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括旧时宣晋两国,楚国整整有五十座城池。
若要一一攻下,恐怕是烽火一年半载的长久战。
故而那人是要沿东部海域一路破城南下,直逼楚皇宫。
赤云骑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大破仓州一带。
想来会令楚都众人措手不足。
谁也不会想到,赤云骑凯旋而归,却在举国最为松懈之际,发动兵变。
这天日色阴暗,乌云压城,才至未时,天色已宛如薄暮冥冥。
看来,是有一场暴雨将要挣脱樊笼。
书房里烛灯半残,在案面投下深浅不一的长影。
锦宸慢慢放下指间信纸,唇角勾起一点痕迹。
锦虞小手攀握在案沿,伏着身子琐视他每个表情。
见他那笑弧满含赞赏敬佩,可偏就是一字不语。
锦虞眼巴巴地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纵然方才瞧过信中字句,但她不懂军事,全然不明白战况究竟如何。
双手静垂案面,锦宸淡淡瞥她一眼。
眉目间是别样的笑容:“这招先手夺人倒是妙极,等楚都反应过来,再调遣大军赴援,怕是早被他攻下至少三城。”
听罢,锦虞依然似懂非懂。
只知道皇兄所说的他,是指阿衍哥哥。
但看皇兄气定神闲,应当不是坏消息。
锦虞点点头,眸光一转,又拧了眉:“那……他没受伤吧?”
见她比自己还要忧心军情,锦宸啼笑皆非。
修指往她脑门一戳,“你的阿衍哥哥胸有韬略奇谋,没这么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境,凭他之能,接下来只需步步为营,都无需暗袭,楚国都得尽全力应对。”
锦虞吃痛捂额,娇声娇气地埋怨他下手重。
然而锦宸只是笑笑。
言罢,他便不动声色静默下来,影影绰绰的烛光幽暗着他的俊面轮廓。
为了让她少牵挂着,方才他便故意说得这般轻松。
但战场上变数之大,又岂能估量。
不到最后一刻,孰优孰劣,都犹未可知。
不过锦虞听他说完那番话,心情却是舒畅了不少。
殿外的风时而宁静,时而咆哮,像要随时扑开关严的窗。
这时,殿门一开。
疾风霍然扬起一阵,似裹挟怒气急急涌入,殿内一瞬忽暗,险些熄灭烛火。
宫奴们七手八脚地合紧门,光晕又渐渐亮起。
幼浔领着两名宫婢静步走进。
一人托盘上叠摆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另一人捧着只熟悉的红木雕花黑金珐琅圆盒。
方才冷风骤然吹入,一刹打破大殿的温暖。
锦虞微一哆嗦,觉得浑身开始泛凉。
瞧见幼浔带来那狐氅,她瞬间渲开笑颜:“太好了,我正冷呢。”
幼浔温笑着取过大氅,轻轻弹开,披到她身上。
见状,锦宸弯了下唇,语气却佯装严肃:“别惯着她,非要拣这单薄的色穿,就该冻一冻,长记性。”
锦虞嘟嘴嗔了他一句,拢了拢宽大的氅袍。
凝脂的小脸蹭在颈间雪白柔软的狐毛里,娇躯裹得严实。
随即她瞟到那只红木雕花黑金珐琅圆盒。
杏眸漾起惊喜,“幼浔,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了?”
