑾:“……”
哦莫,这浓浓的救赎文女主风?
见她目露疑惑,对方终是糯糯开口道:“奴唤苏婵,叩谢公子救命之恩!”
话罢,果真屈膝欲跪。
原是自己无意救下的歌姬?郭瑾后知后觉地想,要是换做别人,这位姑娘定是要被人家慌慌忙忙地搀住。可郭瑾不然,她显然更喜欢看漂亮小姐姐。
对方直挺挺跪下身去时,郭瑾正沉浸在对方的美貌中。与其说是在欣赏,倒不如说她正在心底隔空对比——这位苏婵姑娘,与戏文中的貂蝉小姐姐到底有没有可比性?
膝盖接触到地面的瞬间,感受着硬邦邦的陌生触感,苏婵显然一怔,她惊诧抬首朝自己的恩公直直望去,见对方正神色凝重地思索着什么,不由戚戚然抽一抽鼻子,就势嘤咛一声。
郭瑾醒过神来,终是端端搀起对方的手臂,不曾想自己无心插柳,竟施恩于这般美貌的一位娇俏姑娘?脑中思及吕布貂蝉的典故,又想起历史上吕布与董卓妾婢确有私情一事,郭瑾不由开口回道:“小姐无需挂怀,不过举手之劳。”
苏婵再拜:“公子厚德如此,奴必当拼死相报。”
郭瑾觉得,中国人的客套话真是漂亮的很,一分的感激往往可以夸大成十分,自己虽不至于让对方当真去送死,但寻常小事还是可以一求。
思及此处,郭瑾微微拱手:“小姐若有报答之意,不若得空为在下奏一曲秦筝?”
既是歌姬,求一首曲子总不为过吧?
苏婵见恩公清润有礼、体贴慷慨,并不似其他垂涎自己容貌的男人一般惺惺作态,故而痛快应下,说是今晚便可去府中献曲。
郭瑾见万事俱备,只欠吕布,便将取铜片之事暂时搁置,只折身回太师府询问起吕布的动向。恰逢此时吕布提戟而出,似是得了什么紧急的任务,郭瑾寻机拦下此人的步伐,匆匆与对方定下夜宴之约。
一切准备就绪,郭瑾又去酒肆定下数坛清酒,多付了些银钱,麻烦对方将十数只陶罐日落前送至自家府上。
完事后日头还早,郭瑾再次改变计划,匆匆去铜铺拿了自己定制的铜片。
形似椭圆,三拳大小,恰能覆盖心口。此外更是光可照人,拿至阳光底下,即刻反射出极为晃眼的白光。
善也!郭瑾兴高采烈付了尾款,这才将铜块塞进袖中,身心通畅地打道回府。
进门时日色仍盛,郭瑾想着早些通知兄长提前准备夜宴的食材,因此不及观察左右便匆匆拐上回廊。廊下风起,满满皆是落花的清淡香气,花香萦绕鼻尖,郭瑾正要吸气长叹,视线尽头却蓦地闯入一道熟悉至极的高挑身影。
儒服雅正、气质高绝。
让人只觉满园风帘翠幕、柳绿花红,都不及那青年半分风采。
郭瑾本是欢快雀跃的心情霎时一沉,险些冲口而出的“兄长”就这般堵在喉中,郭瑾停下步子,只静静向那人遥遥远望。
日风焦躁,不时浮起一阵花雨。
顾不得满袖芬芳,郭瑾诚挚地想,如果自己势必要投至曹老板麾下,那她与荀彧便是铁板钉钉的同事,因此就算他是自己的前男友,自己也要迎头而上,更何况对方只是自己少女心动时的幻想对象,不过是被自己的初恋光环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等自己清醒了,也就无所谓了。
被这种小情绪影响到日常交际,那才是蠢笨之极。
郭瑾再次抬步上前,正要同往常般唤一声“文若兄”,便见廊道尽头,一名莲春色襦裙的俏丽女子小步上前,亲密凑到荀彧身边,见对方似在出神,极为自然地抬手为他温柔拂去发上的花瓣。
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荀彧的身子明显一僵,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只任由对方亲昵挽上自己的手臂。
害,这莫名其妙的“出轨”现场?
想来这位姑娘便是荀攸所说的中常侍唐衡之女了,郭瑾一时有些犹疑,正想着如何开口才能不让对方误解自己与荀彧的关系,便听远远地,有位女子的清脆声音顺风而来。
“郎君快瞧!南边有位俊俏可人的少年郎!”
