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一直都没有结过婚。”医生开口了。“她有过一次机会,可在结婚前夕,她的未婚夫不幸战死了。”
“战死?”在这个世界,凯迪只能想到一种解释。
弗利沙医生看着远方,好像陷入了回忆。
他们在廊下聊了很久,直到洛根带着食物回来。凯迪并不想吃,可医生强迫她吃了一点。
等到医生走后,把凯迪独自留在偌大的房间中。
“明天我会来观察你们的情况,多保重,凯迪。”
就这样,凯迪陷入了独自照顾老太太的情况。她没有依靠,为自己换药,给哈德森擦拭身体。当她身处其中,她没有再去想过依靠别人。
第二天的日中,有一次,哈德森的眼睛张开了一个小缝。
方形的窗外照着白而耀眼的光,凯迪握着哈德森的手,温热粗糙的手掌,皱起的手背覆盖着没有弹性的皮肤,搓起来像是塑料一般。
她知道周围的环境,又不像是完全明白这一切,她的目光很静,落在凯迪身上,然后又闭上双眼。
“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凯迪·哈德森。是我的名字。”哈德森虚弱地说。
凯迪望着枯黄,凋零的老人,忆起了种种往事。
战争中就应该这样,你们可以先住在一起,再打算今后,没有关系。哈德森曾经这样告诉凯迪。
“你有没有那样的经历,你在眼前创造出了一个画面。无论如何都要到达的地方。”哈德森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夹杂着吸气声。
医生说,那时的哈德森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高高的个子,很粗的辫子,会捧着花,也会唱大家爱听的歌。她本该像其他姑娘一样顺利地结婚,生子。可不幸就建立在她爱上的那个男人。
他还记得村子里为那个男人举办葬礼的那天,哈德森穿着黑色的裙子,在那之后的很久,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向循规蹈矩的教师家的女儿就这么失踪了。
等再见到她,她开始对每一个人讲,“今后,请叫我哈德森太太。”医生告诉凯迪,哈德森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她不声不响地回到大家身边,从家里搬了出去,住进了为结婚准备的房子,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她就像一块石头一样顽固,并且一生都没让他人再走进她的心。
“真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凯迪说。她看见紧闭双眼的哈德森的脸庞舒展了一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的坚持,她一贯到底的性情,她控制好自己的一切情绪,在她描绘的未来画卷中,顽强地按照预先的轨迹走了下来。她从一而终,坚持了一生,石头化成了一颗星星。
凯迪开始敬仰她,她生出一种感觉,她认为她们的内里有一些东西很相像。
在记忆中,那一天的下午,哈德森站在这座房子的门口。
凯迪站在她的身边,她用年迈而褶皱的双手帮她抚平蕾丝领口。看着凯迪,她总能发觉自己是多么衰老,她觉得自己的手放在她浅蓝色的裙子上显得很不相称,可她忍不住爱惜地抚摸她的胸前,轻轻的。她也在轻轻地抚摸着凯迪。
利威尔很少叫凯迪的名字。可那天在门口,他喊了凯迪。
凯迪一定没有注意,她们两是一起回过头的。
那是一个令哈德森恍惚的瞬间。
她在凯迪这个年纪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早知在往后漫长的岁月她会决定一个人,她一定不会再犹豫矜持。
人生的开头和结尾,每个人都只能自己走。她知道接下来的这段路,她又要一个人前进了。不过好在,她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仿佛摆脱了年迈的躯体。
看着凯迪,她总会发觉自己是多么衰老,视力不好了,很多以前的事都记不起来了。可她依稀记着一件事,那个离她而去的人曾经告诉她,在幸福的彼岸,每个人都有一双自由的翅膀。
凯迪看着哈德森,直到她不再呼吸。哈德森安静的离去了。
他们埋葬了哈德森,在一个雨天的清晨。黑色的棺木降落进墓穴,白色的绑带随意地放在上面。泥土稀疏地落下,伴着雨水,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
处理完必要的事物,凯迪打着伞独自走回家去。雨淅淅沥沥飘落,她带着怀念的心,坦然地接受着发生的一切。她发觉自己似乎比想象中要坚强,不论身体和精神的痛苦,都没有使她掉下眼泪。
在她收拾房间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样的改变是否是她应该接受的。是不是她应该在葬礼上痛哭一场,来表达自己的悲痛。
她把房子的大门上了锁,走出院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凯迪想着利威尔,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哈德森,她也看到了自己。她明白自己不是一定要结婚,但是她希望有一个人能陪她走完剩下的路,相互照应,扶持,心灵相通。可利威尔希望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马车驶入特罗斯特,熙熙攘攘的人声包围着她,她感到难过。她让马车停在调查兵团的门口。
“这位小姐。请问你找谁?”门卫拦下了她。
她把目光从黑色的帽子下抬了起来,是不认识的新面孔。是的,近两年来,调查兵团里她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
“你有预约吗?”士兵又问了一句,“没有的话,你不能进去。”
“利威尔,他在吗?”
