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的行程,都是朱嬷嬷精心安排好的。若不是她想起今日是她侄女的忌日,提前离开了小佛堂,只怕她还不会知道,她身边的人,人心已经涣散到这种地步了!这哪里像是个太后的居所!
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素芳面色一寒,就要上前斥责这些嚼舌根的小宫女,却被太后给拦住了。就算处置了这两个人,又有什么用?只要皇帝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她的那份尊贵派头,就永远也回不来。
太后深深地看了那两名小宫女一眼,将她们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底。
却在此时,一旁传来了威严的呵斥声:“大胆宫婢,胆敢对太后娘娘不敬,来人啊,给我拿下,每人掌嘴十次!”
说话的人,竟是后宫中目前为数不多的几位高位妃嫔之一,贤妃张氏。
张贤妃此举看着似乎是在维护太后,可惜太后并不领情,反而满是防备地看着张贤妃:“你怎么来了,为什么没有人给哀家通报?什么时候,妃嫔以及可以擅闯哀家的宫殿了!”
张贤妃曾经也是躲在吴氏背后,与太后和丽贵妃作对的人,太后对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除了例行请安之外,她也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太后。今日她过来,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臣妾也不想对太后娘娘失礼啊,可惜,太后娘娘宫中的宫女太监玩忽职守,臣妾竟找不到一个能够为臣妾通报的人。”她这话,半真半假。
太后宫里头的人,哪怕再怎么消极怠工,也不会看到张贤妃还不来向太后通报。就算太后不足为虑,可张贤妃在宫中的地位还是颇高的,自从王淑妃被崇德帝禁了足之后,张贤妃就是宫中仅次于丁皇后的妃嫔。
张贤妃不过是想刺激一下太后,所以,在底下人殷勤地想要为她通报的时候,她制止了。
巧的是,她才一进来,就看到两名宫女在嚼太后的舌根子,这倒是让她随口找的理由看起来更为真实了。
太后攥着佛珠的手一紧,冷哼一声:“你是来看哀家笑话的?”
“不,臣妾怎么会来看太后娘娘的笑话?今日是丽贵妃姐姐的忌日,臣妾是特意来给贵妃姐姐上香的。”
“你给丽儿上香?”太后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哀家记得,你与丽儿的干系并不好!”
“但人死如灯灭,丽姐姐都走了那么些年了,再抓着过去的那些事不放,也怪没意思的。如今,我反而有些想念丽姐姐呢。怎么,太后娘娘不愿意让我去给丽姐姐上香?”
太后本想拒绝,但这些年,丽贵妃灵前凄凉,偌大一个后宫,也就只有太后这个做姑姑的,时不时地去看看她,一想到这儿,太后就心软了。罢了,张贤妃要去祭奠丽儿,就让她去吧。哪怕张贤妃别有用心,多一个人来祭奠丽儿,也能让她不那么冷清。
丽贵妃生前一度被废,直到因病亡故之后,在太后的哀求之下,崇德帝才终于松口同意恢复丽贵妃的位份。然而,丽贵妃到底是罪妃,崇德帝又早已厌弃了她,最终,她仅仅以妃礼下葬,为她送行者寥寥无几。
张贤妃来到丽贵妃的灵前,恭恭敬敬地给丽贵妃上了一炷香。
太后见状,今日胸中一直攒着的那股邪气,终于消散了一些。在离开灵堂之后,她对张贤妃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当然,语气依然不是那么好:“现在可以说了吧,今日,你来找哀家,到底所为何事?”
