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南大概计算过路上的时间,知道他们即便这样慢慢地一路走去,也有充足的时间,能够让所有人在新年之前赶到乌鲁克。
她正好借路上的这段时间,观察一下这群年轻人,看看其中有没有特别值得培养的。另外也借此机会打听一下,关于乌鲁克和祭司们。
一行人一路上路过大大小小的村庄,有时会借水井的水喝;晚间就会向村人打个招呼,在他们的村口借一块空地露宿。
这一带的村庄村民大多非常友好,见到这群可爱的年轻人,不仅让他们留宿,还让他们使用村口的水井。旅行团多半赠送一小包麦芽糖作为回礼,给沿路的村落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
伊南向这些村庄打听过伊南娜的祭司们有没有来过,答案多半是肯定的。还有几个村子说祭司们前脚刚走。
伊南心知这些祭司们应该就在附近。
但一路行去,双方竟然一直没有碰面。
直到十天后的一天晚间,伊南和旅行团在一座小村外点了篝火,扎营休息。
杜木兹那二十来只羊很乖觉地缩在一起,头凑着头,站着入眠。
其他人则各自打了地铺。伊南和四个女孩睡在距离火堆近的地方,男孩子们则在外围就寝。
到了夜里,忽听一阵犬吠声激烈,牧羊犬小黑冲着一个方向肆意狂吠,一时间惊醒了所有人。
杜木兹抄起一枚火把,就像小黑指点的方向追了过去。他去了片刻就折返了,只说面前是茫茫黑夜,什么都看不见。
犬吠声很快惊动了村子里的村民,众人一起,举着火把,寻了大半夜,最终也没能找出,到底是什么令小黑狗如此愤怒,是人还是野兽。
杜木兹和当地村民们回来的时候,伊南正盘着腿坐在篝火旁边,托着腮思索。
对于这个晚间偷偷摸摸靠近他们营地的“对手”,她已经有了些想法了。
第28章 公元前5500年
夜里牧羊犬预警的事, 把大家折腾了一宿。杜木兹等几个年轻人和当地村民一道,在村庄周围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时才回来。
几个少女都和伊南留在篝火旁, 都是被惊醒之后再无睡意,一夜无眠。
大家第二天早上都挂了浓重的黑眼圈。连当地的村民也是一样。
旅行团离开之前, 伊南将整一袋麦芽糖都送给了当地人, 上路之后, 又给每个年轻人都发了一块糖。果然这甜蜜的滋味让他们消除了疲乏与恐惧, 重新振奋精神上路。
伊南却在路上和杜木兹吵了起来。
“那不行!”杜木兹大声反对。好在他俩距离牛车那边较远,身边又有一群咩咩的羊群, 其他的青年男女们都没有听见他俩拌嘴。
伊南反问:“为啥不行?”
她心想:要是对方能说出个明确的道理,自己也会考虑。
谁知杜木兹郁闷地说:“那样就显得我太怂……太弱了, 没有在一直保护你。”
伊南使劲儿忍住了,没有当着对方的面笑出来。
但其实昨夜杜木兹的表现非常英勇与镇定, 甚至他自己跟着去搜查的时候, 也没忘了让小黑留在伊南身边, 好好守着女孩子们。
只是这个牧羊青年在伊南面前尚未建立足够的自信——而伊南对这一点也看得很明白。
于是她微笑着说:“那你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没有就听我的!”
杜木兹瞬间“认怂”,老老实实地说:“那我听你的。”
*
这天的行程在午后就中止了。旅行团抵达了幼发拉底河边的一个小村落,向当地人打听了去乌鲁克的路程,得知还有四五天, 就该到地方了。
午后,伊南安排一部分人补眠,其他人安营扎寨, 羊群去山上吃草。他们暂驻的这座村落里,不知哪里传出浓浓的肉香味。少男少女们纷纷面露羡慕——毕竟他们也不是时常都有肉食吃, 很多时候只能从随身带着的腌肉里片一小片下来, 过过嘴瘾。
晚间, 休息的秩序稍稍有所调整,伊南的铺位悄然挪到了宿营地的最边上。
疲惫了一天之后,旅行团全都沉沉地进入梦乡。
夜最深沉的时候,牧羊犬先醒了。不知是不是察觉羊群里走散了一两只,小黑渐渐远离了驻地。
它很快闻到了肉香,一枚肉骨头抛在它面前,小黑赶紧先叼了在嘴里。
紧接着面前又出现一枚肉骨头。小黑用前脚去踩,没想到那枚骨头会动,向后退了一段。
馋嘴的小黑汪叼着嘴里的,还盯着眼前的,就这样,它距离旅行团的宿营地,越来越远。
宿营地那边,伊南闭目仰面卧着,鼻息细细,看起来睡得很沉——直到突然一把大手斜刺里伸出来,捂住了伊南的嘴,一个压抑着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别出声!”