第44章 天作之合
郭瑾觉得, 若是忽略自己女子的身份,再撇开她“助纣为虐”的事实,那她大概已能符合汉末对于君子的一系列繁杂要求了。
慷慨疏财、有礼有节。虽说大部分动力源泉来自于人设需求, 郭瑾仍是对自己如今的品性境界感到欣慰非常。
尤其是当她亲眼目睹荀彧同他的新婚妻子卿卿我我,一副交颈鸳鸯的粘腻模样时,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心酸难过, 她的不知所措仅有短短一瞬,而后便得体地长揖而拜。
正对那位顺着娇妻手势遥遥望过的青年。
郭府门前有棵巨大的楸树,枝叶蓁蓁、高耸入云。少年长揖时, 恰同背后的树影交织,荀彧望着那道熟悉至极的清雅身影, 呼吸微滞, 不自觉便已同身旁的女子隔开一道鸿沟。
郭瑾正欲起身, 谁知双手却先一步被人稳稳托住,瞧着那人袖口腊底白花的图样, 郭瑾顺着对方的芊芊素手,直接将视线转移到她的面上。
玉肌雪肤、娇而不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此一看, 果真是位不可多见的美人。
见郭瑾将视线投来,那女子果真眼前一亮,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激动开口道:“唐谙久闻郭郎之名,百闻不如一见,郎君诚不欺我。”
郭瑾未曾料到对方如此热情, 嘴角一僵,暗暗用力抽了抽手指,奈何对方看似娇弱却力道蛮横,自己若想不动声色地抽离而出着实有些困难。
郭瑾弯眉笑笑:“唐夫人过誉了。”
话罢, 只感觉对方得寸进尺地摸了把自己的手背。
郭瑾:“……”
李涛,她刚才是被揩油了吗?!
正在郭瑾惊魂未定的当口,唐谙终是被阔步上前的青年忍无可忍地抓回身侧。荀彧的面色明显浮上几分尴尬,抬眸同自己相对时,眸中波涛如山、炽热莫名,只见他微微拱手,似是要见礼,又觉这一动作太过客套,手势顿在半空,嘴唇嗫嚅片刻,仍是没有吐出半句话来。
许是见她二人气氛诡异,唐谙识趣地跳后一步,急急倾身上前同荀彧附耳小声几句,而后捂着小腹便撒腿跑远了。
好归好,浪归浪,互不耽误处对象?
郭瑾震惊三连,瞧着荀彧一副“习惯就好”的平淡模样,不禁微微慨叹,这样的小娇妻该是天下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型了吧?
感受到周遭静谧难堪的氛围,郭瑾伫足凝神,频频朝天而望,见荀彧被她引动而偏首遥望,郭瑾顺时嗟叹一声:“气闷风灼,今夜有雨”。
荀彧:“……”
从未想过重逢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讨论阴云诡谲的天气,荀彧不由莞尔一笑,对面的少年许是见自己心情松畅下来,亦跟着放松紧绷的身体。
这样淡静雅致的翩翩少年,明明同前年上元节当夜的飒爽姑娘截然不同,可荀彧莫名就觉得,那个人定是郭瑾。她宁愿冒着被熟人戳穿身份的风险,不顾一切也要出手相救,只因为自己有可能会受伤,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样的人,如今又怎会甘为董卓“鹰犬”?
还记得他收到公达寄回冀州的家书时,看见信中抱怨的郭家小郎一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她本是那样志高才远的少年郎,万不会屈于董卓淫威,而做出让郭氏蒙羞之举。
她一定是有苦衷的。荀彧这般想着,本欲投奔东郡太守曹操之事暂且搁置一旁,他提前启程,专门绕道长安,就是为了劝说郭瑾。
与虎谋皮,不死即伤?
无论出于何故,都不该如此轻忽性命。
思及此处,荀彧哑声道:“瑾弟以为,董卓可为良主?”
郭瑾终是舍得抬首同他对视。荀彧还是那副廉隅端方的君子模样,就算是自己不惜声名,做出这般“浅薄求荣”之举,对方还是不吝以最大的善意揣度她。
郭瑾甚至觉得,对方不远万里从冀州跑来长安,不过是为了劝说自己。否则好端端的人,不在荀攸府上待着,偏偏携妻拜访又是何意?
