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这回喝到加了蜜的,是陈才人。
素来安分的陈才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饶是穆贵妃也只稍微惋惜了下自己没中选,却没多艳羡陈才人,反而同其余佳丽一齐恭贺陈才人。
“难怪今早本宫才出锦澜殿,就听到喜鹊在叫,果真是个好兆头。”
“才人妹妹性子温顺,想来会讨陛下喜欢。”
“先恭喜妹妹了。”
陈才人闻言,连道自己今日只是运气好,毫无自得自满。
新的半月之期的人选定下,姜洛的梨汤也正好喝完。她搁下碗,摆了摆手,示意今日就到这里,佳丽们可以走了。
看出皇后精神不济,即使是很想再与姜沁大战三百回合的穆贵妃,此刻也不得不摁住心中的熊熊战意,恭顺地和薛昭仪等人一齐告退。
当然走前,她没忘对姜沁刮上那么几眼。
若非皇后生病体弱,撑不得太久,她今日非得将这朵白莲花踩得再不敢进宫。
见姜沁低着头,好似被那一遭擦脸给擦怕了,死活不同自己对视,穆贵妃心中更觉舒坦。
比平时噎得薛昭仪说不出话还要再舒坦上几分。
料想就算自己不在,皇后也绝不会让这白莲花有好果子吃,穆贵妃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扬着下颚走了。
眼看人都走光了,姜沁却还坐在那儿没动,脚下扎了根似的,姜洛道:“你不走?”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说姜沁没眼色。
正如姜洛能分析出姜沁的言外之意,姜沁自也能听得出姜洛话中有话。于是本就素白的脸顿时更加素白,她从椅子上起来,嗫嚅着道:“皇后娘娘……”
她咬咬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难以启齿。
姜洛没什么表情地睨着她。
姜沁这姿态,换成有男人在场,怕是早被勾得魂飞天外,恨不能把这娇娇小可怜搂进怀里好生安慰,要什么给什么。
可惜永宁宫里只有没了根的太监,姜洛这个伪嫡姐更是完全没有要当知心姐姐的意思。
等了会儿,也没能等到姜洛的反应,姜沁只好又咬咬唇。
却仍旧没说她为什么还没走。
姜洛最烦这种。浪费时间。
当即懒懒抬手扶住额头,都不想看姜沁了,那白莲花的作态实在多看一眼就觉得头疼:“既是探病,这看过了,你也该出宫了。不会是想让本宫送你吧?”
姜沁犹豫了下,小声说道:“姐姐……”
这一声亲昵极了。
细听还带了那么点隐约的娇痴之意,听得姜洛陡然一个激灵。
……要命。
刚才姜沁跟穆贵妃交手,堪称一败涂地。她以为姜沁也就那样了,孰料庶妹到底是庶妹,竟只有对上嫡姐才能发挥出最完整的战斗力。
哪怕她非真嫡姐,但无可否认,这句“姐姐”给她造成的伤害大得过分了。
姜洛登时撤回扶着额头的手,借摸玉镯子的动作将袖子往下拉了拉,以免被庶妹发现她起了鸡皮疙瘩,从而觉出不该觉出的端倪。
飞快调整了一番心态,姜洛漠然道:“你刚才叫本宫什么?”
姜沁哪里敢再喊第二遍姐姐,只小声喊了句娘娘。
姜洛嗯了声。
姜沁这时才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按理说,似这等态度谦虚的请求,被请求者应当给面子地询问是怎样的请求。
可放在姜洛这儿,却变成:“不情之请?既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本宫不会应的。”
姜沁:“……”
正斟酌字句的姜沁险些被憋死。
好在这时,有宫女抱着团团经过,她看着那小白狗,忽然生出个比刚才更好的法子。
她立即对姜洛道:“娘娘,团团这是要出去散步吧,不若臣女带它出去?早闻西棠苑景致绝佳,臣女想……”
话还没说完,姜沁陡然住嘴。
因为她嫡姐正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瞧着她。
那目光,姜沁从未见过,当下觉得不自在极了,心中也有些无措。
嫡姐变了。
变得和进宫前不一样了。
“带团团去西棠苑散步?”她嫡姐重复着她的话,望向她的目光更奇异了,“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将宫里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你真这么想当妾啊?”
