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了,爸爸提过一嘴,陈季琰不知道从哪捡了一个男孩子回来,一直给她当太子伴读陪她玩。
陈季琰打了个电话给爸爸确认真的有这回事,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一手还牵着那个男孩。
郑修齐一挑眉:“他也去?”
“他不去我也不去。”陈季琰又露出那种野生动物一样蛮不讲理的眼神。
郑修齐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饭桌上,所有人都当叶嘉文这个人不存在,没有人和他说话,甚至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换眼神。而陈季琰谁都不搭理,吃完饭就站起来说自己还要去写作业,拉着叶嘉文走掉了。陈志兴是很尴尬的,解释说女儿学校的功课繁杂……郑修齐微笑着说:“季琰还是学生,当然是学业最重要。”
席间他出门吸烟透气,远远地看见两个少年人并排坐在花园的台阶上,不知道在玩什么。他们似乎有自己的结界,自己和自己玩,没有人能打破,也没有人能进来。
大概是陈志兴回去后好好教训了她一顿,之后两家人再见面,陈季琰身边已经没有那个男孩了。陈志兴把她当女太子培养,她也在社交场上八面玲珑,可是没有应酬的时候,郑修齐经常可以看到她坐在原地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这个衣香鬓影、华丽如琉璃的世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再次见到叶嘉文,是在陈志兴意外身亡的那一年。郑修齐起晚了,秘书打电话来告诉他:“陈大小姐遭了枪击,车子现场就废了,现在生死未卜。”
半小时之后消息更新,陈季琰毫发无伤,但她身边的男孩为她挡了一枪,凶多吉少。
陈季琰用一个他没道理拒绝的丰厚条件交换他的支持和帮助,他也向她伸出橄榄枝,主动提出可以帮她照看叶嘉文。人当天晚上就被送到了郑公馆,看到他浑身是血的衬衫,陈季琰眼中尽是杀意。
其实她说得不错,他们之间的交易确实是郑修齐占了大便宜。陈季琰本人的能力非常出色,只是阴沟里翻船,一时被打懵了,但凡有个人伸手拉她一把,她立刻就能翻身。
这样的陈季琰,一翻身就意识过来自己吃了大亏,试探着要跟他解除婚约。郑修齐当然立刻拒绝——没有人会放弃到手的甜头。再说了,他们两家联姻对陈季琰也是莫大的帮助,她本质上跟他是一类人,不会看不清这点利益关系。
她把那个男孩送去中国读书,才过了两三年,两个人就闹掰了。
郑修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笑了笑:年纪还小,踩了个大坑不甘心罢了,再长两岁就好了。他也不急,只要有关系在,生意就能做下去,结婚就是一句话的事。
即便在发现她又跟叶嘉文联系上了之后,郑修齐觉得自己也依然笃定:陈季琰绝对不会为了这点破事就跟我过不去。
她是陈大小姐,是这个商业帝国的皇帝。皇帝怎么会为了一棵杂草停下脚步呢?
可现在这个大小姐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一点点不知真假的歉疚,用通知的口吻对他说:“哥哥,我不能和你结婚。”
郑修齐恍然大悟。
她早就不是爸爸的小女儿了。野心勃勃,大权在握,手腕和心机都非同一般,金钱和权力把她托到金字塔的顶端,让她有十足的把握:没有人可以操控我的人生。
“就为了叶嘉文?”
陈季琰微微笑起来:“哥哥,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提这个?”郑修齐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跟他住到一起了,为了他连公司的事都不管,你是这种人?”
“我早七年就跟你说了,我们不会幸福的,那时候你不听啊。”
她心意已定,郑修齐本该就坡下驴,但被遭她轻视的巨大耻辱感裹挟,口不择言:“我现在也不会听。”
陈季琰叹了口气,“那我也没有办法。哥哥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她把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我们谈好的生意,我绝对不会反悔。这是合同,哥哥你好好看看,明后天给我答复吧。”
“你又要去哪里,中国?”
