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善对他说道。
祝九风只是遮了遮眼睛,吩咐身边人道:“去将这里,给我一把火烧了。”
玉善将那人叫住,又看向祝九风,“你是不是忘了,你带走一批死囚犯之后的后果,这里,关押着许多人甚至不是死囚犯,你要烧了这里么?”
“是啊,公主,不烧了这里,我难泄心头之恨——”
“那我下一次,又要怎么去救你?”玉善问他。
祝九风笑,“可我也没有要公主来救……”
他话音未落,脸上便忽然挨了一个耳光。
玉善平静无澜的目光中,终于多出了一抹怒意。
“祝九风——”
他可以不识好歹,可为什么,要在她才刚刚辛辛苦苦救他出来之后,便要立马去送死?
祝九风的脸色微沉,狠狠地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下属。
他自己朝前走了半步,却一下子失足滚下了台阶。
玉善微惊,竟是第一反应过去将他扶起。
“祝九风……”
他数日不进米水,已然脆弱不堪。
他的脸上被沙石蹭破,她轻轻地抚了抚,眼中忽然凝出了泪。
“你痛么?”
祝九风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痛不痛,反而反过来问她。
玉善只紧紧将他抱住。
她是真的痛,痛在了心里。
“痛就帮我好么?”他阖了阖眼,缓缓对她说道。
“好,我帮你。”
这时候莫要说要玉善帮他。
便是他要天边的星星,玉善都会想办法替他摘下来。
祝九风挑起唇角,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谢谢了,我的公主殿下。”
没几日,祝九风官复原职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当初将他下了诏狱的人是少帝,可少帝却只将他丢在里面就忘在了脑后。
众人都以为他这次再无翻身可能,却没想到,朱太后的赦免,又令他重回朝廷。
祝九风回朝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收敛。
而是比之从前,更为肆无忌惮,将朝中刘大人与章大人分别以贪污罪和谋逆罪送入了无相馆中。
无相馆的第一层是香花银烛,水粉鲛纱。
那么其他层,便是暗无天日的刑房,沸油浇骨,针板坐垫,极尽恶毒的刑罚都足以令人不断回想走过的第一层铺着柔软地毯的满室锦绣。
最痛苦的是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落到他手上的人,往往都生不如死。
这也是许多人忌讳祝九风的缘由。
祝东风回到府中,颇是疲惫不堪。
与祝九风重返朝堂不无干系。
他去看秋梨时,秋梨正缝制着东西。
祝东风见她始终安静的模样,并不似一个寻常少女那样,笑靥娇甜,眸光温暖。
她似水一般,即便起了波澜,也从来都是毫无温度。
“大哥……”
秋梨察觉到了他,轻声唤了她一声。
她终究还是最心软的那一个,不论是祝东风还是祝九风,她最终都开口喊了他们一声哥哥。
祝东风上前道:“秋梨,大哥似乎一直没能好好补偿过你,此番等你入宫回来之后,大哥便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现在还没有想那么多。”秋梨轻声道。
祝东风微微颔首,又问:“你这是做得什么?”
秋梨仍是缝制手中的东西,垂眸认真道:“天气冷了,我想给大哥做点东西,待做好了,就拿去给大哥试试。”
祝东风颇是受宠若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连声答应下来。
他陪她坐了片刻,外边匆匆来了人有急事禀报,他才又离开。
秋梨做好了一件衣服,又拿出了令一件衣服来比对一番。
她就要进宫了,不仅给大哥做了衣服,还给宝婳也做了些,剩下的,就是给那个人做的。
她见祝东风的衣服似有些不符他身材,想着先拿去给他试试,再拿回来改。
待到了书房里,祝东风却正与几个进府来的部下议论事情。
他们忽然提及一个探子。
“将军,此物便是我等从那祝九风的探子身边拿回的东西。”
祝东风道:“不过是个寻常的香囊罢了,有什么特别?”