幼浔站在她边上,含笑道:“这是刚从宫外送来的,说是奉池将军之命,以后隔三日都会来给公主送一次新鲜的,让公主莫要留着。”
闻言,锦虞愣愣怔住。
又听她继续说道:“这件狐氅,也是池将军的。”
半晌反应过来后,锦虞双颊忽然就红了,心里也暖和了起来。
好似那盏烛火的光焰燃到了她身上。
锦宸察言观色,徐徐啜了口清茶。
幽邃的嗓音慢条斯理打趣:“倒是比我这个皇兄体贴。”
锦虞面染羞晕,埋在狐毛里的粉唇压不住笑意。
搭在裘领的纤指捏来攥去,好似在细品那人的体温和气息。
原来,这就是两相眷恋的感觉啊……
*
入夜之后。
暗沉压抑的天终于落了雨,如倾如注。
好在呼啸的风静止了些。
沐浴更衣后,锦虞一身暖白色丝衣,外边披拢着那人的狐氅。
寝殿内开了一扇窗。
她搬了张梨花凳,坐在窗边,膝上放着那只黑金圆盒。
长廊尚还亮着宫灯,宁静清暖。
锦虞一边剥着荔枝吃,一边望着夜色里那淅沥纵横的雨,仿佛是在欣赏美景般,观赏着汇聚的雨幕。
阿衍哥哥说,要她莫要不舍得,那她便乖乖地吃掉。
下着暴雨的夜,就好像他正在身边,如此一想,她便一点也不怕了。
……
与此同时。
仓州城外的关口营地,也是一样下着夜雨。
屋舍外的暗影微光里,池衍抱剑微倚廊柱。
檐上的雨水颗颗滑落他眼前。
幽思之下,他俊美的容颜神情浅淡温静,不见一丝大战在即的局促。
夜风一阵阵吹过,吹动他鬓发潇洒飞扬,也吹着那他坠在剑柄的瓷铃铛。
铃铛一晃,玉珠子便“叮铃当啷”清灵响起。
在这孤寂的雨夜里,分外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谈恋爱为主,大战的进度条会拉快。
所以下章阿衍哥哥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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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临兵
眼前檐雨如瀑。
哗嗒哗嗒的雨水, 裹挟着剑柄上娇悦的银铃声。
池衍俊眸未敛,静默回味。
玉珠子的清响荡漾耳边,就好似那小姑娘在轻柔若笑。
这大概会是往后月余里, 刀戟声中最动人心肠的旋律。
易琼转到廊间时,便见他背倚廊柱, 站在檐下。
自东陵赶来与赤云骑会合后,难得见他褪去白日的肃穆, 这般舒静。
顿足须臾, 易琼轻步走近。
于他身侧拱手道:“池将军, 尉迟亓亲书的信件已送往京都。”
池衍循声侧目, “有劳。”
他和颜悦色,全无主将的架子。
易琼立即颔首:“将军客气, 殿下早有吩咐,东陵将士,万事听从将军指令,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池衍看了眼边上毕恭毕敬的少年。
十年征战, 他也算是阅人无数, 几日相处下来, 便知其貌似冷酷, 但内心恰好相反。
虽方过弱冠, 却有着这个年纪难得的坚韧和成熟。
池衍淡淡一笑:“年纪轻轻便身居将位,倒是天生我才。”
那人毫不吝啬的夸赞, 令易琼有些受宠若惊。
怔愣一瞬,而后他笑中略带几许苦涩:“此前王城兵败,二十万大军力战而亡,朝中已无可用老将,易琼不过是临危受命, 权且顶替罢了。”
池衍眼底露出深意。
这确是个忠诚谦逊的少年之将,恍惚……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他修眉微挑,沉缓说道:“不必妄自菲薄,短短时日能令众兵折服,已是不易,况且能得储君信任,便绝非庸才莽汉。”
能得声名赫赫的池将军赏识,易琼自然不胜荣幸。
心底仿佛被一瞬激励,易琼扶剑,“将军谬赞,此行属下定不辱使命。”
池衍笑一笑。
他向来惜才,亏得那人还有这份碧血丹心,倒是真的难能可贵。
徐徐回首,池衍眯眸远眺着急促的雨幕。
片刻后,他深沉一句:“瞧这雨势,明日大抵不会减退。”
闻言,易琼和他一同望出去。
深思熟虑之下,道:“倘若这场暴雨天明前不停下,进攻仓州恐怕有些困难。”
雨声淅沥不止。
只听那人声音平静而沉稳:“都这般作想,那便越要逆行,优柔寡断,兵者大忌。”
他语色清朗,却字字如刃。
那举手投足间的威严和气傲,透尽王者之尊。
易琼不由定住。
忽然之间有几分明白了,为何他统兵十年,如战神不败,赤云骑众人更是甘愿一生追随。
这样的人,若是他日登上金銮大殿,受群臣叩拜。
似乎,也是天经地义,无从挑剔。
半晌他敛思回神。
答道:“属下明白,楚国大军已赶往北上赴援,这场战事拖不得。”
略一迟疑,易琼又道:“只是……那尉迟亓信中要族氏明哲保身,切莫插手,将军信得过他?”
