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间隙,一个高大的阴影投射过来,凯迪抬起头。
“利恩小姐。”皮埃尔靠近她,说道,“你愿意跟我走走吗?”
她同意了。与他一同离开了人们的视野,绕过行宫的建筑,来到宽阔的庄园内部。
凯迪捡了一根有点儿粗的树枝,棍子似的拿在手上,兀自走着,踩着脚下的落叶。
“你不跟我说话吗?”单调的散步中,皮埃尔终于问道。
凯迪朝他偏了下脸,说,“你的衣服真好看。”
“上次,上次见面你就说我衣服好看。”皮埃尔说。
“是吗?”凯迪说,她开始对自己的敷衍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激动。”皮埃尔说。
“我本来就很容易激动。”凯迪回答,而后加了一句,“哮喘,刚才是因为哮喘。”
砰地一声,她泄愤般用棍子把一颗石头打到树上,力气之大,半点不像个病人。
“王后为难你了吗?”皮埃尔停下了脚步,“你可以跟我说的,我会帮你。”
凯迪没说话,鼻尖却红了。她马上把领子上的胸针摘了下来,放进口袋里。此刻的她多希望有人能帮她,皮埃尔或许可以做到,可她不能接受。
秋风伴着落叶吹乱她的头发。凯迪低下头把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皮埃尔脱下外套将她围住,顺势朝她靠近了一些。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能感觉得到,他很紧张。凯迪的棍子掉在了地上。
“你想做什么?”凯迪问道。
“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依靠我。”皮埃尔说。
“谁让你抱我了?”凯迪抬起头,看着他。“让你失望了,我是有困难,但我没有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脆弱。放开我。”
皮埃尔尴尬地放开了凯迪,凯迪却把他的外套自己穿好,确实冷,她不想委屈自己。
“我只是想让你好受一点。”皮埃尔说。
“那我还该谢谢你趁人之危吗?”凯迪说。
她扭过头继续往前走,原来被比自己高那么多的男人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刚感受了他人的温度,她吸了吸红红的鼻尖,她想她的小矮子了。
凯迪重新捡了一根棍子,回过头对皮埃尔说,“散步说话可以,放尊重一点,不然打你了啊。”
皮埃尔笑了。两人沿着庄园的小路一直走,渐渐也聊了一些。她在与皮埃尔的谈话中游走,心情也舒朗了一些。不觉过去很多时间。
庄园大门的西侧是宾客随从的休息区,以及行李马匹的存放地。远远地,一个背斜挎包的年轻人在大路上奋力奔跑。
他长长的背带连着松瘪的挎包,拍打着他的大腿,一荡一荡。
“利恩小姐——利恩小姐——”
“恩?”凯迪定睛看了看。是乡下的邮差,是谁在用家里的地址联系她吗?想必十分要紧,凯迪隆起眉心。
邮差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弓着背大口喘气,“信,加急的信件。”他把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封递了上来。
凯迪满怀疑惑地接下,暗红色的圆形封缄上有两个字母E.S.
是埃尔文的私人用封缄。
她马上打开读了起来——
诸多事宜不便叙述,请到王都的据地一叙
地址如下:***
E.S.
凯迪翻了几下,就没了?埃尔文为什么转移到了王都?
从特罗斯特的调查兵团离开至今日已经半月有余,因为一直没有收获所以她并没有联系埃尔文。
不过正好,她现在也有必须,马上,要告诉埃尔文的事。
“皮埃尔,你的马在这儿吗?”凯迪回过头问道。
“在的。”
“借给我用。”凯迪说。
“你要去哪里吗?我陪你。”
“你还要陪着王子,不是吗?”