部下道:“看似寻常,可那走狗被一箭穿心,死时手里都死死握住此物,掰烂了他的手指才拿出来,这等要紧之物必然就有所不妥了……”
他们正围在一起探讨,后知后觉才发觉秋梨进来。
“秋梨……”
祝东风诧异,只当她有什么要紧事情,她却忽然走来,将那沾血的香囊拿起。
没有错了……是她做的。
“秋梨姑娘,你莫不是认识这个东西?”
那些人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秋梨点了点头,“这个……是我送给他的。”
众人微愣。
祝东风上前道:“秋梨你……”
“是我亲手做的。”她慢慢将那个东西收到掌心。
她没有见过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因为他只是祝九风身边众多亡命之徒中的一个。
她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迟早都会死在外面,就像她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迟早会死在府里一样。
只是没想到,他才告诉了她一个姓,她就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了。
她只记得他姓陈。
她拿着那个东西,耳边似再也听不见旁人的声音,缓缓转身离开。
祝东风追到门口,脚下却踩中了一件衣服。
那件衣服……是秋梨方才说给他做的。
祝东风慢慢收紧了手指,待他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间就没有勇气追了出去。
这厢宝婳也才收到了下人自将军府里送来的一些东西。
里面有秋梨亲手做的荷包、香囊、帕子,甚至一套她为宝婳亲手做的衣袜。
其实这些东西只要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但对于秋梨而言,她给身边人做这些做习惯了,她有时不擅长关心,却习惯亲自为身边一些重要的人做些穿用之物。
宝婳有些想念她,却也知晓秋梨就要进宫去了,当下不便打扰。
她将东西仔细收好,这才去了梅襄屋中。
梅襄恰好拿来了一封信件,朝她招手,叫她过去。
“宝婳,你将这个东西收好。”
宝婳微微错愕。
“这是我令人特制的信件,便也是你身世所在,不论任何人与你提起什么,你便将这封信拿出来,到时候,一切都令你父母亲为你做主。”梅襄叮嘱她道。
宝婳握着那封信,心下始终感到不妥。
“可是……”
梅襄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道:“不是都说好了?”
宝婳正要开口,这时管卢进来,对梅襄道:“二爷,宫里又来人了。”
梅襄看向管卢,管卢才又说:“这回……是太后要见宝婳。”
宝婳怔住。
她抬眸看向梅襄,他却好似并不惊讶。
“二爷……”
“宝婳,回来以后,将你和祝九风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吧。”梅襄忽然对她说道。
宝婳心口一跳,不安地看了他两眼。
梅襄抚了抚她的面颊,轻道:“二爷想听。”
宝婳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去见了宫里来人。
这回来人说太后要嘉奖宝婳。
大抵同宝婳为少帝寻回藏宝图的事情有关。
然而直觉却告诉宝婳,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规规矩矩随人进宫去,到栖宁宫中拜见朱太后。
隔着一层金色的帐帘,宝婳也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却也不敢去细看。
“你就是宝婳?抬起头来,叫哀家好好看看。”
朱太后的声音并不苍老,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生养了少帝。
宝婳抬起头,可眼睫微垂,仍是不敢直视太后。
朱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漂亮的女子,关于藏宝图的事情,你立下了大功劳,哀家想要奖赏你,听闻你是个无父无母可怜的孩子,倒不如认在哀家名下,哀家为你择一门好夫婿。”
宝婳闻言,却下意识地按了按袖口的信封。
她这时候终于明白了梅襄在她临走前的交代。
二爷……他是不是又提前知道了什么。
宫里的朱太后为什么要认她做养女?
“你怎么不说话?”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听见外面宫人进来轻声道:“太后娘娘,祝大人来了。”
朱太后让人进来,片刻祝九风便进来给朱太后行了一礼。
“你来得正好,哀家看她无父无母很是可怜,想为她赐婚如何?”
