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阿斯玻尔镇。
阴冷昏暗的牢房里,凯迪的指尖在手绘的地图上点了点,她曾这样说道——
“等到下一次月圆的时候。阿斯玻尔镇,我们在这里汇合。”
此刻的凯迪坐在一架秋千上,森林的出口隐藏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凯迪如约来到集合的地点,等待她的朋友。
一个泛着卓绝冷光的金属圆片在凯迪的手指间来回翻转,圆片连接的链条垂在她大腿上。玉盘似的月亮洒下温柔的银色光芒,印在她的嘴角。她的目光灼灼,一幅幅恍如隔世的画面冲刷着她的大脑。
她想起狱中的点点滴滴,他们的脸。形容枯槁的,骨瘦嶙峋的,渐渐复苏的目光和充满期待的眼神。
在那之后又怎么样了?
小欧德,菲拉斯,阿迪勒……还有……凯迪指间的金属圆片又闪出一道冷光,她用指肚用力捏着那枚女神像项链。
她坐在秋千上满怀期待地等待,有好几次树叶沙沙响动,她仿佛看见一个女孩子从森林的深处向她走来,满身风霜,眼含笑意。
可没有什么人来。凯迪抬头望向月亮,然后静静闭上眼睛。夜莺悠长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开出秘密的花朵。
夏佐坐在地上,斜靠着树干,仰起脖子看向凯迪。
那天夜里,夏佐在凯迪的门外守了一整夜,他坐在门边,盖着男孩爷爷给他的一块薄毯。就像现在一样,他守在她身边,数天上的星星。
凯迪坐在秋千上,夜风轻轻吹着她的裙摆,薄薄的印花棉布。朦胧的白色在他的眼前来回飘荡。夏佐的眼睛模糊起来,他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漫天的繁星在他眼中闪烁。
小姐睡不着的时候躲在桌布地下,守着一根蜡烛对他说她希望父亲能跟邦尼阿姨结婚,她一点都不介意。小姐总会气愤地扔掉她的一些画,可他觉得她每一幅画都好看,所以他全都悄悄收了起来。小姐总是笑着赞赏他的天赋,鼓励他继续写作。
夏佐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守着小姐。
但是怎么可能,他现在明白了,小姐终归会有自己的归宿。可是,他,那个人,他却连保护小姐的安全都做不到。想到这里,夏佐有点生气。他觉得利威尔的强大一点都不名副其实。
一颗特别的星辰划过夜空,从她的头顶沿着发梢滑落下来。夏佐眯上眼,银色的轨迹印着她的轮廓,停留在他过往的生命中。
“我希望她的心愿可以全部视线。”夏佐许下愿望,然后闭上眼睛。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明天,就该开始去浪迹天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内心的火焰。我要离开我的小姐,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归宿。仔细想想,夏佐从没有离开过老爷和小姐,但说不定我的归宿是流浪,他这么想着,渐渐进入遥远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
鸟的语言和花的香味将他唤醒,凯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耀着一切,天亮了。夏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扶正。
而后他看见清晨的阳光中,凯迪对他笑了笑,“走吧。我的朋友们不会来了。”
她轻轻地说,表情是那么的悲伤。那个瞬间,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摇摆的天平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他觉得他的火焰不重要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小姐,你去哪我就去哪。”他情不自禁喃喃地说。
凯迪的目光停住了,然后她说,“你不要跟着我,夏佐。”
夏佐低下头,不愿回应。
“你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凯迪问他。
“我不知道。”他说,接着他问,“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特罗斯特。”凯迪说。
“小姐一直都是那么自由。”夏佐仿佛在叹气。
“没有人是自由的,夏佐。”
夏佐看着空无一物的去路,清晨的空气晴朗而香甜。忽然,凯迪想起了什么,“夏佐,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西部吗?你说过的,去取材,然后写一个故事给我听。你忘了吗?”