他的诘问太过直白,直白到让陈季琰惊讶。她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管我。”
这三个字彻底激怒了郑修齐。他长长出了口气,突然抖着肩膀笑起来,烟灰掉了陈季琰一桌子。陈季琰说:“哥哥,抽烟的时候别这么笑,容易呛着。”
“就为了这么个穷酸鬼?陈季琰,你真能干啊。”他眼神里有浓浓的嘲弄,“你会后悔的。”
吴明川在进来的路上看见了郑修齐。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好像都没看见吴明川,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房间里的陈季琰倒是很自在,见到他就问:“休假感觉还不错吧?”
“还行。”他笑笑,“郑修齐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我跟他说取消婚约,他这两天估计都好不了。”陈季琰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午饭吃了什么,“暹粒的合同我拿给他了,明后天如果他没主动联系我们,你记得过去一趟。”
吴明川终于反应过来:“……你跟他说取消婚约?”
“对啊。”
“怎么都不跟人商量一下?”
“跟谁商量?”她笑嘻嘻的,“我爸?还是我妈?我梦里都商量过了,他们二位一致同意。”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发脾气却也不肯正面应对,打了个圆滑的擦边球。吴明川的头脑转得飞快,还在盘算这件事是否仍留有余地,陈季琰说:“上次你跟我说想接手暹粒的项目,我也答应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这星期。”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还想劝她,“季琰……”
“你跟孟书妍怎么样啊?”
吴明川被她打断,一时间没了思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又摇摇头。陈季琰看笑了:“什么意思啊?是好还是不好?”
“她来我家找我,正好碰到了我爸爸。”
吴森那个老头脾气差得要命,眼睛长在头顶上,估计能被孟书妍气得血压升高二十个点。想到这儿陈季琰心里乐了,但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继续问道:“那怎么样啊?”
“她一个人从中国来找我,还找上了我家,少不了大小姐你的帮助吧?”
陈季琰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不回应,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等着他说下去。
“你不应该这样的。”
“你也不讨厌她啊,相处试试呢?”
吴明川彻底放弃了这段对话,声音冷下来:“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您别操这份心了。”
陈季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小川,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您不相信我吗,大小姐?”
她知道父亲和郑修齐搭上了线,出手就棍棒交加地给了他们父子一个严厉警告,可这还不够,还要步步为营,借孟书妍的事来试探他是否仍与她交心。
吴明川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题外话说多了,差点忘了正事。有文件需要您签字。”
陈季琰拿来,看了看标题就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您不再看看?”
“如果要骗我的人是小川你,我怎么可能防得住呢?”
吴明川好像想跟她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陈季琰心里想:今天的话有多少能被他听进去啊?
在这个地方生长到如今,她手里握着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金钱,出入坐高级轿车,置办房产像普通女孩买包包,可是这样孤单。陈季琰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如果明天她突然死掉,有多少人会来参加葬礼啊?
叶嘉文会来吗?
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后悔自己说得话太重了?竟然问她什么时候走,还说为了他好,以后都不要见了。
他还有话想要对她说吗?
陈季琰点开自己的浏览器,第一个页面就是机票预订。
陈季琰离开的第二个星期,叶嘉文晚上八点从公司下班回来,在楼下看到自己家的窗户亮着灯。
他仰着头回忆:是昨天晚上就没关灯吗?
一个念头闪电一样击中他混沌的头脑。叶嘉文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冲上七楼。站在门外掏出钥匙,他突然忐忑不安:如果不是呢?
门里的人没有给他继续犹豫的机会,陈季琰将大门敞开,好笑地看着他:“你在门口撬锁呢?”
叶嘉文迅速回应:“我没带钥匙。”
她可能没识破,也可能识破了却不想拆穿他,宽容地让出通道:“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郑修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第19章
孟书妍休假回来就无精打采的,身体和思维都比周围人慢半拍,叶嘉文直觉是她在柬埔寨跟吴明川闹了不愉快,但他自己都还一脑门官司,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她。
她从柬埔寨回来后,孟华方又谈了一个新项目,叶嘉文因为在西港度假村的项目里表现突出,被老板叫去跟地产公司碰面。在会议室的门外,他碰到了一个老朋友。
周慧。
她是作为甲方人员来参加会议的,在门口见到叶嘉文,只是有点意外,马上就笑着向他挥挥手:“没想到啊,你现在中世?”