宝婳攥紧袖口,正要开口,祝九风却轻声道:“太后果真是宅心仁厚,不过宝婳她已经定下了亲事。
宝婳她是个走丢的孩子,她的家人,微臣已经帮她找到了,人就在宫外,微臣本想等宝婳出宫后,再带着她相认。”
“哦,竟还有这等巧合的事情?将人带进来吧,若是真的,哀家便亲自为他们促成一家团聚的喜事。”
祝九风得了允许,便让人将宫外那人带进来。
宝婳掌心微汗,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那张笑脸。
宝婳忙又挪开了目光。
片刻,便有一个穿着藏蓝锦袍的中年男子被带到了太后面前。
那男子三四十岁,看着相貌儒雅,在拜见太后的时候很是紧张。
宝婳看着他,忽然微微出神。
待他也看到了宝婳之后,竟一下就愣住了。
“你……你是……”
那男子异常激动。
“宋老爷,你认出她了?”祝九风笑问。
宋朝生并未答他,而是半跪在宝婳面前,分外认真地打量着宝婳那张脸,竟十分激动,“囡囡,你是我的小囡囡,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
宝婳看着他的脸,却又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
“我是你爹,你还记得我吗?你这么高的时候,在灯市上走丢的,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你母亲她……她也找了你很久。”他激动地攥着她的手臂,似乎愈发能肯定下来。
“你母亲那时候还怀了一个孩子,你还记得吗?”
宝婳眸色微微茫然。
祝九风捡到她的地方,是一个脏兮兮的巷子里。
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灯市里走丢的,只知道自己找不到家里人了,后来大了些,才知晓那满街灯笼的地方就是灯市。
但这个人说,她母亲那时候还怀了一个孩子,她却突然想了起来。
她的母亲说要给她生个弟弟。
到时候,弟弟长大了保护她……
“你的母亲那时候整日挂在嘴上的话就是说要给你生个弟弟,让弟弟长大了保护你,你还……记得吗?”
宋朝生道:“囡囡,你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什么?”宝婳讷讷道。
她恢复记忆之后,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叫五儿。
有一段时间哭着让祝九风帮自己找亲人,祝九风却骗她他是九,她是五,他们就是一家的。
宝婳年纪小,就真的相信了他。
“你叫宋妩,宋是你的本姓,妩是妩媚的妩,宋妩这个名字,你当真也不记得了?”
对方的声音微微颤抖。
宝婳的脑袋里,竟慢慢多出了许多声音。
那时逢年过节,她们有人叫她小妩小妩,有人叫她妩儿,还有人叫她……宋妩。
她很羞怯地躲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是慈爱温柔的面容,将她抱在怀里,喊她“囡囡”。
父亲却将她接过来,只说母亲有了身子,不能再随便抱她了。
再然后……她闹着要去看灯,母亲就牵着她去了灯市,紧紧牵住她的小手,不许她乱走。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她被旁人手里的灯给吸引走了目光,一直跟着对方走了很远很远,之后就再也没有找回来过了。
宋朝生道:“你与你母亲生得太像了,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能肯定。”
他的双眼通红,情绪已然难以控制。
“你是我父亲……”
宝婳迟疑问道。
“是啊,我是你父亲。”宋朝生激动地点头。
宝婳抬手将他脸上的胡子挡住,那种熟悉感就更深了。
她记起来……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个人。
母亲怀了弟弟的那段光景,是她满心委屈的时候。
她天天都缠着要母亲抱,然后父亲总是不许,就会抱着她举高高,将她抛得很高。
宝婳的眼睛里父亲年轻的面庞,渐渐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重叠起来。
被她挡住了胡子之后,几乎一模一样。
宝婳放下了手,再度看向祝九风。
祝九风仍是微笑的模样。
半个时辰之后,宝婳坐进了马车里。
祝九风并未告诉宋朝生,宝婳在宣国公府做过下人。
他只说,他捡到了宝婳,让宝婳回去收拾好东西,不日便回宋家。
宋朝生几乎是全程哭着目送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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