“唔。”夏佐应了一声。
“去吧,夏佐,去实现你的愿望。”凯迪微笑着说,将一个金属圆盘的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希娜会保佑你的。”她说。
夏佐托起那枚圆盘,希娜女神垂下仁慈的双眼,平静而安详。不知为何,于女神安静的面容截然不同,阴霾万里的天空忽然开朗,火焰般生机勃勃的情绪填满了他的心脏。
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夏佐撒娇般对凯迪笑了笑,“老爷那边。”
凯迪眯着眼睛得意地说,“我会给他写信的,你放心。”
夏佐背上自己的行囊,站起身面向凯迪,大声对她说,“保重啦,凯迪。”
“你也是,夏佐。”凯迪看着他。
他们各自骑上马,一个向南,一个向西,谁也没有回头。
凯迪穿过松散的丛林,越过小镇和山村,在一个城市里的客栈落脚,喂马,睡觉。然后继续赶路。
她怀着悸动的心情,牵着她的马,踏进特罗斯特的城门。
罗塞之墙的钟声响起,预示着通往自由的大门再一次开启。凯迪知道,这是欢迎调查兵团凯旋的信息。这一次的壁外调查耗时三天,是一次远征的尝试。
凯迪登上马背,朝特罗斯特的河岸行进。越过那片平坦的沙地,远目依稀可见的黑色土地,就是调查兵团新总部的矗立之所。
马场的大门敞开,远征归来的马匹零落地拴在门口和马厩边,不见士兵的踪迹。奇怪,凯迪心里打颤,这太不同寻常了。
她绕到门厅,光洁的大理石泛着孤寂的光芒,死一般寂静。这时,弗里克斯闷头从二楼跑了下来,正好撞见凯迪。
“弗里克斯,这么匆忙去哪里?”凯迪连忙问。
“医疗兵不够用了,我得去城北请医生。”弗里克斯面色凝重地回答。
“啊。”凯迪惊讶地小声喊了出来,“很多人受伤了吗?”
“一团糟。你知道我是不出征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只是接到命令。”他一边大步流星往出走,一边对凯迪说,“伤员都躺在后面的大餐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帮忙。”他顿了一下,说道,“利威尔兵长应该也在那,不过现在你最好不要过去添乱。”
凯迪的心紧了一下。在调查兵团住了许多日子,她不是没见过士兵伤亡的情况,可这次的伤亡似乎格外严重。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餐厅外的廊子上,依稀开始听到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嘈杂的□□。一个浑身是血的护理员撞开凯迪跑进餐厅改成的临时手术室里,凯迪瞥见门内有两个士兵按着一个狂躁嚎叫的伤员。
她的神经止不住颤抖,这让她感到悲怆。她看到血和肉从他的骨上分离,她的心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痛苦,就像本能的想要捡起掉在地上东西,面对即将逝去的事物,本能地感到悲怆。但也仅此而已。
即使亲眼看见鲜血淋漓的事实,她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她向后退了一脚,撞到一个人,凯迪转过头,喊了一声,“莫布里特。”
莫布里特的头轻微地摆了一下,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眼神恍惚,而后他看清凯迪,慢慢说了一句,“分队长受伤了。”
凯迪马上问道,“韩吉?她怎么样?”
“她在手术室。”莫布里特痛苦地低声说道。
凯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看见利威尔了吗?”
莫布里特的眼睛忽然张大,然后垂下,摇着头慢慢说了句,“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凯迪的心降到冰点。
“抱歉……请你节哀。”莫布里特痛苦地说。
“……你什么意思?利威尔在哪里?”