“……”士兵愣了愣,“兵长的话,他在。您需要去会客厅等一下,我去通报。请问您的名字……”
凯迪看着士兵,目光变得阴冷。而后她没再说话,帽子的边沿锋利地一转,调转方向回到马车,“去建设部。”
建设部的办公室里,连续工作四天的同事抬起蜂窝一样的脑袋看见凯迪。她冷静而端庄的双眼扫视着这里。
“得救了!你终于来了。”同事趴在桌子上哭号,她总是这样,即使在再紧急的状况中,她的外表看起来都如此沉着。
助理琼斯跑过来递上一摞文件,上面是特罗斯特以及周边城镇等待修复的建筑。现在,许多民众还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仓库里,建设部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她在办公桌前做好,把今天该吃的药灌下去,对琼斯说,“开始吧。”
琼斯从下到下念着名单上的建筑物,凯迪依次来划分修建的先后顺序。
直到一个名称。
“调查兵团总部,受损等级四级,主要受损建筑,塔楼,自由之翼。”琼斯喃喃地补充自己的看法,“这个塔是特罗斯特的精神标志,可说到底它也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这座塔……”凯迪开口了,声音充满分量,仿佛在陈述一件不容反驳之事,“这座塔被毁掉几次,我就重建几次。”
“不过不是现在,放在最后吧。”她低下头,用笔做着标记。
她现在很平静,一心只想着工作的事,那些受损的民众,等待帮助的人。
她发觉只要自己不觉得受到委屈,不去庸人自扰,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其实她明白,即使她不在那里,他也会看着她。就像她会看着他一样,她看得到他眼中的爱意,明白他的心,不需要任何事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破墙篇完———
☆、王政篇
“听说调查兵团这次又碰了一鼻子灰。什么巨人小子,人类的希望?都是扯淡。”一男子边灌着啤酒,边说道。
“狼狈惨了。”另一个接话道。
“听说死了很多人。”
“前些天特罗斯特还死了很多人。”
“你看着吧,调查兵团这回好不了,中央肯定会传令。”
“还指望这一任团长干出点什么,现在看来也是草包。”
“特罗斯特这破地方是不能待了,我看好了,东边的牧场今年有点东西,趁早想想出路。”
“希娜的戒严结束了吗?能让人进去了?”
“眼看形势稳定了,现在是王都大人们唱戏演仁慈的好时候。你只要说你来自特罗斯特,再绘声绘色地描述你的兄弟姐妹是怎么被巨人折磨而死……”
“哈哈。”
他们高兴地碰了个杯,很是满意。
“利恩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呢?”