“是……”
“借给我。”凯迪又说。
“好吧……”皮埃尔无奈地说。
他们来到拴马的大院,凯迪摸了摸皮埃尔的马。接着,她把裙子的腰带解开,厚厚的礼服裙摆和衬裙像风琴展开一样被她剥了下来。
“唔。”皮埃尔惊讶地张大眼睛。
“没想到吧,我在衬裙里穿了马裤。”凯迪笑着说。
她跨上马匹,强盗一样夺走了一个男人心爱的宝物。
“实在要紧不得已借用,我会让它在玫瑰街的府上等你。”凯迪说。
“再见。”
凯迪驾马而去,落叶翻飞。
☆、王政篇
王都清晨的街道上,东边的天空渗出稀薄的晨光,城市从寂静中苏醒。
这里位于王都西市附近,她的面前是一道重兵把守的关卡,再向里走,便是米特拉斯城市的中心,环抱宫城的区域。通常的市民行至这里需要将马匹寄存,步行进入。
凯迪趋马缓缓走到关卡处,拿出身份证明,护卫看后,双手递回。她属于不用下马的那类人。
通关后,街道开始宽阔。凯迪转进一条辅路,在一间朴素的二层居所前停下,信里的地址就是这里。
凯迪从皮埃尔的马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部,她有些倦。
“利恩小姐。”
凯迪循声望去——“弗里克斯?”她脱口道。
“埃尔文在上面。”弗里克斯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马儿交给他。
“你跑累了吧。”弗里克斯专心地看着这匹血统纯正的马儿,“你可真漂亮。”
凯迪抬头看了看这幢房子,窗沿雕着复古的花纹,有些年份的样子。“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我家。”弗里克斯说。
“原来你也住在王都!”凯迪说。
“我住在特罗斯特。”弗里克斯纠正道,他低了低头说,“埃尔文…”他似乎有些犹豫,“算了…你见了就知道了,别太惊讶。”
“恩?”
凯迪看着弗里克斯转身而去,抬脚踏上阶梯,走进客厅。房子没有任何布置,看得出来已经闲置了很久。她沿室内的楼梯向上走,小小打了个哈欠。
楼上是通常的内廊和居室布局,每一间的门都紧闭着,有一把收起的伞立在其中的一间旁。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埃尔文。
凯迪被请进房间,清晨淡色的光线中,不知为何,他显得有些憔悴。
埃尔文走向方桌,用一只手端起茶壶,水从壶口流进杯中,他放下茶壶,用一只手端了过来。凯迪看着他,心中升起一种极奇怪的不和谐感。
“坐。”埃尔文来到她的身边,帮她把椅子拉开。
“多谢。”凯迪侧身准备落座,却碰到一只极软的手臂,它轻轻一折在桌角打了个弯。
“…啊!”她突然看见他空无一物的袖管,像被弹开一样退后,靠住了柜子。
“吓到你了吗?真是抱歉。”埃尔文笑了笑,踱到对面独自坐下。
“埃尔文……”过了很久,凯迪终于发出声音,她扶着桌边慢慢坐下,眉心隆成一团,“你还好吗?”
“想过很多次会变成这样。”他把仅存的一只手摊开放在桌上,“可真成了现在这样子还是感觉到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早上剃须时留下的伤口。
房间里极静,只能听到凯迪重复的,重重的呼吸声。
“我的小姐,我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埃尔文笑笑,开解凯迪。
凯迪忧心地看着对面的人,一言不发。
“我还活着,这一点很重要,还不能放过自己,我还得前进。”埃尔文慢慢说,“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因为我冷血,强硬,善于煽动。你知道的吧?像我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总不能信。我让那么多人去赴死,告诉他们这是一件崇高的事…”他把手放在胸前,紧紧按着,“献出心脏,为了人类。”
“可我自己却不愿去死。”他的嘴角向上一动,“总是死不成。”
“埃尔文。”凯迪不想再听了,“你确实不值得同情,但你也不该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没有人能一直正确。我不想劝你,你们这些着了魔的人也不会听。事到如今,你也不能回头,谁都可以退缩,唯独你不能……我真的很为你担心。”凯迪说。
埃尔文看着凯迪,“我必须,一直正确,我必须让自己相信这件事。”
“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凯迪提高了音量,“你也一早就知道了,雷伊斯家的身份。”
“我有相关的情报,但没有证据。”埃尔文说。
“那你也该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被动。”凯迪很生气,主要是对自己。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问埃尔文。