“兵长他,没能回来。”
凯迪听见自己的心跌落悬崖的声音,她猛然下坠,感到一阵眩晕。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周更周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梦 18瓶
么么哒~
☆、相恋篇
凯迪来到埃尔文的门前,她的意识像是泼洒在空气中的水,逐渐蒸发。又像是灵魂的飘荡,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脚。
她推门进去。埃尔文正陷在办公桌后的实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见她进来,他的眉心稍稍一紧,而后坐了起来,但没有说话。
看的出来,现在的状况一团糟。凯迪走到办公桌前,扫了一眼桌上零散的文件。一只蘸了墨水的羽毛笔躺在牛皮纸上,地图的路线上添了一个叉。
门敞开着,一个士兵跑了进来,递上一张单薄的纸,凯迪瞥见内容——伤亡士兵名单。表格的每一行,都是一个士兵的信息。名字,姓氏,职务,家属姓名。
凯迪看着那张表格,从上到下,最末的判定结果,多少个人——死亡,死亡,死亡,死亡……一条平滑而无波动的直线。
而后这种文字的平静被打断——下落不明,下落不明,下落不明。她的目光向前移动,利威尔的名字是那么显眼,那么的短,在众多士兵的名字里。
利威尔。没有姓氏,没有家属,孑然一身的存在。现在,她的心同他名字后的洁白一样空洞。
“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凯迪看着那张纸,声音低沉。
埃尔文低着头,回答道,“字面意思。”
凯迪用手扶着桌角,才觉有了支撑,“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对不对?”她的声音很微弱。
“不是。”埃尔文简短地回答。
“他肯定还活着。”凯迪喃喃地说,眼神飘忽不定。
“我不认为你不能理解这个词文字上的意义。”埃尔文的语气平稳,丝毫没有感情。
“……他,还有活着的可能。”凯迪无神地摇了摇头,修改了措辞。然后她忽然振作起来,满怀希望地对埃尔文说,“你也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你应该马上派人到壁外去找他。”
凯迪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呼吸加快,满目恳求。可埃尔文依旧如一波平静的水面,“你对现实的判断准确,但我不能用其他士兵的生命去冒险。”他说。
埃尔文的眼睛深不见底,凯迪的心里升起一团莫名的悲愤。她愤怒于这个男人的态度,埃尔文越是表现得稳重无误,她就越发无法忍耐。相比于他的漠然平静,凯迪觉得自己就快要发疯,为什么他还能够如此淡定,凯迪带着怒气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被埃尔文深不见底的湖水吞噬,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她感到无处发泄的情绪在心中膨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你应该去找他,你自己!”现在她什么都无法顾及了,埃尔文对利威尔的珍视是确实存在的。基于这个前提,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求。
看着摇摇欲坠的凯迪,埃尔文毫无同情地说,“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活着。我来告诉你。”他打开柜门,抽出一叠纸,“曾经有多少下落不明的士兵,没有一个回来过。”
“利威尔死了。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巨人撕成了碎片。”他说。
凯迪开始确定埃尔文是在故意刺激她,她握着桌角的手颤抖着,脸色煞白,强忍着才没有爆发。
接着,埃尔文斜看了她一眼,带着嘲讽说,“忍耐很辛苦吧。你真是一个有涵养的女人。”
他轻描淡写又极度刻薄,“你爱上他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吗?”
凯迪怔住了,而后,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你觉得他不会死吗?”埃尔文继续说。
凯迪失了力气,只好坐在那张皮质的沙发上。她从门口看向埃尔文的办公桌,眼泪砸了下来,“我觉得他还会从那里走到这里。”
“任何人都会死。”埃尔文说,“你觉得害怕吗?死亡。”
凯迪用手捂住脸庞,“我现在觉得一切都无足轻重了。”她忍不住哭泣,心痛极了。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绝望而沉默着。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埃尔文,口不择言地说,“一定是你的战术有问题,你的失误,一定是你的错。”
埃尔文皱了皱眉,“你冷静下来再来跟我对话。”
“你让我怎么冷静,他死了啊!”凯迪几乎是叫了出来。
埃尔文冰冷地看向窗外,“这是他愿意奉献一切的事业,你不可以只看到他牺牲这个结果。”
凯迪的嗓音颤抖,“对,他们全是自愿的,这样你就可以利用他们的愿望,达到你的目的。”
凯迪的悲伤难以自已,忍不住哭泣。
看到这样的凯迪,埃尔文嘲讽的嘴角似乎渐渐消失了。他甚至觉得接受指责是一件极为畅快的事,他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他就是要借助凯迪的情绪宣泄自己的悲痛。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凯迪短促的气息细若游丝。
“毫无意义。”埃尔文平静地回答。“我会赋予它意义,这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凯迪擦干脸上的泪水,放弃般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不这么想,就会痛不欲生。”
埃尔文好似笑了一下,他的面具上露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裂痕,“如果这次死的是我,他也不会去找我。我去找他的话,利威尔会骂我的。”
凯迪感知到自己失去了某些事物,在她还未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就已经失去了它。“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愚蠢到无法忍受的女人。”她红着眼眶说道。
“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如果没有人为他哭泣,那才是悲哀。”埃尔文说。
凯迪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衷心祝愿你的目的能早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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