此处是太后小佛堂后的一处空地,太后在前头走着,张贤妃跟在后头。
“臣妾只是不忿,太后娘娘金尊玉贵了大半辈子,最终却连小人都敢公然对您不敬。太后娘娘身为先帝的皇后,皇上嫡母,尚且如此,日后……臣妾指不定比太后娘娘过得更为艰难。”
“你如今圣眷在身,父母兄长皆受到皇上重用,有什么艰难的!”太后越听,越觉得张贤妃是在讽刺自己:“行了,若是你还要跟哀家绕圈子,你就回去吧。哀家可没心思陪你玩猜谜游戏。”
显然,太后的耐心并不好。
“臣妾哪里敢跟太后娘娘绕圈子?臣妾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张贤妃柔声道:“太后娘娘别看臣妾现在风光,实则,张家已经如同当年的何家一样,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何家,就是太后的娘家。当初,何家在京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在何家鼎盛时期,何太后的父兄甚至比如今张贤妃的父兄还受帝王重视。若非如此,何太后当年也不能稳坐先帝中宫之位,还能左右先帝确立继承人之事。
当初,太后在崇德帝登基的过程中,是有功的。也因此,崇德帝在登基之后,给了太后及何家许多的荣耀,虽然不大喜欢何家送进来的姑娘,还是给了其贵妃之位。
只可惜,何家太过不知足,在朝堂上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打压其他妃嫔所在的家族,一心想要让自家姑娘登上皇后之位,让流有何家血脉的三皇子成为太子,种种行为,终于惹恼了崇德帝,也惹恼了其他育有子嗣的妃嫔所在的家族。
其他妃嫔的母族联起手来,将何家的罪证以及丽贵妃残害皇妃以及皇嗣的罪证呈至崇德帝满前,最终,才导致丽贵妃被废,何家也很快跟着丽贵妃一起倒下了。
太后身边的人在听了张贤妃的话后,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直以来,何家之事就是太后娘娘的禁-区,谁都不敢提及,这贤妃娘娘倒是大胆,在太后娘娘跟前戳太后娘娘的肺管子。
她们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不知道太后会不会突然发怒。
谁知,太后在听了张贤妃的话后,只有一瞬间变了脸色,随后,就恢复了先前那略带嘲讽的样子:“怎么,你也觉得,你们张家最近张扬太过了?且放宽心吧,张家与当年的何家相比,不算什么。只要你们保持现状,不再进一步揽权,皇帝是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顿了顿,太后道:“皇帝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了解他。他这人,有时候心肠很软,只要你不触及到他的底线,他总会顾念旧情,但有时候,他的心又很硬,一旦你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便会对你赶尽杀绝,再无转圜余地。”
“保持现状,当然可以保我家平安,但这平安,又能保多久呢?我张家早已得罪了丁皇后,单只韩梦沁遇刺一事,丁皇后就不会放过我们。一旦七皇子上位,就是我张家没落之时。日后就连我和皇儿能不能活下去,能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要看丁皇后母子的脸色。这让我如何甘心?”张贤妃的一句话,让太后有些惊讶。
虽然张贤妃和王淑妃的心思昭然若揭,但太后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自己的面前直接说出来。
“你在哀家面前说这些,就不怕,哀家会告诉皇帝吗?”
“太后娘娘若是想告诉皇上的话,请便,不过,这对于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今日来,是想与您做一个交易的。”
“交易?”太后挑了挑眉,冷哼道:“哀家倒不知道,哀家与你有什么交易可做。难道,你还想让哀家帮你儿子夺嫡不成?”太后说着,摇了摇头:“哀家老了,办不到了。”
当年鼎盛时期的何家都没办到的事,太后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再加一个张家,就能够办到。
“臣妾不是想让您帮臣妾夺嫡,臣妾只是想让您帮臣妾——除掉丁皇后。当初,丽贵妃倒台,丁皇后可也掺了一脚,您真的准备算了么?”
“不错,当初丽儿会倒台,丁皇后的确是推波助澜者之一,但张贤妃,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同样是其中一个推波助澜者。若是哀家真想要报仇,哀家就该连你也收拾了才是。”
毫不夸张地说,当初大半个后宫的女人都希望丽贵妃倒台,毕竟,丽贵妃当初仗着太后的势,实在是太嚣张了。宫里头几乎就没有没被她欺负过的妃子。
“丁皇后才是最终的既得利者,丁皇后夺得了最终的果实。那是丽姐姐渴求了一辈子也没能得到的东西。太后娘娘正是因为这个,才会一直针对丁皇后的,不是吗?况且——”张贤妃话锋一转:“丽姐姐虽然走了,但丽姐姐留下的三皇子可还在,三皇子如今已被贬为了庶人。太后娘娘在时,尚可给他一定的庇护,待太后娘娘百年之后……丽姐姐得罪过的那些人,恐怕不会放过丽姐姐的儿子呢。太后娘娘当真不准备为您最疼爱的孙子筹谋一二么?”
这才是张贤妃真正要与太后交易的内容。张贤妃在与张家人商议过后,张家人建议张贤妃从丽贵妃的儿子入手,来劝说太后。
太后在听到此话后,瞳孔猛地缩了缩,一直以来可以伪装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了。
“若是我帮你们斗倒丁氏,你们就会替我庇护我的孙子?”
张贤妃点了点头:“除了不能让他回到皇室之外,我们可以让他安然一生,尽享荣华富贵。”
太后想了想,最后咬牙道:“好,哀家答应你。”
尽管太后知道,张贤妃的计划能不能成功还是个问题,但她为了孙子,愿意去冒这个险。
……
这一日,丁皇后不知怎么,睡得很不踏实,一觉醒来,满头都是冷汗。
崇德帝被惊醒了,睁开眼睛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魇着了?”