听到最后的“妾”字,姜沁蹙眉,她竟忘了这一茬。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对上已然贵为皇后的嫡姐,姜沁也不敢收回自己的话,只得顺着说下去:“娘娘若是准许……”
“本宫不准。”
姜洛打断她的话,随即一摆手:“出宫去吧。以后没事别来了,本宫不想看到你。”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几乎断了姜沁所有能够入宫的手段。
姜沁更无措了。
她道:“娘,娘娘……”
姜洛不耐烦听她的话,索性闭上眼。
扶玉走近两步:“姜二姑娘,娘娘累了,请回吧。”
姜沁最终惨白着脸走的。
庶妹一走,永宁宫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姜洛喝过药,正在用膳,一小太监匆匆入内,道陈才人求见。
姜洛放下手里的调羹。
这个时间,陈才人不是应该在长生殿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姜洛拿帕子擦擦嘴,宣陈才人进来。
便见离开永宁宫前还好端端的陈才人,此刻神容委顿,眼眶通红,泪珠摇摇欲坠,俨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是怎么了?”姜洛问,顺带让弄月给陈才人奉茶。
陈才人双手颤抖着接过茶杯。
也不知是终于到了临界点还是怎样,那满眶的眼泪倏然落下,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都这个时候了,她也还谨记尊卑,哽咽着先道了句:“妾失态,还望娘娘恕罪。”
姜洛道:“无妨。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才人这才说出原因。
原来离开永宁宫回到凝云殿后,陈才人略作准备,便带着盒点心去往长生殿。原以为就算见不到皇帝,至少也能在高公公那儿留个印象,谁知高公公进去后出来,竟奉命对她传话。
传的训斥她的话。
“陛下说,有那个闲心来给他献殷勤,不若去给皇后侍疾,”陈才人眼泪掉得更凶了,泣不成声,“妾只好来永宁宫……娘娘……”
看陈才人大有泪淹永宁宫的架势,姜洛有点心疼,又有点头疼。
皇帝居然拿她当挡箭牌?
恕她直言,这男人这一手好狗啊。
第19章 哭戏
陈才人哭得不行。
眼见她随身携带的那方帕子被泪浸透,她贴身宫女递过去的两方也接连变得湿哒哒的,姜洛朝弄月示意了下,给陈才人拿叠新帕子,等她什么时候哭够了,什么时候说事。
就这陈才人还没忘记谢恩。
姜洛起先还很耐心地等。
然而小半刻钟过去,陈才人还在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姜洛不由自主地往还没撤下去的膳食上瞟了眼,再瞟了眼。
她那半碗碧粳粥好像要凉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
何况她还病着,稍微吹点风都能咳嗽,凉了的粥就更不能喝。
于是那边陈才人犹在哭个不停,这边说服完自己的姜洛则重新拿起调羹,尽量以不会惊动陈才人的动静继续喝她的碧粳粥。
侍立一旁的扶玉:“……”
娘娘这也忒没心没肺了。
没心没肺的娘娘把那半碗碧粳粥喝完还不算,手一招,扶玉上前,听娘娘说给陈才人也盛一碗。
扶玉:“……”
扶玉委婉道:“娘娘,陈才人这哭得正上头。”
您不劝两句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让陈才人喝粥?
也不怕哭得更上头。
姜洛低声道:“她应当没用早膳就去了长生殿,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本来就瘦,又哭这么久,再不吃点东西,回头一出永宁宫,怕不是要就地晕倒。”
“……娘娘说得是。”
被说服了的扶玉这便盛了满满一碗碧粳粥,给陈才人送去。
陈才人正拿新的帕子抹泪,陡然见面前多出碗浓稠软糯、香气四溢的碧粳粥,她愣了愣,一时连哭都停了。
听扶玉说这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以免她哭太久伤身,鲜少被如此关怀的陈才人登时感动得都记不起要继续哭。她细细擦干手上沾到的眼泪,方接过碧粳粥。
粥已经不是很热了,紧贴着碗壁也不觉得烫手。陈才人向皇后谢恩,低头喝粥。
喝了两口,便听前头皇后问:“好喝吗?”
陈才人点头:“好喝。”
“好喝就多用些,”姜洛拈起块赤豆糕,又让扶玉把另两盘没动过的小菜和蒸糕给陈才人端去,顺便说了句,“瞧你瘦的。”
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陈才人,她分明还在捧着碗喝粥,偏姜洛清楚地瞧见她睫毛一动,当即就有两颗黄豆那么大的泪珠啪嗒落入碗里。
姜洛:“……”
早知道后宫女人个个都是哭戏好手,可如今真亲眼见到了,姜洛也还是不免觉得这哭戏功底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好在那两颗眼泪过后,陈才人没有再哭。
她静默着喝完一整碗碧粳粥,小菜和蒸糕也都用了些。等到吃饱,她才恍然,她先前还因被皇帝训斥而杂乱无章的心绪,此刻已然恢复平静。
是那碗碧粳粥的缘故吗?