叶嘉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们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了,也不清楚彼此的情况。双方同事凑上来打趣:“慧慧你跟叶工之前认识?”
周慧笑笑:“我们是老同学。”看他们还想再发挥,伸手把住了会议室的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各位,会议马上开始了啊。”
周慧大学的时候就是那种技术不算很突出、但领导能力很强的学生,在各个社团和学生组织里都很活跃,这一点让她在工作中受益颇多。叶嘉文看甲方的领导对她很信任,有什么信息都第一时间让她记录,她一点都不怯场,人家给担子她就接下,都当作机遇。
晚上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也是周慧张罗着点菜。她很会讲话,又是个漂亮姑娘,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妥帖。饭后周慧出去结了帐,又给每个喝了酒的领导叫上代驾或出租车,把人一个个送走,叶嘉文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门口就只剩下周慧了,回头看见他就笑笑:“我看你没喝酒,就没给你叫代驾。”
叶嘉文点点头表示感谢,“你怎么回去?”
“我没开车,等会儿打滴滴。”
周慧穿得不多,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被风吹得嘴唇都紫了,叶嘉文挠头说:“我送你吧。”
她是信川本地人,家住在离酒店开车二十分钟的一个小区里。叶嘉文低头调导航,听见她说:“就还是原来那个地方,以前你来过我家吃饭的,记得吗?旁边有个供销超市。”
叶嘉文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恍然大悟。
大概是在大二的时候,几个同学一起组队参加建模比赛,最后拿了个不上不下的二等奖,但周慧很高兴,请大家一起去她家吃饭。叶嘉文还记得她妈妈留着卷发,很爱笑,周慧跟她相处就像姐妹,什么都敢说。
车子开过街道,两人太久没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还是周慧主动开口:“你最近怎么样啊,加班多不多?”
“还好吧,有项目的时候会加班。”
“我以前以为你不会留在信川的,没想到啊。”
“不留在信川去哪?”他笑笑。
“回去找你姐姐啊。”周慧转头看着他,叶嘉文握着方向盘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周慧看到他凸显的指关节,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
叶嘉文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她观察着他的神色往下说:“真的是你姐姐吗?”
他沉默着,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飞速移动,在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
周慧完全放松地靠在座椅后背上,“不是吧?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没那么简单。”她想了想,说:“大三之后她就没来信川找你了,对吧,之后还有联系吗?”
离她家小区的大门还有五十米,叶嘉文靠边停车,“到了。”
周慧微微一笑:“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不紧不慢地下车,突然想起什么,扒住车门叫他:“叶嘉文?”
“嗯。”
“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你,你知道吧?”
叶嘉文的半张脸藏在黑暗里,她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他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开口:“我要走了。”
他的车子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里,周慧深深吸了一口气,深秋夜晚冰冷的空气刺激着鼻腔,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叶嘉文的脸还在脑海里。他一点都不笨,只是眼里从来没有其他人,从前就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啊。”
路灯下,周慧摸着自己冰冷的脸颊自言自语。
叶嘉文回到家里已经九点钟了。
陈季琰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桌上布着两菜一汤,一筷都没动过,已经没了热气。见他回来,她立刻站起来忙活着把东西搬进厨房加热,米饭在电饭锅里温着,叶嘉文看她下意识地要盛上两碗,阻止她说:“我在外面吃了。”
陈季琰愣了一下,抬手把鬓发拢到耳朵后面,“怎么不告诉我?那陪我吃,行不行?”
他今晚特别奇怪,不说话也不看她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顿饭都吃完了,竟然半个字都没有讲。
叶嘉文等她吃完,很主动地站起来去厨房洗碗,陈季琰打开了电视,把综艺节目当成背景音乐坐在桌边剥柚子。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屏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让她瞬间回到四年前信大教学楼下的小咖啡店——周慧。
叶嘉文在水槽边埋头洗碗,无声无息地干活,像一只勤勤恳恳的老牛,陈季琰盯了他一会儿,把一瓣柚子肉丢进嘴里。这个柚子买坏了,酸到她五官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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