“臣妾惊醒了皇上,真是不该,请皇上恕罪。臣妾方才,的确是做了个噩梦,梦到有人要害臣妾。”
此时的丁皇后,褪去了白日里面见命妇时的威仪,看着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妻子,正因为害怕而向丈夫寻求安慰。在只有夫妻两人的时候,丁皇后也的确不会端着身份,只会在崇德帝的面前努力的做好一个普通的妻子。这样的做法,反倒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崇德帝拍了拍丁皇后的背,怜惜地说道:“别怕,只是个噩梦罢了,醒来就没事了。”
丁皇后在崇德帝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沉默了一阵,道:“皇上,臣妾听说,最近张贤妃与太后娘娘走得极近……许是臣妾多心了吧,臣妾总忍不住想起当初丽贵妃在宫中时发生的事……皇上,臣妾害怕……”
崇德帝闻言,神色微变,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别害怕,朕在这儿呢。有朕在,没人能伤害你。当然,也没人能够伤害小七和沁儿。”
最近,他是隐约听底下人说张贤妃去找过太后,声称要在太后面前替他尽孝。
对此,崇德帝也不过一笑置之,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觉得,兴许是张贤妃因为张家最近被他敲打,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直到今日,丁皇后从梦中被吓醒,崇德帝才意识到,这件事,兴许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不能因为太后已经失势,就对太后放松警惕。
对于这位嫡母,崇德帝从来都不敢小瞧。毕竟,当初太后是在先帝后宫中斗倒了无数的妃嫔笑道最后的那个。后来,也是因为她的手段,丽贵妃才能在后宫之中嚣张那么久,明明残害了不少的妃嫔和皇嗣,可大多数时候都被太后出手掩盖了过去,甚至嫁祸给其他人。
张贤妃最近这么频繁地去找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看来,他最近得派人好生盯着这两个人了。
一想到太后,崇德帝就忍不住叹气。就算对方的活动范围被他变相限制在寿康宫里,也依旧那么不让人省心啊。
“有皇上护着臣妾,臣妾就不害怕了。能够打倒臣妾的,只有皇上的不信任。”丁皇后深深看了崇德帝一眼:“皇上还记得,三人成虎的故事么?”
“朕记得。”崇德帝拍了拍丁皇后的手:“放心吧,无论有谁诋毁你,朕都不会轻信的。朕相信你,也相信证据。”
崇德帝走后,姚黄担忧地问丁皇后:“娘娘,您已经知道,张贤妃和太后凑在一起,打算怎么对付您了么?”
“不知道。本宫虽派了人去寿康宫盯梢,但太后身边到底还有一些忠心之人。本宫派去的人近不了太后的身,自然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聊了些什么。”丁皇后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长发,看起来镇定自若,一点儿也没有先前在崇德帝面前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本宫不过是给皇上提个醒,让皇上对她们有个警惕罢了。”
说着,丁皇后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任何人想要害本宫和本宫的孩子,本宫都不会让她们得逞!”
……
韩梦沁如今是崇德帝的义女,自然也要时不时进宫来给崇德帝请个安。
这一次,她见到了崇德帝。
在韩梦沁想象中,崇德帝应该是个魁梧而有魄力的帝王,然而事实上,崇德帝只是个有些文弱的中年人,看起来颇为和蔼。若不是因为久居上位,身上自带一股锋芒,他看起来甚至与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
“免礼吧。”崇德帝温和地看着韩梦沁:“朕与你,也算是相识有些年头了,可惜今日才终于见到你。你与朕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好孩子。”
“皇上谬赞了。”第一次见崇德帝,韩梦沁很难不拘谨。
“朕都已经收你为义女了,你怎么还称呼朕为皇上?”崇德帝故意板着脸道。
路公公在一旁笑着提醒韩梦沁:“平阳郡主,该改口,唤一声父皇了。”
一直以来,在韩梦沁的心中,皇帝就只是皇帝。虽说他已经成为了丁皇后的丈夫,但在韩梦沁的心中,他与自己仍有一段不可僭越的遥远距离。
突然要她改口称呼崇德帝为父亲,韩梦沁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过,她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了崇德帝的意。
“父……父皇。”
真正喊出口,她发现,这对于她来说,似乎也并不算太困难。
在她唤完这一声之后,明显能够看到崇德帝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你既然唤朕一声父皇,朕总得给你个见面礼。这样吧,朕赐你一块令牌,凭着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时进宫来求见皇后和朕。”
这份见面礼,充分表明了崇德帝对韩梦沁的看重。毕竟,也不是谁都有资格随时求见帝后的。能够得到这样殊荣的人,可以说十分少。
韩梦沁双手举过那令牌,郑重地对崇德帝道:“多谢父皇。”
崇德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日后,你就多进宫来给皇后给朕请安吧。对了,皇后最近精神不大好,你今日既然进宫了,正好去关心一下她。见了你,皇后定然会很高兴的,指不定精神头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韩梦沁听了这话,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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