陈才人想着,要了水净面。重整好仪容,她对姜洛说起皇帝让她侍疾的事。
却见姜洛摆手:“侍什么疾,本宫又不是病得不能下地。就算真不能下地了,也有扶玉和弄月,用不着你。”
陈才人道:“可陛下他……”
姜洛道:“陛下应当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这随手拿来打发陈才人的借口居然能扯到她的头上,这仇她在小本本上记下了。
陈才人垂首:“妾知晓了。”顿了顿,“那明日,妾还去长生殿吗?”
料想皇帝那番训斥着实伤陈才人太狠,这明日还没到,陈才人神色间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抵触抗拒之意。
看出她对长生殿产生了畏惧心理,姜洛问:“不想去了吗?”
陈才人哪里敢说不想,真说了,保不准下次听到训斥,就不是出自高公公的转述,而是皇帝面对面骂她了。于是忙摇头道:“妾绝无此意。妾只是……”
没等她说完,姜洛已然道:“行了,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不想去就不去吧,也没什么。”
听出姜洛主动给台阶,陈才人很懂地顺着下了,道:“多谢娘娘体谅。”
姜洛嗯了声:“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凝云殿歇着吧。”
陈才人依言告退。
她行过礼,还没直起身,临清殿的薛昭仪来了。
注意到薛昭仪身边的宫女捧着本账簿,心知这是从中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否则不可能这么火急火燎地过来,姜洛一挥手,让扶玉和弄月以外的宫人都退下。
陈才人也在向薛昭仪见礼后离开。
殿内霎时变得清静,薛昭仪拿着账簿上前,道:“娘娘,妾方才查看这本账簿,发觉有一处的记录实在奇怪。妾左思右想,却怎样都不想明白,便来请您过目。”
“如何奇怪?”
“娘娘可还记得前几日您下令整顿西棠苑?”
“记得。”
竟然是西棠苑。
姜洛下意识坐直身体,认真倾听。
薛昭仪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道:“西棠苑虽多年无人问津,但只需将其中的野花野草清除干净,便可供人游玩。可娘娘您看,这里,那日宫中竟临时从宫外买了棵西府海棠。
“妾来前问过话了,说是一位娘娘让买的。问是哪位娘娘,他说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替娘娘吩咐的,他没敢细问,也不清楚买的这棵西府海棠究竟作何用处,只趁夜照着吩咐去那小宫女说的地点种下了。”
闻言,姜洛仔细回忆,西棠苑里确实有一处西府海棠的花比旁的开得要蔫些。
当时扶玉还说是太久没人打理,却原来根本是新种的?
“先从那小宫女的样貌查起,”姜洛沉吟着道,“再让人去西棠苑查查,看那棵西府海棠下头,还有周围,可留有什么痕迹。”
末了又说这本账簿也得仔细看,免得有别的漏网之鱼。
薛昭仪应道:“谨遵娘娘言。”
得了主意,薛昭仪如来时一样,拿着账簿风风火火地走了。
姜洛静坐着寻思了会儿。
根据薛昭仪所言,她可以寻思出那棵西府海棠原先的树上或者地下应当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经过整顿后会暴露出来,便临时进行转移。
其余如那东西跟宫里的谁有关,暂时没法寻思。
乍看和西棠苑有关的,一个是先帝,一个是那位陈姓的宠妃,还一个是经常出现在那里的盛光。但这都只是表面上的。
表面之下,荒废多年的西棠苑陡然重见天日,这里头的水有多深,饶是姜洛掌握的那部分原剧情都压根没提到过。再加上手头目前没多少线索,姜洛并不敢随便猜测。
左右薛昭仪那边也查不了多快,姜洛不再想,叫扶玉念话本子听,好让过度思考的脑子松快松快。
这一听就听到午膳时分。
今日胃口明显比昨日的好,姜洛甚至吃完了一整碗的米饭。饭后她也没出去散步,而是躺美人榻上午睡,睡醒听人禀报,薛昭仪求见。
这么快就查到了新的线索?
13/10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