可郭瑾偏偏不能同他细说自己的打算。
荀彧与郭嘉不同,兄长是那种搅云弄雨尚觉不足,甚至还想折腾出骇浪滔天并以此为趣的人。荀彧则太过认真,他若知道自己有以身犯险之意,肯定会想着如何将她好生劝解下来。
悬崖太危险,不若计议长远。
郭瑾笑得从容:“主公驱骋群雄,神武遂章,囊括天下,可谓当世之英豪。”
荀彧的气压更浓:“瑾弟当真?”
郭瑾虽心中惶惶,却依旧端地舒雅自在:“自然。”
见她心意已决,荀彧似是有些急了,手臂抬起似乎便要握住她的肩膀。郭瑾微微闪身避开,荀彧眸光一黯,郭瑾正欲寻机鼠窜,肩膀上却蓦地多出一只修长玉手。
对方同荀彧闲闲见礼,而后便煞有其事地扯过郭瑾的长袍,“阿瑾昨日说要同戏某比试马球,如今怎忘了时辰?”
马球什么鬼?
郭瑾疑惑回头,戏志才正冲她挤眉弄眼一阵暗示。郭瑾想了想,搜嘎,之前在阳翟时她确实同戏志才与郭嘉尝试过马球活动。
虽说大部分规则技巧都是在某肥瘦电视剧中学的,但好歹打起来有模有样,还间接锻炼了自己的马术与体力。
郭瑾不由为难道:“嘶,文若兄尚在此处……”
戏志才又将那双布灵布灵的眸子移向荀彧,荀彧果然消受不住,只无奈摆手:“瑾弟与戏先生有约在前,彧本无怪咎。”
郭瑾骑驴下坡道:“文若兄且先客舍稍候,筵时再一同详谈。”
荀彧折身而退。
郭瑾逃出生天,呼吸到自由快乐的空气,忙拍拍戏志才的肩膀,基友情深地同他双手交握:“志才兄活我!”
戏志才事了拂衣,深藏功名道:“是郭弟妙算,早知阿瑾疲困于此。”
兄长……
郭瑾后知后觉地想,郭嘉似乎总能看透她的心。
郭瑾心意微动,也不回话,忙遣庖厨筹备晚宴,又掐算好时辰,亲自派车架前去迎接苏婵。
乌云蔽月、灯火通明。
苏婵抱着手中的云筝翩翩进门时,薄雾濛濛的车道尽头忽而窜出一匹高头骏马。体格壮硕、神骏非常。马儿长嘶一声停顿于郭府门前,青年翻身下马时,还听得马儿一声沉闷的响鼻。
门内的小厮忙趋行而至,牵过青年手中的缰绳。来人大步流星上前,锦衣高冠、仗剑佩环,苏婵心中一惊,忙抱着云筝瑟瑟后缩。
吕布进门时,正瞧见那位就快将头埋至胸前的红衣姑娘,明明是那般妒杀芍药的艳丽颜色,配上对方云鬓半偏、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莫名就有种柔情似水的意味。
见他直直相望,气势如山峦倾倒,苏婵忙怯怯行礼:“将军安好”。
吕布是个正常的男人,见此形状不由爱美之心地上前搀扶,声音禁不住都放得清和温柔:“小姐何须多礼?”
郭瑾步行冉冉,心情愉悦地迎出门时,正巧瞧见这一俊男美女的养眼场景,心中啧啧一声,自己果然慧眼如炬,对于吕布这样的男人,还是攻心为上,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美女。
此二人如此搭对,真是用天作之合来形容都不为过。
郭瑾放慢脚步,生怕扰了两人的巧遇,忙回身去筵席恭候。
龠舞笙鼓、管弦悠扬,分席列坐、美酒盈樽。
郭瑾方拐进厅内,便已被这莫名高雅的旋律荡涤了心神,想着自己品味有所回升,郭瑾含笑进门,只是步子还未迈出,却被面前两道若即若离的身影震在半途。
席间的姑娘仍是一身莲春色裙裳,面上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身子微微前倾,正与对面的俊彦少年共同探讨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对,不应该说少年。
他明明去年便已及冠了。还记得当时初到长安,他二人百事不通,还是荀爽慷慨相助,请了那位名胜京师的大文豪蔡邕来为兄长加冠赐字。
奉孝,如今似乎这样唤他才对。
荀彧不知去了哪里,对面的两人亲近凑到一处,明明只是云淡风轻地谈论着趣闻逸事,可郭瑾莫名就觉得,两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委实有些扎眼。
抑或是,令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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