已经睁开双眼的伊南:……你们的套路咋都一样的?
但是这次多少还有些不同,伊南感觉到自己颈项边还有一枚锐物抵着。耳边那人相当不熟练地威胁:“动一动,你就死了。”
伊南很想问:新手吗?……我也是!
可惜她发不出声音,甚至连袭击者的模样都看不见,只能看见眼前掠过一枚染成宝蓝色的袍角。
那人挥动着匕首挟持伊南起身,两人蹑手蹑脚地挨到了营地一旁。
突然,有人在袭击者的肩上拍了两下:“喂——”
这名袭击者大吃一惊,自己先惊叫出声,“啊——”,反倒把正在休息的年轻人们都吵醒了。
几乎同时,伊南抱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腕,使劲一掰,“当”的一声,一枚玉石磨制而成的锋锐匕首掉在地面上。
伊南抱着对方的胳膊顺势一带,一弯腰就是一个过肩摔——摔,我摔……啊她竟然没摔动。
早在得知有希望参与“重溯文明”的科研活动那会儿,伊南就已经加强了体育锻炼,并且练了几手简单而有效的擒拿防身术,其中包括这两招:“拧腕夺刀”和“过肩摔”。
她成功地夺去了对方的匕首,但是过肩摔没摔成功——主要还是力气不够的缘故,穿过“时空隧洞”并没有让她力大无穷。
但是已经大局无碍。宿营地里所有人都醒了,而伸手拍了对方肩膀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木兹。他一直没在宿营地休息,而是睡在附近的一棵树上。
牧羊犬小黑因为嘴馋而被“调狗离山”的时候,杜木兹已经蹑手蹑脚地下来。待看到对方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石琢磨成的匕首时,他真的吓坏了。
但好在对方全神贯注要对付伊南,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给了杜木兹可乘之机。他一只手伸出,只“喂”了一声,就将对方吓了个魂飞魄散。
紧接着就是伊南除去了对方的匕首,扭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冲着杜木兹大喊:“快,按住他!”
这会儿不光是杜木兹,所有醒来的少年们都已经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了袭击者。
伊南一声低喝:“把他的面具摘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这一位,竟然穿着宝蓝色的袍子,戴着面具。夜色里不怎么看得出来,在篝火旁就看得非常清楚。
难道是——高阶祭司?
年轻的人们都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伸手。最后是杜木兹果断地伸手一探,将那人的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后面是一张二十五六岁的脸,蓄着胡子,但胡子没多长,令这张脸看起来还算年轻。
高阶祭司……就是这样的吗?
这时,小哈姆提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看起来像,提比拉的古达叔叔?”
对方怔了怔,终于流露出羞愧,点头说:“你是哈姆提家的大小子吧?是,我是你古达叔叔。”
伊南:我又猜中了。
早先伊南在提比拉村的时候就有这疑惑:为啥高阶祭司一定要戴上面具祭祀,如果说是仪式需要,可在抵达与离开的时候,也从没见过他摘下面具。
祭司的这张脸,真这么金贵吗?
这就令伊南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在她听说村子里会有人在前往乌鲁克之后会留在那里,做一个“候选祭司”的时候,这个想法尤其强烈。
来提比拉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高阶祭司,而是一个本地出身,后来在乌鲁克定居下来成为祭司的人。这个年轻祭司面对的,可能都是原来的邻里、甚至还有亲戚,因此他选择了戴上面具,以维持整个祭祀典礼的庄重。
至于真正的高阶祭司,可能根本就没有到提比拉去。巴德和提比拉,这两个被土地盐碱化所困扰的村落,也许在高阶祭司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不需要自己出马。
但听说提比拉村出现了伊南这样一个女人,并且竟敢高调地挑战祭司们的权威时,高阶祭司终于坐不住了。
这个叫“古达”的家伙,很明显就是派来打探伊南的底细,甚至是在上司的要求下,前来劫持伊南的。
伊南叹了一口气,知道眼前这人只是个中等祭司,又是提比拉村的“老乡”,自己处置对方,也要有些分寸。
于是她轻轻地“嘘”了一声,说:“大家别吵嚷,别又闹醒了这个村子。我又得白送一大袋麦芽糖出去。”
一群少男少女们终于都镇定下来,其中一部分人在伊南的安抚下先去睡了。
在火堆的另一边坐下来,面对面“谈心”的,就只有古达、伊南、杜木兹,和身为“亲戚”的小哈姆扎。
那枚用玉石雕成的匕首,已经落到了伊南手里,她正没事人儿一样一抛一抛地玩着。这令古达更加胆战心惊。
他明明白白地记得,早先自己被杜木兹一掌拍在肩上,吓了一大跳。当时他整个人一个激灵,另一只手中持的玉石匕首就在伊南颈项中划了一道——完全是个意外。
但是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匕首划下去之后手里的感觉太明显,以至于他以为自己一回头的就会看到对方血溅当场。
谁知伊南现在坐在火堆旁,笑吟吟地望着古达,甚至很理解地伸手撩一撩头发,故意露出自己那白玉一样的颈项。
她的脖颈上没有任何伤口,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令古达一旦回想,立即吓得浑身发颤。
难道巴德和提比拉那两个村子里传说的,这个女人就是伊南娜本尊……这是真的?