“我打算向你阐述我的计划,全部的。”
凯迪的心一沉,“你为什么会在王都。”
“我已经派利威尔把艾伦藏在了某处,有人想夺走艾伦,你知道是谁。”埃尔文说。
“埃瑞·波克跟莉莉莎王后是联盟。”凯迪说,“如果调查兵团被迫放弃艾伦。据我所知,埃瑞和王后计划与雷伊斯争夺艾伦的所有权。”
“在我没弄清楚他们想用艾伦的力量做什么之前,我不会把艾伦交给任何人。”埃尔文说。
“你打算怎么办?”凯迪说。
“我打算给王换一个脑袋。”埃尔文沉声道。
“……你也要谋反。”凯迪无奈地说,“我总算知道了,调查兵团,埃瑞和王后,贵族政要,你们都想把雷伊斯拉下台。”
“准确的说,我是想维护雷伊斯王的统治。但不是罗德,另一个雷伊斯。”埃尔文说。
“雷伊斯家…还有谁?”凯迪皱起了眉。
“希斯特利亚·雷伊斯。”埃尔文说出一个名字,“罗德的私生女,她拥有王族血统,比伪王弗利兹的儿子和各怀鬼胎的贵族政要都更名正言顺,过后我会向你介绍她。三大兵团决定推举她成为人类的女王。”埃尔文说。
凯迪停了片刻,说,“找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做女王真的是负责任的选择吗?还是兵团高层需要一个提线木偶?”
她一口气说道,“经过这些事,我也希望可以结束罗德·雷伊斯的统治,谁也不能认同一位一再逃避责任的君主。可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不能认同你。不论是埃瑞·波克的政治抱负,还是长期负责维护秩序的贵族阶级,都比三大兵团直接插手王政更容易让国家向好的方向发展。”
“凯迪。”埃尔文打断了她,“至少我们对需要结束现状这一点没有异议。我并不想涉足权利的斗争,我做这一切的初衷只是不想艾伦被抢走,当我发觉不手握权利就无法达到终点的时候,我只能选择从根本上解决。”
埃尔文继续说,“虽然看起来我像是会牺牲别人成就事业的人,可面对不可避免的革命,我想到的还是怎样降低人数的伤亡,从人民的视角去想,拥护一个民众可以接受的新王。我不知道撼动规则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明天,可我必须让这件事变得正确。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凯迪沉默了,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她将纠结表现在脸上,她没有必要在埃尔文面前佯装淡定,“你要逼我选择立场吗”
“不,凯迪。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埃尔文对她说,他的眼睛如同深渊般令人痛苦。
“我完全插手不了父亲的决定,他从来不跟我谈论任何事。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凯迪摇了摇头,“倒是王后……”
“我对你讲这些,只是以防万一。其实我察觉到了。”埃尔文笑了笑,“我过于自私,才把你拉进这滩泥沼。你的父亲将你保护的很好,甚至埃瑞也不愿告诉你实情。另外,如果被利威尔知道我找你来这里,一定会跟我生气。”
“你现在不用做任何选择。”埃尔文说,“不过,一旦我们失败了。”
凯迪抬起了头。
“我想拜托你。”埃尔文的语气放缓,“如果我死了。请你保全利威尔、韩吉,还有调查兵团的其他人。我会尽力把责任都担下来,我想让他们可以活下去。”
凯迪静静地看着埃尔文,反问道,“为什么不设想一下如果你成功了。那么埃瑞,还有我的父亲,会怎么样?”
埃尔文把手摊开,“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出选择了。不论哪一方会赢,拯救失败者,就是你的命运。”
“真的非要这样!没有两全的办法吗?”凯迪说。
埃尔文站起身,“你可以想想,或许有,这取决于你。”他走到门旁,用一只手取下挂着的外套,“我没有时间了,接下来是计划的最后阶段,成败在此一举。”
“埃尔文…”凯迪起身帮他把衣服穿好,她始终忧心忡忡,“像现在这样被告知一切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糟透了,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你可以原谅始终瞒着你的人了吗?”埃尔文轻轻一笑。
“不,我不原谅他们。你让我感到分裂,痛苦,可我仍然感谢你,比起他们,至少你没有欺骗我。”凯迪说。
他们一同出了门,下楼,弗里克斯被吩咐在此等候,“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待利威尔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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