凯迪盯着面前的报纸,调查兵团败北的新闻散发着新鲜的油墨气味:
「仅利威尔幸存——先行作战班精英全部殒命」
今天,又是一个调查兵团回城的日子。城门口的茶馆被毁,加上连日的冷遇,凯迪只能通过报纸得到他的消息。
她站起了身。
椅子在地面上拖动出响声,她紧锁眉心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桌。
“利恩小姐?”同事一起回过头看着她的身影闪出酒馆大门。
“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
众人纷纷摇了摇头。
门外,薄薄的夜色笼罩。天空已是冰冷的蓝色,凯迪行走在街道两旁暖色的灯光间,她的心很焦急,步伐也很快。
她发过誓再也不主动去找利威尔,可此刻她已不愿那些争强好胜的思绪左右她。她感到有种力量无处发泄,她知道她必须要见到他。
凯迪从后勤通道进入调查兵团的建筑内,穿过地下室,路过餐厅和医院。一路上的空气弥漫着酒精和药品的气味。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那座曾经矗立的塔楼,残垣断壁,与四周凋零的景色一起,它锋利的棱角融化在黑暗中。
凯迪进入生活区的大楼,走上熟悉的楼梯,一步一步靠近那段走廊。
她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前停下,伸出手背准备敲门,却又停在空中。
然后,她把手落在门把上,轻轻一旋,利威尔的房门压开一条缝隙。走廊里微弱的光投射在房间里,在地面上形成一条直线。
凯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光线增大的一瞬,她看见正对门口的沙发上,一双警惕的眼睛如蜥蜴一般发出冷光。
她用后背把门关住,房间恢复黑暗。利威尔盯着门口的方向,他看清来人,像是动物一般,垂下了温顺的眼神。
利威尔房间的气味让凯迪心生酸楚,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思念他。
她朝他走过去,眼中的场景有些模糊。
他的双腿分开,光脚踩在地板上,右腿的裤脚向上拉在膝盖的位置,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临近的地面上还放着一瓶刚刚擦过的药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利威尔受伤,在她的印象里,他甚至连咳嗽一声都不曾有过。
凯迪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
“疼吗?”她的手指发烫,喉咙发紧,听起来居然带着些哽咽。
利威尔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盯着她鼻尖上的一小片月光。
凯迪抬起头来,碰着他的发梢。利威尔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有些低落,可凯迪感受到了不同。他的气息离她那么近,她便顺势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
而后,利威尔的手掌拖住她的头,一个力量将她推向他。
他的吻很突然,一瞬间让她失去了所有感觉。她闭上双眼迎合他,直到他满足于唇齿间的纠缠。凯迪感到唇角被他的牙齿挤压,他的故意呼吸包裹着她,越来越重地咬着她的唇角。
她感到疼痛,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是濒临突破的顶点,他们都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一刻。直到一股暖流涌了出来,像被挤压的橘子皮渗出腥甜的汁液,她的血沁在他们的舌间。
利威尔马上松口了。他就是要咬破她,目的很明确。
他离开她的唇,凯迪痛得有些发麻,眼里噙着泪水。她的鼻尖发红,嘴唇有些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到他的手从她的脑后来到她的到耳根,如此反复,像是抚摸欣赏一件珍爱的物品。
利威尔将她的头轻轻向下按,用她恰好无法反抗的力度。她咽下自己的血水,吻在他的小腹上。
利威尔的手放在她的头顶,凯迪俯下身,跪坐在地上,任凭他不轻不重的力量引导她慢慢向下吻去。
她为他做他想要她做的事,即使每一次都感到无比疼痛,她依然含情脉脉地……(省略保命)。直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直到他无法忍受。
她做完这一切,抬起头来,像是漂泊的船只靠岸,他们回到现实。利威尔用额头抵着她的,鼻尖挨着鼻尖。他现在的感觉很纯粹。
“你说人死的时候,是不是会很冷。”
他拥抱着她,小声说。
“我不想失败。”他说,“不要让我失败。”
在他平静的语调中,凯迪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光着脚踩在地上当然会冷。”
她起身将他的腿抬起来,好让他整个躺在长而软的沙发上。凯迪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抱着他的脚,让他踩着她的肚子。他蜷缩在沙发上,像只小动物一样安然地睡着了。
她欠了欠身子把搭在靠背上毯子扯下来,摊开在他身上,也将自己裹住。
她静静地看着他,渐渐合上眼睛。
微凉的月光洒下,她的怀抱温暖。
***
如埃尔文预想的一样,与女巨人的遭遇战不久后,调查兵团被中央传唤。虽然预先做了许多工作,但这一仗依然打得十分艰险。
在巨人化艾伦的参与下,阿尼·雷昂纳德隐藏的身份暴露。墙内的局势瞬息万变,一直以来的敌人究竟是谁,到底还有多少敌人穿着同伴的衣服。
还有谁?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背叛。
这样的字眼深深烙印在埃尔文的心中。
他的脑子迅速运转,水管喷涌出水花,在阳光下发出五彩的光,散落在金色的花瓣上。
“你在想什么?”他听见一个声音。
“浇花认真一点啊。”路过的凯迪站在廊下,对他说。
她被院子里的埃尔文吸引,沿着几级踏步下到室外。现在她也沐浴在阳光中,不由得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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