他其实也有些信,可当他回去告诉高阶祭司之后,曾被高阶祭司直斥是无稽之谈。
但对于这个女人的胆大妄为,高阶祭司是警惕的。
因为这种警惕,古达才被派出来抓人,他得到的命令是:将对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现在,古达已经确定自己这个任务是完不成了。
小哈姆提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古达叔叔”,兴奋之下,什么都忘了,只管叔叔长叔叔短,追着古达问这些年的经历。
古达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眼神却一直在伊南那里溜来溜去。
“说实在的,这次你真的有点儿对不住两个村子的老乡。”终于,伊南想好了说辞,向古达发话了。
“这些孩子都是你的邻居和后辈,你祭典那天,你咋就发那么大的火,转身就走,把整个村的人都丢下,算啥?”伊南没有用责备的语气,反倒像是熟人在嗔怪。
古达被伊南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瞪着伊南心想:当时不正是被你激的?
小哈姆提也接上了话茬:“是呀,古达叔叔,你那是做的真有点儿不厚道——”
被侄子教训了的古达终于低下头,小声说:“我……我这也是没办法,高阶祭司吩咐下来的事,如果不照做,到了乌鲁克,我也没办法交差。”
“所以你也是接受了高阶祭司的命令,要将我劫走,然后把这一群孩子都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吗?”伊南声音渐渐转冷。
古达满面羞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是,高阶祭司说,要是我没法儿将你带到他那儿去,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升为高阶祭司,只能像那些见习祭司一样,碌碌无为地去做些杂役……”
果然还是为了名利。
伊南点点头,她双手一摊,问:“那你现在没办法把我劫走,你该怎么办?”
古达沉默了半天,终于说:“我也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回去。”
他很清楚空手而归的后果,看上去也决心独自承担这种后果了。
“但是……谢谢您,”古达突然抬起头,面对伊南,眼里亮晶晶的,“我听村里人说了,您已经想到了方法,让村里的土地重归肥沃。我这么多年虔心侍奉伊南娜女神,就再也不枉了。”
这个古达,即便留在乌鲁克,成为祭司中的一员,但很明显他对故土依旧保有深厚的感情。
古达泪水长流,似乎只要故土的广阔田地能够永葆丰饶,那他留在乌鲁克做一辈子见习祭司,他也认了。
小哈姆提在一旁则难过地说:“不要——您难道就不能回提比拉吗?”
古达摇摇头:他现在就算是再后悔,也回不了提比拉了。
伊南抱着双膝坐在古达对面,笑笑说:“其实我有个办法能让你这次顺利过关,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以后在乌鲁克城里,听我的吩咐,帮我做些事。”
古达惊愕地抬起了头。
等到伊南把她的办法说出来,连小哈姆提和杜木兹都一道惊讶地抬起头,有点儿不敢相信伊南说的。
古达却迟迟疑疑地点头:“要是这样,我也许真能交代得过去。”
伊南提出的,是让古达把这几天小哈姆提一直推着的那架两轮手推车给推回去——在高阶祭司面前,交不出伊南,古达就用这个交差。
虽然没能“请去”伊南,但是古达拿到了旅行团使用的一件绝妙的运输工具,功过相抵,古达可以勉强不受处罚。
最终小哈姆提和杜木兹碍于伊南的面子,犹犹豫豫地都点头同意。
“就这样吧!”伊南拍拍双手站起来,表示问题终于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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