尉迟族氏在楚国历经数代更迭,所积势力不容小觑。
倘若其参与此战,那才是真正的胜券难分。
锐利的眼神衬了一抹微笑,池衍语调闲雅:“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尉迟亓又岂是舍己为国之人,为了活命,他自是选择屈服一时。
只不过他未有预料的是,他手里尚有解药,无论如何池衍都会留他一命。
浅褐瞳眸微陷沉思,而后池衍站直身,往回走。
“随我来。”
“是。”
易琼跟上前去,随他进了帐中。
中军大帐,烛照冷焰在雨夜之中明暗不定。
长案之上,绢帛铺展。
池衍坐于案前,从容提笔,行云流水般点墨描绘。
不多时,深凝的笔迹下,一副行军路线图便绘制而成。
搁下笔,他将手一扬,绢帛转了个方向,正对易琼。
池衍淡淡道:“沿东部海域,到京都,一共七城,在楚军调集兵力防守之前,势必要夺下仓蜀渝三城。”
易琼站在旁侧,闻此在心底沉思片刻。
严谨道:“那便是要十日之内连破三城。”
池衍不置可否,修指掠过图上一处,点住。
那是第四座城池,江陵。
“之后你临时改道,前往江陵之西五百里。”
低眸在绢帛上忖度良久,易琼恍悟道:“江陵往西五百里……是盛州?”
池衍敛眸,面无情绪:“我要你替我去见一人。”
盛州,是豫亲王常居的别院。
故而易琼问道:“可是豫亲王府的苏世子,将军与其交好,属下尚有耳闻。”
一径沉默之后,池衍淡声:“不。”
他声音透过帐外交错的风雨,清冷传来。
“我要你替我去见豫亲王。”
*
东陵雨季特殊,此后时而阴雨连绵。
整座王城都深笼在一片暗沉的乌云之中。
东宫书房。
分明是白日,却不得不亮起灯盏金光。
案前摆着那红木黑金圆盒。
乌墨软乎乎地蜷成一团雪白,躺睡盒边。
锦虞盘坐案侧,浮光漾着她清容红润玉泽。
肩上搭着柔暖的狐氅,低头正经地在剥荔枝,吃得比用膳认真。
锦宸手里握着一卷简书。
本是在沉心静读,结果耳边尽是她细碎的咀嚼声。
良晌,锦宸略微无奈地放下了书。
侧眸看了她一眼:“这霖雨寒风的,还天天往我这儿跑。”
锦虞方塞了一颗果肉到嘴里,又抬手去剥下一颗。
含糊着说道:“不是你说让我多来陪陪你嘛?”
这话听得锦宸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来陪我的,还是为了别的?”
锦虞微顿了下。
她不出声,只长睫略扬,觑了他一眼。
小女孩的心思都不必去猜,自个儿就写在了脸蛋上。
锦宸似笑非笑:“你那阿衍哥哥好得很,没受伤也没吃亏,这才十日不到,仓蜀渝三城便被他攻得一败涂地,楚军都还未来得及赶到,想来江陵他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好消息,锦虞不动声色抿下嘴角。
果核吐到盘中,可有可无地“哦”了声,“我是来陪你用膳的。”
锦宸瞄了眼手边,她那丢满果核的银盘。
眼尾流笑,却是故意摆出兄长的严格,“只怕是心口不一,你现在这么吃下去,午膳还能咽下几口?”
他这么一说,锦虞底气便不太足了。
略一挪动坐姿,嘀咕了句:“……我这不是在长身体么。”
闭眼沉沉一叹,锦宸简直哭笑不得。
随后,他伸手过去,将她拿起的荔枝放回盒中,又取过边上的湿帕。
把那丫头吃得黏糊糊的手拉过来,仔细擦拭。
锦宸笑语透着无可奈何:“人家让你别舍不得吃,也没让你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说着,又抬头瞅她一眼,“荔枝多食心火易旺,瞧瞧你的嘴唇这几天红的,再不收敛,我便让幼浔到太医院,给你开几副苦药来。”
她最是讨厌喝汤药了。
锦虞下意识舔了舔温热的唇瓣,小声辩驳:“我有在喝碧螺春的,幼浔说了,能败火。”
将湿帕翻了个面,锦宸开始擦拭她另一只手。
“这才过去半月,能顶住你这么吃?”
确实只有半月而已,但她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
锦虞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心神突然飘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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